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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非复当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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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爱海棠姬的这一年,东诏帝惰于朝政,已惹得臣子们哀声哉道,民怨沸腾。如今竟还要以国母之礼,为一个不明身份的宠妃庆生,如何能令这些传统守旧的臣子高兴服气?”
“然而最令人大跌眼镜的还在后头,东诏帝为讨美人欢心,在海棠姬的生辰宴上,送了她一件举世无双的礼物。正是这件礼物,导致了之后的种种。”
裴黎扶剑的手指下意识收紧,整齐莹润的指甲盖也泛起压迫的苍白:“什么礼物?”
“——东离境。”
幻境中,举座哗然四惊中,东诏帝牵起海棠姬的手,将一枚戒指模样的东西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顿时,袅袅仙雾升腾而起,弥漫宫廷,晴朗的天空中出现了一扇璀璨的金色巨门,门扉开启,涌出腾云滚滚,鹤鹿仙童往来嬉戏,美貌神女彩袂飘扬,耄耋老者对坐下棋,瑶池胜境,菩提古树;高山流水,靡靡之音。
见到这景象的,没有一人不神往。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被蛊惑的神态,连东诏帝也不意外,只有海棠姬,在短短的疑惑之后,脸色大变。
宁泽握住他的肩膀,低声道:“师兄,凝神。”
裴黎这才从那栩栩如生的幻境中挣脱,如梦初醒般倒退一步,再定睛细看,幻境中所演绎的东离境洞开之景,又变得十分正常了。但它开启的那一瞬间,的确有一种吸引人为此着魔的征兆。
裴黎站在叶舟之上,观摩这幻境中的幻境,也不由被晃了心神,可想而知当时在场之人有多么震撼了。
“这便是东离境?”
“是的。”宁均道,“东离境是上仙境,我们这里是下仙境。在古时,天地间灵气充沛,修真者个个都是天纵奇才,当修炼到一定境界,便能打开通天之门,飞升上境。”
裴黎摇了摇头:“从未听说过此事。”
宁均失笑道:“裴公子没听说过也很正常,修真界灵气日渐枯竭,一代不如一代,已经有近千年未曾有人飞升了。在以前的修真界,修士的寿命普遍五六百岁,临期突破,还能获得连绵增寿。但现在的修真界,能活到两百岁的都是少有,能突破那道门槛的更是寥寥无几。”他回头看了眼胞弟,“不过阿泽是个例外,阿泽天赋很高,被誉为千年来最有希望飞升上仙境的天才。”
裴黎听懂了,也明白为什么东离境一出,就导致整个修真界动荡哗然了。
“东离境就是通天之门。日益枯竭的天地灵气断绝了修士们往上仙境飞升的通道,但东离境却是个捷径,通天之门一开,来自上仙境的灵气源源不断涌入,修真界又能恢复千年以前的繁盛之景了,是吗?”
宁均温和道:“正是如此。”
所以为什么宁家要和皇室联姻——天地灵气不够,只有万世累积的资源来凑。想要打破修真界现如今如同死水一般的僵局只有两个办法,一是重启东离境;二则再培养出一个修为足以飞升上仙境的天才。
“原来是这样。”裴黎自嘲般轻哂一声。集太初真宗与玄霜道之力全力培养的天才,寄托着整个修真界唯一希望的曙光,自己是有多么不自量力,才妄想与他一争高下?
似是察觉了他的情绪,宁泽转移话题道:“东离境上千年来一直由沧州楚族秘密看守,只有历任皇帝与族长知道它的存在。在它现世之前,修真界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裴黎在心头驱散无聊的心绪,定了定神:“所以东诏帝为了讨海棠姬欢心,在宴席上当众赠与,才使这流传了千年的秘密大白于天下?”他冷哼一声,“色令智昏的庸君。”
他双手抱胸,表情不屑中带着轻蔑,自是一幅坦坦荡荡,但他用着和海棠姬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说出这话,却显露却几分让人尴尬的违和感来。
海棠姬脸色的变幻只持续了一瞬间,很快,她收起异样,娇滴滴笑着:“多谢陛下,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扣在她手指上那枚平平无奇的指环,正是唯一能够开启东离境的密匙。
参宴者众,宴席散后,东离境的消息就被人传播出去,不仅震荡了整个修真界,也惊动了不少妖魅同族。
殿宇中的海棠姬正对镜梳妆,蓦的放下梳子,语气僵硬道:“你来干什么?”
