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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醉倾杯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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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时,雨渐稀,三两滴嗒,溅起水泽微微涟漪。
窗已闭,是梁绿波趁天明前合上,刀仍在原处,一夜之中,她的背脊曾经撞到过一次,冰凉彻骨,隐隐生疼。
帐幔寂垂,贺乘云的手臂绕在她身上,雨后凉淡,枕褥凌乱地堆在一旁。他似乎睡着了,长久没有动静,梁绿波微微一动,立刻被按住。
“送上门来,就别想逃了。”他闭着眼道。
梁绿波低低一笑,半抬起身,凑到他面前:“你疼不疼?”她的指尖抚摸着那枚尚未起出的金针。针尖并没有喂毒,只是一个极小的伤痕而已。
贺乘云依旧闭着眼,像是生气了一般,没有理睬她。梁绿波轻轻一按他的胸膛,贺乘云终于睁开眼来,掐住她的脖颈。梁绿波笑得像只山雀,在他胸前一拍,两指轻捻,随即将金针回入发髻。
带着鲜血,刺入馨香的发中。
贺乘云搂住她,深深地搂在胸前,抚摸着她指痕未褪的脸:“小贱人,溜得比鱼还快,要我把你锁在这里么?”
梁绿波道:“用什么锁?像锁叶楚楚一样么?”
贺乘云一震,梁绿波听到了那一声清晰的心跳。
“你知道了?”
“哼。”梁绿波亲昵地道,“花这么大功夫接近她,我还以为你是真对她有兴趣呢。”
贺乘云不言,手又慢慢地握住她的脖颈。
梁绿波指尖轻弹他的前胸:“想掐死我呀?”她的脖子温热柔软,像一掐就会断。
贺乘云终于推开她,坐起身来:“你跟着我,如果再逃,我立刻杀了叶楚楚。”
梁绿波笑道:“杀就杀,我又不是喜欢她的男人,威胁我作什么?”
贺乘云不答,待她起身穿衣之后,就一同出门而去。寺中僧人无人询问,也无人多看他们一眼,梁绿波心中奇怪,一再问他那千两纹银是否确有其事,贺乘云冷笑,神色阴郁。
她本以为他是要去什么隐秘之处,又或是做什么要紧的事,但贺乘云竟带着她入了江宁府,寻了一家酒楼,一坐便是几个时辰。时值夏日,雨后闷热稍减,江宁府甚是热闹,贩夫走卒、卖艺杂耍直闹过了几条街。他们于雅座中相对而坐,也不多话,吃饱喝足之后,贺乘云仍没有要走的意思,梁绿波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等谁?”
贺乘云耸了耸肩:“不等谁。”
梁绿波右手耍着一根筷子,瞧着他:“那干什么?看热闹?”
贺乘云无所谓地道:“你没来时我是去东城的夙月楼,你来了,就看看热闹吧。”
梁绿波顿时冷笑起来,将筷子摔在桌上:“你也学会去那种地方了?从前扮捕头的时候倒装得挺像。”
贺乘云道:“晚上住庙里,白天在青楼,不是很有意思?像金碧山庄,有钱的时候人人朝拜,破落了被烧也没人问一句。世人该生的生,该死的死,妄想占尽便宜的,不过折了阳寿而已。”他胸中仿佛憋着一股怨气,愤愤起来。
梁绿波不由笑了,这次却不是冷笑:“那你岂不是也要折阳寿?没有你从中作梗,说不准就有人长生不老了,狗拿耗子,还在沾沾自喜。”她似乎真的觉得好笑,掩着嘴笑个不住。
贺乘云不由恼怒,隔桌探手抓住她的手腕,梁绿波身子一晃,两人的脸蓦然贴近。春山秋水玉颜,在这无时不惦的四个多月中,她的娇艳依然不减分毫。甚至有一二分的憨态,刁钻不辨真伪。贺乘云要冲口而出的话便哽在喉头。他扔了块银锭在桌上,拉着梁绿波快步下楼,往东城走去。
起初他走得很快,过了一条街后便渐渐放缓了脚步,快接近东城时,终于停了下来。街上熙熙攘攘,偶尔有人会朝梁绿波瞥一眼。一个美人脸上带着指痕总是有些惹人注目的,但她丝毫不在意。贺乘云背着她站了一会儿,回过身:“绿波……你真不明白我所做的事么?”
