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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中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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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冬日,一层又一层的冰雪覆盖着长鹿书院。张明义带来的冬衣已经换了三茬,从初冬的夹棉,到深冬的厚裘,再到如今开春前最料峭时裹上的风毛大氅。书院的生活清苦而规律,炭火总是不够旺,呵气成冰的清晨,手握着冰冷的笔杆,需要极大的毅力才能展开书卷。
然而,他的心是炽热的。秋闱中举的激励犹在耳边,下一场关乎命运的春闱会试,已如远方的灯塔,指引着前路。书院的先生们对这位沉稳敏锐的南方举人颇为看重,开始将一些更为精深、甚至涉及朝堂隐秘案例的文献资料单独对他开放,助他打磨策论,增广见闻。
陈望之也摩拳擦掌,准备下场搏一个举人功名。他拍着张明义的肩膀,声若洪钟:“明义,你且在进士榜上等我!待我取了举人,便去京城与你汇合,咱们兄弟并肩闯他一闯!”他的豪情驱散了不少冬日的严寒。
相比之下,赵鑫则显得沉静许多。他自知学问火候尚欠,主动向山长请求,暂缓一科,留在书院继续苦读。“明义兄,望之兄,你们先行一步。我……还需些时日,将根基打得更牢些。”他言语坦然,目光中虽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认清了自身后的坚定。他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像一块渴水的海绵,拼命吸收着一切知识,同时,也在暗中整理着关于自家当年变故的零星记忆,试图厘清那团迷雾。
北地的准备,虽艰苦,却目标明确,氛围总体是积极向上的。
冰雪彻底消融,春意染绿了山峦。张明义赴京参加会试的日子近了。书院特意为他们几位赴考学子设宴饯行。席间,山长顾鸿儒特意将张明义叫到一旁,递给他一封密信。
“明义,此信是老夫写给京城一位老友的。他如今在都察院任职,性子刚直,或能在你需要时,提供一二见解。京城水深,不比书院,凡事需三思而后行,但亦不可因畏难而失了锐气。” 山长目光深邃,语重心长。张明义郑重接过,心知这不仅是推荐信,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期许。
陈望之喝得满面红光,用力抱了抱张明义:“兄弟!京城见!到时候,我请你喝最烈的烧刀子!” 他的举人之试在数月后,信心满满。
最让张明义挂心的,是赵鑫。饯行宴后,赵鑫默默帮张明义整理行装,将一盒上好的墨锭塞进他的箱笼。“明义兄,京城开销大,这个你带上。”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留在书院,会继续查探家父当年之事……若有消息,必设法传信于你。你……在京中,务必万事小心,尤其是,”他抬起头,眼神复杂,“留意与漕运、刑名相关的官员动向。”
张明义握住他的手,用力点了点头:“放心。书院这边,你也多保重。待我京城安定,我们再图后会。”
他怀中揣着山长的密信,想着赵鑫的嘱托,更想着南方赵文远那封暗含机锋的信笺。手中的书卷,此刻仿佛不再仅仅是登科的阶梯,更像是即将投入汹涌暗潮的一块石子,不知会激起怎样的涟漪。
北方,是充满希望却也危机四伏的京城考场;南方,是挚友身处险境的无声战场。他这条北上赴考之路,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独善其身。春闱的号角即将吹响,而一场牵连更广的风暴,似乎也已悄然酝酿。张明义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烟尘弥漫的官道前方,那里,是帝国的中心,也是所有明枪暗箭最终指向的舞台。
北地的春天来得迟,却去得急。仿佛才见冰河解冻,柳梢泛绿,离别的日子便已迫在眉睫。张明义将书院先生们赠予的珍贵资料与自己的笔记手稿细细打包,箱笼里,也仔细收好了那件陪伴他度过最寒冷时日的风毛大氅。
离别那日,山长顾鸿儒并未多言,只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陈望之依旧是大嗓门,嚷嚷着:“且去夺个解元回来!莫要坠了我长鹿的威风!待我秋日取了举人,京城再会,定要喝你个三天三夜!”他塞给张明义一小坛北地烈酒,“路上驱寒,也算是个念想!”
最是赵鑫,默默帮着打点行装,临到马车启动前,才将一个厚厚的、用油纸包裹严实的笔记本塞到张明义手中,低声道:“明义兄,这是我平日读史、读律的一些心得,还有……关于家父旧事,我所能忆起的所有蛛丝马迹,都记在上面了。你此去省城、乃至京城,人脉广博,或能从中看出些我未曾留意之处。万事务必谨慎。”
张明义接过,只觉那笔记本沉甸甸的,承载着挚友的信任与期盼。他重重点头:“保重。待我消息。”
马车驶离长鹿书院,碾过初春湿润的泥土。张明义回头望去,只见山门巍峨,赵鑫与陈望之的身影久久伫立,直至缩小成视野尽头的黑点。
马车辚辚,驶离了承载了他数月苦读与珍贵情谊的长鹿书院。来时是深秋,去时是初夏,来时心怀憧憬与一丝不安,去时则多了几分沉淀的自信与肩头沉甸甸的责任。
回到省城,气氛与书院截然不同。这里汇聚了全省的精英学子,茶楼酒肆间,谈论的多是即将到来的乡试,暗地里更是波涛汹涌,各家都在打探主考官喜好,攀附门路,或是相互攻讦,试图在考试前削弱对手。
张明义谨守本心,谢绝了诸多无谓的应酬,闭门潜心温书。期间,他也通过父亲在省城的关系,低调地拜会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致仕官员,聆听他们对时务的见解,这让他本就扎实的策论更添锋芒。李玉可虽未随行,但书信不断,除了关怀起居,更将京城乃至省城官场的一些最新动向,用隐晦的方式告知于他,助他规避潜在的风险。
乡试之日,贡院龙门大开,万千学子怀揣梦想与野心涌入。九天六夜,是对学识、体力与意志的终极考验。张明义沉着应对,将长鹿书院所学的经世之策、与陈望之探讨的边关实务、乃至赵文远昔日点拨的漕运之弊,都融会贯通,化作笔下锦绣文章,既有圣贤道理为骨,又有切实可行的方略为肉,字里行间透着一股不同于寻常书生的锐气与洞见。
放榜那日,省城万人空巷。当那写着“张明义”三个大字的金榜高悬,名次赫然位列第五名经魁时,张府上下乃至整个与之关联的势力网络,都陷入了一片欢腾。
中举!这意味着他正式踏入了士大夫阶层的门槛,拥有了前往京城参加会试、叩响天子之门的资格。贺喜的人络绎不绝,昔日的同窗、省城的官员、乃至一些未曾深交的士绅都前来道贺,门庭若市。
喧嚣之中,张明义却异常平静。他站在庭院中,望着北方长鹿书院的方向,又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南方致知书院那抹孤寂而警惕的身影。举人功名,只是第一步。他深知,前方的路更加艰险,京城的波谲云诡,故友的生死安危,以及那沉埋于漕运黑幕之下的真相与承诺,都等待着他去面对。
他攥紧了拳头,心中默念:“文远兄,赵鑫,望之……我做到了第一步。接下来,该去京城了。” 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在他胸中涌动,推动着他走向更广阔的天地,也走向更不可测的命运漩涡。
而在千里之外的南方,气候温润的致知书院,却远非一片净土。他所思念的赵文远的备考之路,却布满了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