海棠姬屏退左右宫女后,一个妖娆人影从帷幕之后走了出来。看见她,裴黎下意识睁大了眼——这来自帷幕后方的人影,竟是此刻正躺在他袖笼中的望玉!
是了,望玉早在二十年前就与海棠姬相识,她也从未想过隐瞒自己这一点。第一次见面,望玉就语气轻蔑地骂了一句,“那个悍妇!”
望玉的模样二十年来也没有丝毫改变,只不过当时的她身上妖气浓郁,满身邪佞气质,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如果裴黎在朱雀城见她时她是这么个模样,那还用四人组辛辛苦苦寻什么妖?一眼便识破她真身了。
宁泽低声道:“师兄,这不就是你藏起来的那只狐狸吗?她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裴黎恨恨道:“闭嘴!”
望玉和海棠姬的关系应当是很不好的,幻境中的往事也体现了这一点。
看见望玉出现在皇宫内的妃子寝宫中,海棠姬娇颜一沉,厉声呵问:“我不是说过,不许再来找我了吗?!”
“是啦是啦,你现在深得圣宠,是天下女人无不羡慕的贵妃娘娘,自然不稀罕我们这些穷亲戚。”望玉眼中闪过一抹狠辣,很快消失无踪,娇笑道,“前段时间他还送你个什么,离境密匙?那可是个好东西,人人都想要,我这趟来嘛,当然也是想见见世面的。你把密匙放哪儿去了?”
海棠姬一听她也是为了东离境来,语气更是冷漠又厌烦:“密匙我不会给任何人,如果为这个而来,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望玉把咬了一口的水果狠狠摔在地上,恶狠狠道:“连我也不给?他的东西就让你这么宝贝?”
她跳下桌子,一步步逼近海棠姬:“狗皇帝围猎骊山,你我约好戏耍他一番,你却假戏真做,再也不愿意回来!”
难怪讨厌人族男子,感情是被东诏帝挖了墙角。
海棠姬呵斥一声:“我愿意怎么做是我自己的私事,要你多管闲事?!”
望玉冷笑连连:“我才不管,我等着看你的凄惨下场!”
两人大打一场后,望玉愤愤离去。
望玉离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又是什么原因导致九尾狐族的灭亡?幻境原本该继续演绎下去,却不知为何跳了一段。再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已经是她狼狈奔亡的画面。
裴黎不由地十分愕然。
海棠姬当年独得圣宠时,整个渊都种遍她喜爱的海棠花,绝色美人于万丈楼前慵倚栏杆摘新花,眉眼尽是写意风流,多么矜贵骄傲。多年后,在幻境中被追杀的她却披头散发,浑身血迹,原形半现,九条红色狐尾被斩断半数,无力地耷拉在身后,一路上拖曳出长长的血痕。
少了前因后果,裴黎看不太明白,怎么海棠姬忽然就落得这么个下场?
他蹙眉问:“东诏帝呢?不护她?”
虽然这男人在他眼中是个昏君,但本事还是不差的,况且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对海棠姬是真心。
“东诏帝几年前就意外病故了。”宁均道。
裴黎不由露出诧异神色,就这么巧?