梁绿波一怔,在街边缓缓走了两步。
贺乘云注视着她,两人并肩而走,似是沿街漫步:“以前在这个世上只有雪霁明白,现在她为完成这件事而死了,就没有人明白了。”
梁绿波不语,也不看他,只是慢慢地走着。
“如果有报应,那就报应好了,我原本就是流落天涯、不知归处的人,世上本没有适合我呆的地方。”他似乎忘却了方才酒楼中的不快,又用那般让人不自觉相信的口气道,“只要能让那些执迷之人息心,就算我的儿子就此失踪……我也无所谓。”
梁绿波停下脚步:“即使他死了,被街上的马车碾死了?”
贺乘云也停下脚步,过了一会儿,他的手臂轻轻发抖起来。
梁绿波侧头看着他:“……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所以我只好全部不信。你又能明白么?”
这日两人回到佛光寺时,山门殿中的小沙弥告之贺乘云,有个“提着酒的施主”赖在厢房中等他,说是找来了好酒,要与他大醉一场,劝也不去,甚是无礼。梁绿波在一旁撇着嘴不语,小沙弥见贺乘云面色不善,说完便即告退。
贺乘云径直向殿后走去,梁绿波跟了上去,道:“提着酒的?该不是你夙月楼的相好来了吧?”
贺乘云看了她一眼:“我和男人相好?”
梁绿波“噗哧”一笑:“你认得他?我不在的这阵子,你就是和这男人厮混的?”
贺乘云有些愤愤地道:“是啊。”
梁绿波愈加笑弯了腰。在她重新出现之后,笑容仿佛比原先更多,而笑中的嘲讽之意也愈加露骨。贺乘云便这样愤愤地走进了厢房,梁绿波也不避开,落落大方地就跟了进去。
酒碗摆好了位置,酒壶未开,并无下酒之物。殷无名仰在椅中发呆,门开时,他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见了梁绿波却是一呆:“老贺,今天换姑娘了?”
贺乘云未料到他冲口而出的竟是这一句,也是一呆,梁绿波立刻盯着殷无名,道:“哦?这里还来过什么姑娘?”
殷无名顿知不妙,慌忙赔笑道:“没没没,是月上下来的嫦娥,梦里才见得着。”
梁绿波“哼”了一声,白了贺乘云一眼。贺乘云心头忽地掠过一阵奇异之感,面色依然沉郁,也不去接那话头:“他是喜山村的那个‘守墓人’,前些日子碰上的,醉过几场。”
殷无名笑道:“是啊,我欠他黄金万两,他欠我白银九百九十五两,算下来我欠得多些,所以买酒来还。”
梁绿波不由一奇:“你是那个‘守墓人’?我倒没怎么见过你。”她打量了殷无名两眼,“唔”了一声,“丞相鼎既然毁了,你也确是不用守墓了,花花世界好看得很,有的是地方逍遥。”
殷无名一怔:“你怎么知道丞相鼎?这可是我老爹亲口交代下来的秘密。”
贺乘云不由吃惊,却见梁绿波不慌不忙地道:“世上的纸是包不住火的,喜山村的人虽然鄙陋些,但几百年的东西你能保证没人知道?”
殷无名似也觉有理,点了点头:“大概吧,反正现在也没我的事了,管它作甚。姑娘,一起喝一碗么?”
梁绿波笑着答应了,便提裙坐下。殷无名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那个小姑娘呢?比这位姑娘小些的,早先见过几次。”
梁绿波看了贺乘云一眼,贺乘云走到桌子的另一边坐下:“她贪玩,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殷无名随意地答了一句,边倒酒边向窗外张望。佛塔正对,密檐层叠,窗格暗旧,门前武僧把守着,看似无人能够接近。而寺外,除了北向的江宁府和西向二十里外的村野驿站,尽是一片荒凉。
在这样的地方,何人能够放心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四处乱跑?
然而他并没有多问一句,只酣然而饮。贺乘云知他身上并无多少银钱,这一壶酒也不知是如何弄来的,自不去提。殷无名抓头而笑,过不多时,梁绿波推说不胜酒力,另让寺僧找了一间厢房睡了。
殷无名见她背影远去,笑嘻嘻地向贺乘云道:“她是你媳妇?看样子精得很,生个儿子一定能当官,哈哈。”
贺乘云低头倒酒,手一停,眼中忽然凝起一片阴霾。殷无名也不介意,重又仰在椅中,嘴里说些没头没脑的闲话,酒壶见底时,贺乘云伏倒在桌上,似是醉去了。殷无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站起身拍拍衣襟,向窗外轻声道:“好了,人倒了,进来吧。”
赵青娘提剑跃窗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