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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素弦半缕 ...

  •   金名通之死不像他的财富与长生不老之欲那样为人所乐道,他死在一个即将要被问斩的时刻,这未免是对大理寺和整个朝庭的嘲讽。所以这个消息平头百姓并无权议论。更重要的是,杀死金名通的那枚金针公门中人都再熟悉不过。他们纷纷惊愕。
      东进西出,金针不输。这个人自丹庄被查封之后,已经消失了整整三个月。她的腰牌、铁尺于某一日清晨被放在了凤阳府捕厅门前,从那之后,再没有任何人听到过她的消息。

      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伴着山月寒雾,却是暖意融融。早春尚未到来,赵青娘、沐远风和莫三醉也都还没有离开玲珑别居。赵青娘下山重新买了一柄普通长剑,每日里仍练剑不休。沐远风在这些日子中所教授她的依然与琴道无关,但他性喜静好,若见赵青娘练剑,多半要掉头而去。
      赵青娘对此颇感无奈,只不过她也无法放弃“三指飞云剑”。动与静,有时并不需要太过绝对的界限。
      对这些,最高兴的莫过于叶楚楚。她每日里在厨下折腾不休,常常能做出些城镇酒家从未见过的菜式,巧妙处平添美酒几分滋味。
      只是鸿雁终究是不甘于长留寂地的,这一日赵青娘自山下打酒回来,在沐远风所居的竹楼前徘徊了片刻,终于狠了狠心,走了进去。
      沐远风坐在琴席之旁,右手托着一册书卷,正自出神。昨夜一场新雪,落得竹楼一身银妆,白雪吸附万籁,静得让人不忍打扰。
      可是赵青娘终还是出了声,她站在沐远风背后,叫了道:“师父。”楼外,一块积雪自枯木上坠落,发出“啪”的一声。
      沐远风微微侧头,手中的书卷纹丝不动:“你不是下山去了?回来得真早。”
      赵青娘道:“本想走远些的,不过我听说了一些事……”她停顿下来。
      “不要吞吞吐吐的。”沐远风握着书的手紧了一紧。
      “……我听几个路客悄悄在说,金名通在行刑前被人杀了。”赵青娘注视着他,“他们在说……是梁绿波杀死了他。”
      “嗯。”沐远风应了一声,慢慢将书放下,“今日时机不错,你回来得早,就来试奏一下‘银羽’吧。”
      赵青娘顿时吃惊道:“……我?”
      沐远风回过头:“怎么,不敢?”
      赵青娘心中有些沉沉的:“不是,可是……”她想继续说梁绿波如何,但看到沐远风的脸,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我从没有碰过琴,怎么能弹出什么曲子呢?”
      沐远风站起身来:“不是要你弹,只是作我的徒弟,总该与‘银羽’相识。”

      弦如蚕丝,韧而轻灵。在这银妆素裹的寂静中,任何一点动静都清晰如水中之月。赵青娘本想伸左手,可沐远风执意让她以右手三指触碰琴弦,一音动,掌间剧颤,赵青娘不由惊跳:“这……这是什么琴?”
      沐远风笑道:“银羽琴。”赵青娘一抬头,觉得那笑竟如雪一般清寒。在这三月中,他似乎又瘦了一些,她自己却是剑术有所进境,身体也恢复如初。
      无律而动,无调而响,几下画虎不成,赵青娘略有些沮丧。但她没有停手,而是更加认真地拨弄起来。片刻后,她的右掌像是麻了一般,指尖与指节都隐隐有些疼痛。她没有言说,回想沐远风抚琴时的模样,不经意间手下一运劲,手掌却突然如被带刺之鞭抽打了一下,她一惊缩手,退了一步。
      弦音很快为白雪所吸去,了无痕迹。赵青娘看向沐远风时,发现他蹙着眉,但最后竟笑了起来。
      “师父……”她有些不好意,暂时忘记了那枚索命的金针。
      沐远风不答,笑着摇了摇头,走到窗前:“你想离开这里就去吧,我说过,我没有绑着你,来去随你自由。”
      赵青娘的右手一颤,这次却不是为了银羽琴。沐远风的宽袖被冷风吹得飘起:“不去当一当捕快,你的手始终还是只能握剑的。看来之前,我的确是强人所难了。”
      赵青娘凝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竹楼外,叶楚楚躲在枯树后的身影闪了一闪。赵青娘走到离他只有两三步的地方,坚定地道:“给我三年吧,我会回来的。”停顿了一下,她又道,“我一定不会放弃。”

