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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海市蜃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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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边高大的广玉兰在青石板路上透下许多斑驳的树影,凉风习习,一片静谧。
飞鸾掀帘子进门的时候,药房老板刚送走一位病人,在桌上拨着算盘,头也不抬道:“去后院把药磨了。”
飞鸾应了一声,便往后院走。老板这时才发现他浑身都是灰尘,活像在地上打了好几滚似的,诧异问道:“你不是送人去了吗?把自己送成这个德行?”
飞鸾闷声道:“无事。”
后院堆放着新送过来的药材,才刚从山上摘下,整块地黏连在一起。他的任务就是把这些药材都分好量,方便取药时抓取。
没干多久,忽然听得前厅传来老板惊恐的呼救。飞鸾愣了一下,赶紧撇下药材往药房跑。
白烟缭绕中,站着一个阴魂不散的熟悉身影。飞鸾脑子发懵,牙齿不由自主打颤起来:“又是你。”
窦白飞沾血的右手扣在左肩,微微鞠躬,以示敬意:“殿下。”
老板倒在他脚下的血泊中,已经没有了呼吸。飞鸾看向老板,眼中滑过一丝愧疚和痛苦,再抬眼时,眼中已经充斥了强烈的恨意:“你究竟为什么要跟着我?!我说了多少遍,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窦白飞微笑地看着他,笑容中充满了叫人厌恶的深意。当飞鸾察觉到不妙时,已经来不及逃跑了。四方屋梁跳下黑衣人,将他团团围在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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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青笑道:“灵隐掌门很想你,掌门嘱咐说,如果我们外出碰见你,让你早点回太初。”
元纵幸灾乐祸地补充:“顺便一说,他的原话是‘让裴黎给我滚回太初!’”
裴黎嘴角抽了抽,一点也不怀疑这就是师父骂出来的话。忽然,不远处出现一阵骚动,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人群如分海拨浪,自动分成两列,一队身着黑色华服的人从中走出,长得和普通修士不太一样,却都是俊男美女,耳朵尖尖,个顶个的气质邪魅。
人群哗然:“魔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修真者和魔族积怨已久,修真界各方大大小小的势力更是与行事狂邪的荒神陵结下过血仇,此刻此刻,魔族甫一露面,现场的气氛便立即紧张起来,不少人纷纷拔出了腰间佩剑。
为首的魔族裴黎认识,潜入一叶山上的青蟒洞袭击他和飞鸾,来沧州府的路上袭击楚族,生着一个标志性的鹰钩鼻子,是这群魔族中年纪最大的一个,更是显而易见的首领人物。
旁人窃窃私语起来:“那不是窦白飞吗?他是魔君座下最忠实的走狗,自从四年前十绝雀失踪,他也跟着消失,出没在修真界各地寻找魔君踪迹,今日怎么会忽然现身百闻道的寿宴?难道魔君归来了?”
这个猜测一脱口,众人都是心下一惊,下意识忘却了言语。场中寂静片刻,有人结结巴巴、色厉内荏地呵斥道:“少、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危、危言耸听!”