可能是因为其父玄源真君亲手斩杀了海棠姬,所以宁均对当初的往事了解颇多。玄源真君正是在诛杀九尾狐妖时重伤失忆,意外流落南野,这才遇见了宁泽的母亲月姝夫人,有了宁泽。
宁家是自远古传承下来的修真世家,不仅是在修真界,连在凡界都颇有名望和地位。这样的宁家,自然看不上出身南野的蛮夷女子。月姝病故后,宁泽便被宁家送往了檀删精舍,由玄源真君的好友紫丘主持代为照料。之后又如何被灵隐真人慧眼识珠看出天赋,带回太初真宗,那都是后话。
想到这里,裴黎下意识看了宁泽一眼。宁泽被他训斥过后,一直低着头玩舟上的小虫子,像一只闷闷不乐的小老虎。似乎对裴黎的视线有所察觉,抬起头看向他。裴黎愣了愣,咳嗽一声,也自觉态度差劲,不太自在地转过脸去。
雾气越来越稀薄,叶舟就快要驶出水域,四周安静极了,蜃妖也不见踪迹。幻境中却与现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战况激烈地上演着,海棠姬被四面围攻,逼入了一处绝境。
追杀海棠姬的人中,裴黎看见了不少熟悉面孔。领头人那人极为眼熟,若不是眼眸并非银灰色,裴黎几乎就要将他错认成宁泽。修真者大都青春常驻,单从外貌看不出年龄。裴黎虽然第一次见他,但瞬间就猜出了此人身份——玄源真君。他看起来就像成熟版的宁泽,退去稚气,更加沉稳。紫丘主持与灵隐真人也跟在他身后,分列左右。
紫丘主持双手合十,面色冷漠肃然:“大胆狐妖,以色侍君,蛊惑人心,以至苍生大劫,生灵涂炭,你可知罪?”
海棠姬吐出口血,脸庞艳到极致便显出衰败,像一朵盛放到巅峰的花朵,有种将倾未倾的颓势:“你这秃驴少信口雌黄,我与陛下两情相悦,何来蛊惑一说?!”
紫丘主持被骂秃驴,也不生气,还是维持着那副淡然的面孔。却有个同样檀删精舍的苦行僧忍不住跳出来道:“你这狐妖懂什么是两情相悦?仗着一幅美艳皮囊勾引,也好意思说自己献出了一颗真心!”
似是被这话戳中痛脚,海棠姬拔出剑来,二十年前的巫雨比现在还要锋利澄亮。她足尖一点,以殊死一搏的姿态冲上前去。玄源真君挽了个剑花,挡在她面前。
不用看这场交战,裴黎已经知道海棠姬的下场。被正道围攻,鱼死网破之下摧毁了离境密匙,最终被玄源真君斩于剑下。
自从上次朱雀城中得知自己可能与这祸乱天下的妖姬有所瓜葛后,裴黎特地去搜寻了不少关于海棠姬的线索。传闻中,她恃宠而骄,为人残忍歹毒,亲佞臣,害忠良,说是妲己再世也不为过。
这种为非作歹的狐妖根本一点也不值得同情,但他忽然心中一痛,就好像眼睁睁看着一个很亲密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裴黎踉跄了一下,被宁泽及时扶住:“师兄,怎么了?”
裴黎捂着心口,咬着牙忍耐这痛苦,鼻尖都是冷汗:“我没事。”
宁泽沉默片刻,伸手覆盖在他眼睛上,柔声道:“师兄,别看了。”
这是我的幻境,我凭什么不看?!裴黎一把挥开他的手:“走开!”
他眼中闪过一抹红光,妖气横生。幸好只是一闪即逝,除了宁泽没人发现异样。
他抿了抿唇,少见地有点生气。但这怒气并不是冲着裴黎,而是冲着这莫名其妙的幻境。为什么和裴黎长得相似的海棠姬就要与东诏帝那么亲密,为什么玄源真君就要与海棠姬针锋相对,不死不休?
这令人不悦的既视感。
他冷哼一声,焚心出鞘,虚化成无数道剑影,如同致命的暴雨从高空刺入水中。蜃妖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水面都被浓绿色的鲜血浸染,幻境也应声消散。
裴黎刚好看见海棠姬摧毁东离境密匙的一幕,还没来得及看见后面发生了什么,幻境就被宁泽直接破坏了。
“宁泽!”他忍着怒意,“你到底想干什么?”一开始不让他看,现在直接破坏了幻境。他就搞不懂了,那是他的幻境吧?和宁泽有什么关系?