      新雪烹出的茶干净得如同山中清泉,由丝烟轻浮,到温润犹存,再到冷落如冰。赵青娘默默地收拾行装时,远处的竹楼中又响起熟悉的琴声。如他的人一样,愈远愈近,无可揣度。
      叶楚楚一定会觉得失望吧,那壶清茶始终没有被人碰上一碰。她的好意如同别居中无限的年华一般,无处不在,便容易被人忽略。收拾完行装,赵青娘就呆呆坐下,她不想去找叶楚楚,也有些怕见莫三醉。
      平生不识离愁别绪,该是如何潇洒?
      但半个时辰后,她的目光开始投往竹楼的方向。又过半个时辰,她站了起来。
      冰雪覆盖的楼榭亭台在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中微微震颤,沐远风还没有停手,他一直在弹着“银羽”,已经一个时辰了。曲调有些激昂,赵青娘说不出什么名目,她只知道屋外枯枝上的积雪渐渐开始“哧哧”地掉落,那传自落霞山巅的以气劲御琴之道,正自沐远风的手底振散而出。一盏茶时分之后,她渐渐觉得似有泰山之力渐渐在胸口积压,楼阁震颤愈加明显,整座玲珑别居似乎都受了惊,凝固紧缩,左跌右撞。沐远风从未这样奏过琴,至少在他身周百步之内有人的时候。
      赵青娘跑向竹楼,发现小径上莫三醉的身影遥遥于她之前,步速甚急。她心中一宽,但愈接近竹楼,双耳鸣响愈甚,逼得她不得不放慢步子,一步一步地朝前移动。叶楚楚倘若在这里,一定已经不能抵挡而晕去了,正当赵青娘向四周望去寻找她踪影时,莫三醉快步走进了竹楼。
      一瞬间停顿之后,是天沉地陷般的一声琴振之音。赵青娘跪倒在地上,白雪化成了黑影,向她扑来。
      清醒只在瞬息,但那极喧之后的极静却像是过了万年。她的残手撑在雪地里,站起身,定了定神,拔腿跑进竹楼。

      琴席之旁血迹斑斑,琴音已寂,但沐远风不在这里。
      赵青娘又跑进用以坐卧的室中,第一眼看见的是莫三醉,他坐在床榻边,右手搭住了一人的手腕,眉头仿佛压了万斤重担。
      赵青娘慢慢地走进去,心头翻滚着的不安终于爆发而出,她觉得自己的腿竟有些发抖。沐远风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蓝衫的胸襟处一片殷红。他的脸依旧是无喜无悲,可这一次,是因为没有了知觉。
      “琴师,我师父,他怎么了?”赵青娘站在床边,不知所措。
      莫三醉看了看她,道:“你若真的了解了‘银羽’,或许,就不该这么问了。”
      “什么?”赵青娘忽然觉得一阵懊悔。相识数月之中,她真的从未问过“银羽”一句。即使因那琴音逃得性命,她也没有在意过。
      莫三醉放开了沐远风的手腕,叹息道:“‘银羽’乃是五十年前,潇湘琴馆琴匠吴氏所造。其弦本为上等‘冰弦’,但吴氏精研其理,将之改造成了从未见于琴道的‘羽弦’。细若无物,寻常琴人根本无法弹奏。‘银羽’琴成之后,吴氏便悄然离开了落霞山,传闻他说,倘若留下一定会被馆主责罚而死。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落霞山是琴道之宗,自然有人不甘于羽弦寂寞,而要征服这把‘银羽’。”
      他望着沐远风,目光含着深深的惋惜,“在三十七年之前,已陆续有九位琴师因以‘琴武’之道御此琴而逝。你师父自来桀骜,当年他因事离开落霞山,便请求带走了这把‘银羽’,想要在有生之年,找到驾驭此琴的办法。”
      赵青娘呆呆地站在原处,半晌才道:“那师父他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莫三醉笑了笑:“三年之后他若还活着,你再问他吧。”
      赵青娘一震:“你……你已经知道了?”
      莫三醉起身,拉过床内的锦被盖在沐远风身上:“我要立刻带他回落霞山,否则,他大概活不到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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