魔君十绝雀,行事随心所欲,情绪喜怒无常,没人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手刃亲爹上位。与之交过手的修真界大能,没有人不骂一句疯子。
他年纪不大,心性却残忍歹毒。曾经有一次,十绝雀外出游历,遇上当地一豪门的纨绔子弟出言不逊,得罪了他。
当晚他便潜入别人家中,当着纨绔的面将他新娶的美貌小妾剁成了肉泥,再逼纨绔一口口全部生吃进去。
纨绔吃到一半就疯了,嘴里塞着血淋淋的肉泥,满口涎水,手舞足蹈地跑到街上,被一匹失控的黑马踩瘸了双腿。
纨绔是豪门家主唯一的儿子,豪门与当地修真门派魔光塔交好,每年向上进贡白银千两,受到庇佑,否则纨绔也不会在当地如此嚣张。
东窗事发后,家主向魔光塔寻求帮助。魔光塔虽然远远比不上三宗这类修真界巨擘,却也算排得上名号的修真势力了。
魔光塔的掌事者们得知十绝雀的身份后,本不欲与他和他身后的荒神陵结怨。
但一来,念在这新任魔君尚且年幼,对正道人士来说,他就是一只幼狼,还没长成就已经踩着父亲的尸骨给自己铺了条通往权力之巅的血腥路。待他长成,修真界与人间万民必然惨遭横祸。正该趁此时机,以此借口,扼杀魔君于尚未成熟之际。
二来,修真一事极需财力支持,豪门每年进贡的钱财宝物是魔光塔收入的一来大来源,掌事者并不愿就此失去。况且豪门家主因丧子之痛心碎至极,做下承诺,只要魔光塔愿意为他将凶手绳之以法,愿意将全副身家无偿奉上。
因此,权衡再三,魔光塔依旧答应了家主声泪俱下的哀求,而这,正是新一轮骇人听闻的惨案之开端。
追踪数月后,魔光塔负责伏击魔君的修士与宗门失去联系,又过半月,修士们受尽滚刀酷刑、惨不忍睹的尸体出现在魔光宗门前,浑身衣服都被脱得干干净净,连最后一丝尊严都没给他们留下。魔光宗震怒,正式对以魔君为首的荒神陵宣战。他们却错估了自己与对方悬殊的实力差距。
当晚,只见得一把焚天烈火从魔光宗中燃起,刀光火影,惨叫阵阵,全宗上下,无一活口。
十绝雀接任魔君之位后,第一个‘战果’就如此惨绝人寰,更甚其父。
方青越说越生气,言罢,扇子一合,抚掌大怒:“这简直是一条灭绝人性、睚眦必报的阴毒毒蛇!”
这还只是他刚出世那会儿犯下的罪孽,之后的种种行为,一桩桩孽果,如若书写下来,每个字里行间都沾满鲜血,其罪,罄竹难书。
四年前,他不知何故忽然潜入太初真宗,被灵隐真人重伤之后,就此失踪。毫不夸张地说,他失踪的消息一经传来,整个修真界都松了一口气。
裴黎听完后不解道:“既然知道自己不是我师父对手,那十绝雀当初为什么要潜入太初?”
元纵难得回他一句:“听说是和开启东离境的线索有关?搞笑,宗门内部有什么线索,我们自己会不知道?不知道是哪个白痴传出来的哪门子谣言!”
裴黎微微皱眉。东离境,又是东离境。这东离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人人都欲争抢?
更重要的是,裴黎对这个东西有一股不妙的预感。东离境就好似一个诱饵,从这条诱饵上牵出无数条丝线,丝线对面是藏在黑暗中的凶残猎食者,以它为中心,织就成了一张铺天的大网,所有人都是这张网上的棋子。
裴黎摇了摇头,甩掉这些莫名其妙的感觉。因养在深山,他对外界的腥风血雨一概不知,如今听方青一番义愤填膺的感慨,也点点头,十分感同身受:“的确有够可恶的,若是让我遇上,一定替天行道,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窦白飞似乎若有若无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宁泽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师兄,你猜他们抬着的是什么东西?”
裴黎第一反应,是先因为他拂过耳畔的气息缩了下肩膀,他这才发现,师弟不知何时已经离自己如此接近了。
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不知为何,从车上一觉睡醒后,嘴唇就破了皮,传来似有若无的刺痛。他怀疑是在哪儿磕的。
等他顺着宁泽示意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荒神陵的队伍抬着一个个大箱子,用红丝绸裹着,显得很是大吉大利。
裴黎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还能是什么?礼物呗。一个人过生辰,来参加他生辰宴的人,就应该给他送礼物。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吗?”
宁泽的视线垂落,落在他破了皮的嘴唇,和扫过嘴唇的猩红舌尖上,喉结上下滑动:“原来如此,嗯,师兄真聪明。”
方纵嘴角抽了抽,心想谁不知道别人过生辰得送礼物啊?也就裴黎以为这是什么稀缺知识,想显摆显摆。他不知道就算了,你怎么也顺着他?