宁泽又露出那副无辜又委屈的神色,好像是自己欺负了他似的,小声叫了一声:“师兄……”
叶舟磕绊一下,抵达了岸边。宁泽顺势转移话题:“师兄,我们到了。”
裴黎翻了个白眼,拽起旁边的宁均离开叶舟,将宁泽落在身后。
“宁少爷,原来当年海棠姬已经将离境密匙销毁了吗?可我听问心鹤说,你们之所以会来沧州府,是因为楚族隐隐感受到了东离境的踪迹?既然唯一密匙已经被摧毁,那就算找到东离境又如何进得去?”他很认真地问道。
宁均刚想回答。宁泽从身后追上来,叫了声师兄。
“大哥知道的我也知道,师兄直接问我吧。”不待裴黎拒绝,便拉着他的手臂,强制将人拽走了。
刚抵达风舆岛便有人来接洽,下人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似是对两人间的纠缠看不见一般,诚恳叮嘱道:“百闻道人的寿宴将持续七天,今日天色已晚,请各位贵宾早点休息,好参加明日的正式宴会。”
下人离开后,裴黎甩开他的手,径直就要进房间。
多次的经验告诉他一定要及时把门关上,但还是慢了一步,宁泽把脚卡进门缝里挤身进来。
裴黎深吸口气,坐在座位上,给自己斟了杯茶:“说吧,什么事?”宁泽一心里有事,行为就变得奇奇怪怪,裴黎知道,若不把他的心结理清楚,这小子整晚都会缠着自己叽叽歪歪,那干脆别睡觉了。
宁泽直接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握住他放在膝头的左手:“师兄,父亲是父亲,我是我。我不会伤害你,也绝不会让当年的事情重现。”
裴黎的手背被他火热的手掌贴住,吓了一跳,又觉得他这话说得很是莫名其妙:“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和我们有什么相干?”
“噢。”看着宁泽表情,他明白过来,忽然笑了一声,伏低身子接近他,“我知道了,你被吓到了?”
素心梅的幽幽寒香,伴随着他的接近钻入宁泽鼻尖。因着伏低身子的动作,宽敞的衣袍领口敞开了点,露出一片雪白的胸口,他的胸口并不平坦,锻炼出了好看但不夸张的肌肉形状。
宁泽顿了顿,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软软唤:“师兄……”
他那样可怜的眼神,眼白处还布着红血丝,裴黎不知他是忍耐得辛苦,还以为师弟是泫然欲泣。
就像大雨中被淋湿的小狗,饶是裴黎知道他贯会卖乖讨好,也情不自禁地心软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没事的,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就算长得再像,也是截然不同的人。”
宁泽嗯了一声,打蛇随棍上:“那我今晚可以和师兄一起睡吗?”
