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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红痕如心 ...

  •   简陋茅屋前,殷无名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的“妹妹”小雪化成一道灰影,与气势汹汹而来的赵青娘斗作一团,烤熟的两只青蛙还串在树枝上,但树枝已经掉落在地。
      小雪,她从不说话,也从不回应他说的话语,像天外之人一般,唯有无邪的笑颜可供揣想。而此刻,那通身漆黑的刀舞作灵蛇疾动,招招杀机毕现,陌生得仿佛不曾相识。殷无名呆了好一阵,张口叫道:“喂!你们斗管斗,可别招呼到我的茅屋上去,老殷只有这一间屋子,塌了可没处睡觉。”
      赵青娘于激斗中瞥了他一眼:“你是这要犯的同伙,你也别想逃!”这时她正撤剑后跃,一句话未完,雪霁的刀又如追魂之影般欺将上来。
      殷无名见两人斗得不可开交,纳闷道:“她来这里两个多月了,一天也没离开过,怎么成了朝庭的要犯了?”
      赵青娘百忙中闻言,心中一震,但不及多想,刷刷三剑攻入雪霁刀光中。这三剑是她平生得意之招,招不用老势已变,看似打的是三处,但对阵之人手忙脚乱之际,往往不及防备的会是最后一剑。赵青娘看准雪霁刀攻下盘,身似飞云般跃起,第一剑便直指雪霁心口要害。
      练武者往往拥有比猎人更为凌厉的双目,此时回刀必不及剑身,而剑已刺入。赵青娘胸中涌起一股出道以来未曾熄灭过的自信,她看见雪霁的眼中流露出极为恶毒的神情,像不言不语的魔鬼。然后,剑便刺入了她的心口,入肉三分,赵青娘的手猛然一震。
      她觉得先前为金针所中之处在突突跳动,仿佛剑上的血沾染到了心魂,雪霁向上纵跃,那第二剑指向的是她的小腹。第二剑,再次在那具娇小的身躯上开出了一道裂口。
      赵青娘不是没有中过梁绿波的金针,那绝不是这种感觉。但三剑之势已开,她无法中途收手,第三剑回手削向雪霁的小腿,剑风甫动,雪霁该当有所察觉,但她竟不闪不避,任长剑划破裙衫,一道鲜血溅在赵青娘的脸上。
      血腥陡盛。赵青娘觉得脑中“嗡”的一响,仿佛有人恶意地胡乱拨动琴弦,让嘈杂之音充塞在她的脑海。
      连环三剑俱中敌手,虽是她此招的最高境界,但自出道以来还未曾出现过。她面对的是雪霁,那个让她陷于不复之地的夜之杀手。这绝不可能。
      最后一丝清明的念头在脑中退散,赵青娘瞥见殷无名跑进了茅屋里。他莫非是要抱佛脚加砖立柱,以防屋子被她拆掉?
      赵青娘微笑起来,颈中的金针不断地在血液中融化、挥发、散逸,她眼中冒出一股鲜血般的杀意,在这一刻,她已不是要擒住雪霁,而是要杀死她,将她碎尸万段、垛成肉泥,因为这个又聋又哑的恶魔害得她至今仍在乡野之中徘徊,为当捕快而日夜奔命。
      她像是发了狂,长剑势若惊雷般追逐着雪霁,剑影连闪,竟是每一击都擦中了她身上的什么地方,血丝飘散而出,妖艳难言。
      茅屋中,嘎吱作响,殷无名没有出来,他的妹妹小雪正在被人千刀万剐,而他焦急地在屋中做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
      雪霁脸上绽放出毫无杂念的笑容,她准确地在赵青娘身周腾挪飞纵,让那柄飞云长剑不断地在她身上削劈出不足以致命的伤口,她感觉着茅屋之中的动静,脸上的笑越来越浓郁。
      心弦疾动,血红蒙住了双目。那一枚金针毕竟不是梁绿波所射出的,即使她有这般的狠劲,也没有这般的歹毒。赵青娘的双腿有些虚飘飘的,她完全忘记了来到这里所为何事,耳畔似乎听到背后的山坡发出响动,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她和雪霁的头顶,宛如大片乌云忽然压近,掩藏着一个不为人所知的绝密之所。