他此刻的心情,就好像劝诫昏君的老忠臣,皇帝最宠爱的草包美人生了一幅娇艳容颜,指着鹿说这就是马,昏君就一脸溺爱的笑,嗯嗯,美人说什么对。
宁均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们旁边,裴黎朝窦白飞抬了抬下巴。宁均点点头,他也认出这就是当时袭击楚族,围攻他的人。若不是裴黎出手相救,那天他就死在那里了。
“噢,还有这事?”宁泽的重点出现了明显的偏转,“师兄,你为什么没跟我说过?”
裴黎:“又不是什么大事,我没必要事事对你交代吧?而且,你大哥不也没跟你说,你不问他,倒质问起我来了?”
宁泽道:“我并非是质问师兄的意思,只是师兄遭遇了如此惊险的情况,我难免担忧……”
裴黎转头想找问心鹤,却见此人站在荒神陵队伍不远处,他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这不省心的怕是要找事。
果然,下一刻,就见问心鹤一步踏出,挡在了窦白飞面前。其气势,极其嚣张;其态度,目中无人。
“这里是正道修真者的聚会,魔族的人来怕是不合适吧?打哪儿来的,都给我滚回哪儿去。”
话一脱口,魔族们脸色就变了,瞳孔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变成了竖状,身上的非人感更加鲜明。随便换个人来站在这里这么一对峙,恐怕非要吓破胆不可。
但问心鹤不。掌心握着出鞘半截的伏诛,眼神一凝,大有对方翻脸,大不了就干一架的趋势。裴黎不得不拽着他的手臂以防他就在人家寿星家门口大打出手。
窦白飞脸色也不好看,但大概是对面人多势众,他不得不忍下脾气:“此言差矣,我们该不该来这里,自然是该看风舆岛主人的意思,而不是你问心鹤。”
似乎被外面的动静惊动,笼罩整个风舆湖的结界忽然分开,一个全身都笼在袍子里的人乘着一叶小舟,出现在众人面前。
“是风舆岛的接待使者!”有人认出来者,众所周知,风舆岛接待使基本就代表了百闻道本人的意思。
在一片窃窃私语中,窦白飞无视他人的目光,径直走到了风舆岛接待使面前,从怀中掏出一张请柬:“这是百闻道人给荒神陵的请柬。”
四周一片哗然,虽然荒神陵也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势力,甚至不输三宗,但他们是魔族的势力,被修真界人士下意识排斥在外。以往百闻道生辰,也根本没有请过他们,为何唯独这次却出现了例外?
风舆岛接待使没有理会这些哗然的声音,只是仔细检查过请柬后,点点头道:“请柬是真的,你确实有参加寿宴的资格。”
他的眼神又看向窦白飞身后的一长串队伍:“不过每张请柬能携带的人数有限,你只能再带两个人进去。”
窦白飞笑眯眯道:“足够了,足够了。只是这些箱子……里面装着的都是我们荒神陵的心意,还望百闻道长笑纳。”
接待使道:“子夜时分,结界开启,自会有叶舟来搭载你们去湖心岛,只需将箱子放在船上便可。”
说完后,他又面向所有修真者,将进入结界后、抵达湖心岛前的注意事项一一道来:“各位都是每年常见的熟客了,接下来这些话,想必你们都听腻了。但为了尽到职责,我还是要提醒一遍。”
“风舆湖以结界封湖百年,其中原因,大家必定有所耳闻。湖水中生活着一种水妖,名为蜃妖,海市蜃楼之蜃。此妖攻击力不强,却极为致命,它会针对每个人的内心,重现他们内心深处无法忘怀的回忆。”
“有快乐的回忆,有悲恸的回忆。心志不坚定者,便会被回忆所迷惑,心甘情愿跳入湖中,身死道消。每年身陨于此的修士都不少,其中不乏实力强劲者,此妖专攻内心,请诸位务必谨慎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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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到子夜前,裴黎找了个借口离开众人,在一处僻静草丛中把望玉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