裴黎觉得他有点太过粘人了,但他本质上将宁泽当做小孩看待,没什么戒心,于是点了点头:“随便你。”
一刻钟后,宁泽茫然地抱着被子躺在了地上。裴黎睡床,宁泽就睡床下的榻上。
裴黎顾念着明日找百闻道问清雨恨云仇的事,叮嘱一句:“早点睡。”转了个身,背对着宁泽睡了。白天消耗的精力太多,一沾上软绵绵的床铺,裴黎很快就睡着了。
宁泽原本还对不能同床共枕一事有点郁闷,很快他就几乎庆幸起师兄做的这个决定来。窗外月光融融泼洒,照射在裴黎的侧脸上,他就像一个美丽的幻妖,或者一个过于漂亮和完美,乃至随时有着碎裂风险的梦境。
裴黎睡得正熟被吵醒,原本安静的回廊出现无数明晃晃的火把,还有压低了却依旧很喧哗的吵闹声。
他坐起身时,宁泽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了房门边上。裴黎拢好衣襟领口,朝他点了点头。宁泽这才推开门,拉住一个举着火把从门前奔跑过去的下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下人急匆匆道:“今晚来的客人中,有人带来的礼物跑丢了,听说很是贵重,再找不到客人就要闹到百闻道人处了,奴才们正帮忙寻呢。”
“怎么,他的礼物还长了腿不成?”裴黎在不远处问道。
下人原本以为这房间内只有一位贵客,听到光线黯淡处还有人发声,不由吓了一跳。定神过后,下意识抬眼看去。只见一位人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两只纤细雪白的小腿从裤腿中伸出来,踩在床榻上。每一根脚趾都水灵灵的漂亮,指甲就像修剪整齐的粉色贝壳,精致得不行,就连足踝都生得情色。
脚都长得这么漂亮,那这人该好看到什么地步?面前这少年年纪不大,艳福倒是不浅。
下人不敢再看下去,因为少年居高临下的目光已经带上了几分阴沉。下人这才发现,虽然他面容稚气,长相却与那位玄源真君很是相似。百闻道人过寿宴,修真界风云人物齐聚,他也远远看过那位修真界第一人一眼,就着火把的光线仔细一看,何止相似,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大惊之下,他连忙垂下目光,回答裴黎之前的问题:“据那位客人所说,他丢失的是一只极为珍贵的活禽。”
如果是身份一般的客人,下人们大概不会如此忌惮,大半夜冒着吵醒其他客人的风险来帮他找一只跑掉的活禽。只能说明这个人的身份不一般,连百闻道都不敢轻易得罪。
想到这里,裴黎不由问了一句:“丢失礼物的客人是什么身份?”
下人畏畏缩缩,目光就是不敢再看他:“回贵客,是荒神陵的窦白飞修士。”
竟然是那群魔族。
等他走后,裴黎道:“这小厮反应真不机灵,问他问题都愣了好一下才回答。百闻道怎么挑选这种人在岛上侍奉?也不怕自己的秘密被人偷听了去。”
宁泽看他直接穿好衣服,从床上起了身,低声问:“师兄不放心他们?”
裴黎道:“我不放心窦白飞。那厮魔族总给我一种充满阴谋的感觉。我出去看看,如果真是走丢的活禽还好,如果不是……那这座岛就不安全了。”
宁泽知道劝不了他,便道:“那我与师兄一起去。”
裴黎道:“你别和我一起,两个人一起行动太显眼了,你要真想帮忙,你搜右边,我搜左边。就这样定了。”
宁泽勉强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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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心鹤打开门:“这么晚来打扰我睡觉,你最好有要紧事。”
裴黎站在他门口,眨了眨眼,从身后摸出一瓶酒,笑眯眯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问心鹤语气稍缓:“来找我喝酒,不去找你的好师弟?”
“宁泽?”裴黎嗤笑一声,月光下,他的桃花眼暧昧又别有深意地眨了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我师弟了。宁泽怎么比得过你?我当然与你最亲密。”
问心鹤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裴黎伸出一手抱住他手臂,将他带进屋中。问心鹤身体微僵,对他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感到三分意外,四分茫然。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今晚的裴黎,似乎带了几分特意引诱的意味?
多半是错觉。问心鹤轻哂一声,裴黎就是这个德行,长着这样一张脸,总能把一些无心之举也变成勾引。他并非有意为之,别人误解了也不是他的错,只能在心中暗自气恼。
酒过三巡,裴黎有点醉了,他倒在桌子上,手指沾着酒水画圆圈:“你觉得……楚怜怎么样呀?”
问心鹤看见他今天别了个新的簪子,似乎是桃树枝做的,虽不那么精巧,但胜在素雅别致。
“……”问心鹤花了一时半秒才从脑海中翻出这个人来,又花了一刻钟回忆他的脸,“为什么突然提起他?”
“你说嘛,我想知道。”裴黎软绵绵地撒娇。
“不清楚,不了解,看起来挺麻烦的样子。”
裴黎的手指顿了顿,蜷缩起来:“他说喜欢你,为什么不回应他?”