      “赵姑娘!”谁的声音突然响起,鲜血之瘴蓦然现出一道裂口。
      赵青娘全身剧烈地一颤,剑招停顿。雪霁恶狠狠地盯着她身后,紧紧握住了久未出招的刀。那人气喘吁吁,像是疾赶而来,在小道上扬起一阵风声。茅屋中,响动已停。
      “赵姑娘……”那人看到茅屋前的情形,吃了一惊。
      赵青娘慢慢转过身,望着那人的脸,就在这一滞之间,眼前的血红飞速地褪去。清醒渐渐回到了她的脑海,她怔了片刻,道:“施相公……你,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殷无名正从茅屋中走出来,脸上带着心有余悸的神情,吐了吐舌头。
      施金阙关切地看着他:“我到处找不到贺捕头,回到银楼墓边又不见了你人影,怕你遇到什么凶险,就找过来看看。”
      “……你没找到贺乘云?”话出口时,她已然完全宁定下来,喉头尚带着一丝血腥之气,心中隐隐觉得不妥,却说不出原由。
      “是啊,梁姑娘也不在,兴许他们两人出去了。”施金阙道,“你怎么和小雪姑娘斗起来了?难道刚才是她躲在墓碑后?”
      赵青娘怔忪未答,殷无名倚在茅屋门上,笑道:“她说我和小雪都是朝庭要犯,这年头真是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昨天有人自愿给我付酒钱,今天就有人抓我回去砍脑袋。”
      赵青娘模糊地想起了方才激斗之中,殷无名似对她说过什么,问道:“你说小雪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两个多月前,和那个相公差不多时候吧。”殷无名道,“不信你问他。”
      两个多月,她没有离开,而金名通是不久之前才被杀的。赵青娘心中顿时升起一团噬人的迷雾,贺乘云和雪霁那极为相像的恶毒神情叠映在一起,她伸手抚摸自己的脖子,那枚金针已经不见了。融化在她的伤口中,随着那片刻间的心智尽失而消散。
      “小雪姑娘的确是两个多月前就来了,村中的许多人都见过她,赵姑娘……”施金阙还没有说完,赵青娘摇着头挥了挥手,似乎竭力思索着什么,但她并没能想出个结果。雪霁,她的一切似乎都像迷,缠绕不去。良久,赵青娘才对施金阙笑了笑,神色有些赧然:“也许……我又弄错了吧。”她顿了一顿,“这次是你救了我。刚才……我好像发疯了一样。”
      施金阙放下心来,温和地道:“你没事就好,追捕犯人之事也不必太过急躁,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世上的事总有它的定数的。尽人事也就无愧了。”
      赵青娘望着他宽厚的目光,心中一酸,眼眶竟红了一红:“我知道……多谢。”她自己也弄不清胸中的这股酸楚所为何来,在这样的时候,她忽然格外地想念沐远风,没有原由。和风之中,赵青娘默默地低下了头。

      他们似乎都已经忽略了雪霁,她满身伤痕,血顺着刀尖滴落在土地上,眼中的恨意却蔓延滋长,片刻也不曾停歇。
      赵青娘虽不如她那般灵敏,却有耳朵,可以听。刀风过后,极为响亮的血肉割裂之声响起,接着是一声急促的喘气。甚至没有惨叫声。她有些后悔为什么不立刻走到雪霁面前,无论是盘问什么,那样即使会受到攻击,也不至于完全无所防备。
      殷无名又一次吃惊得几乎掉了下巴,两只烤熟的青蛙已经冷却,他却早把它们忘到了九霄云外。
      雪霁发怒了,她的怒气如此纯粹,不需要辗转就完全地爆发出来。漆黑的刀如有劈山之力,刺穿了施金阙的左胸,她没有停顿,回身欺近了殷无名,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赵青娘心中蓦地一空,脚下的地面似乎晃动了一下。她伸手抓了一把施金阙,抓到他的手臂,但不及用力,他便已经跪倒下去。赵青娘吃惊道:“施相公!施相公!”施金阙只望了她一眼,眼神依然温和,随即就委顿在地。他只是寻常儒生模样,怎挨得住雪霁盛怒之下的这一刀?
      在同一刻,赵青娘已然确信,即使雪霁没有杀死金名通,也一定在这片土地上有所图谋。然而她已经没有时间了,无论是追捕杀死金名通者,还是斗胜雪霁。施金阙胸前血如泉涌,她无法再去考虑这些。
      终于,还是将这平静山村的隐逸之人牵连进去了么?赵青娘扛起施金阙的身体,迈开第一步时心头猛地一跳,双腿几乎软倒。紧接着她定了定神,回头看了雪霁与殷无名一眼。那刀虽架在殷无名的颈上,但所威胁的显然并不是旁人。
      赵青娘沿着小道疾奔而去。

      雪霁并没有在意身后两人的离开,她固执地将刀架在殷无名的脖子上,目光投向身侧的山坡。
      殷无名露出一丝苦笑,神色有些奇特:“一个破窟隆有什么好进去的?老殷家世代住在这儿也没看出什么好来,只有我老爹想得明白,出去闯荡江湖,到了我还是乖乖地守在这里。你放了这么多血就为了逼我开机关,值得么?”
      雪霁注视着他絮絮说话的嘴唇,神情甚是坚定,身上的血不断地洇湿衣裙,淌到地上。她毕竟没有一开始就砍下殷无名的手或脚,而只是静静等着他妥协。殷无名望着她满身的鲜血,有些手足无措,他们僵持了一会儿,他终于叹了口气,试探地拉住雪霁的手腕:“开就开,都死了两三百年的人了,大不了变成鬼来找我的麻烦,那我也不怕。先把你身上的伤清理掉吧,否则还没进去你就死了。”
      雪霁看懂了他说的话,怒色渐渐地消褪,漆黑的刀离开了殷无名的脖子。但殷无名还是凝望着她,目光有些复杂:“陪你死在一处倒也无所谓,但是小雪……你陪了我两个多月,就只是为了要开这道机关么?”
      雪霁仿佛怔了一怔,瞧着他。对于她来说,疼痛已如这将近午时的微风一样不值一提,可她竟微微瑟缩了一下。

      片刻之后,喜山村村后的山坡传出一阵地裂般的震动。“守墓人”殷无名和他的“妹妹”小雪在那片阴影下消失了。直到赵青娘扛着施金阙赶回施家,直到傍晚施金阙醒转,贺乘云和梁绿波也不知从何处姗姗而归,他们都一直没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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