问心鹤倏然皱眉:“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裴黎似是有几分慌乱,眼神瞥向一旁,手指揪着衣袖,问心鹤以前竟从不知道他紧张时还有这样的小习惯。
裴黎咳嗽两声,镇定道:“我听楚怜说的。”
“他去烦你了?”问心鹤眉眼间出现几分厌烦,“有什么好回应的,没有回应不就是最清楚的表态了吗。”
说得没错,没有回应就是最清楚的回应。
裴黎沉默着,一杯一杯倒酒,等问心鹤意识到不对劲时,他已经彻底醉了。问心鹤啧了一声,夺过酒壶:“不准再喝了。”
却没想到,裴黎顺着他夺酒壶的动作就倚靠到了他怀里,抱着他脖子,目光迷蒙道:“我知道了!你喜欢裴……不对,你喜欢、我,是不是?”
问心鹤浑身倏然一僵,生平头一次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放了,裴黎还在他怀里蹭来蹭去,他的磨蹭很有技巧,似乎是从什么地方专门学来讨好男人的。
问心鹤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你知不知道,有些话,就算是实话……也不能随便挑明出来的?”
裴黎睁大了眼睛看他,神色尤其无辜。
问心鹤微微眯眼:“说实话,你能自己意识到这件事已经实属出乎意料,毕竟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痴。”
裴黎平生痛点有二,一是永远赢不过师弟;二就是脑子不好使,尽管已经很努力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但别人能轻易理顺的逻辑,他总要花费三四倍的功夫。
放在以往,就算裴黎喝得烂醉,被他骂这么一句,也要挣扎着跳起来打他。裴黎乖乖坐在他腿上,温顺得像只绵羊,被骂白痴也不生气。
问心鹤掐着他的腰,忍耐着顺着腰线往上抚摸的冲动,声音低哑:“我今天不回答你,你回去好好想想,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在他看来,裴黎根本还不懂挑破这个事实需要付出的代价。问心鹤是叼住了肉就不会松口的人,某种程度上他和宁泽半斤八两,只不过他更为自持,也更加慎重。相比于主动出击,更喜欢设好圈套让猎物自己跳进来。
“我已经考虑好了!”门外冷风一吹,裴黎的酒醒了大半,他抓住问心鹤的手,急切地要解开自己的衣襟。就在这时,屋外忽然喧哗起来,下人们提着灯笼步履匆匆地经过回廊。
问心鹤皱了皱眉,脱下外套披在他肩头,打开门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下人提着一盏精巧灯笼,光线绰约朦胧,低头答道:“是荒神陵的窦白飞窦修士的活禽逃走了,我们正帮他找寻呢。”
下人一抬眼,看见了房间中桌旁美人的侧面,不由露出个疑惑表情:“那位不是……”刚才还在另一个房间里吗?
下一刻,门在鼻尖前被人砰的一声关上了。冷风在耳边打了个旋儿,下人瑟缩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别多管闲事为好。
裴黎站起来,似是酒醒了,言行举止也矜持了不少:“那我先走了。”
问心鹤嗯了一声。在他快走到门口时,问心鹤拉住他手腕,一把将人拽进怀里,低笑一声:“我等你的答复。”
裴黎红着脸,没应声,转身匆匆离开。
裴黎走后,问心鹤也没再睡觉。他晚上习惯不睡觉,而用打坐代替。所以裴黎找来时,他衣衫整洁,丝毫没有匆匆穿戴的局促紧迫感。不过以问心鹤的性格,他从来不感到局促,若是有人看见他衣衫不整的模样,他更愿意选择挖了对方眼睛。
这次再回到床上打坐,他却不像之前那样全副身心都沉浸其中了,而是分出一缕心神,时时刻刻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窦白飞出事,恐怕丢活禽是假,魔族又想闹什么幺蛾子才是真。
在对魔族的警惕上,问心鹤和裴黎的想法不谋而合。
过不多时,窗户处果然传出动静。问心鹤还未睁眼,伏诛已然出鞘,被对面锵一声荡开,这个剑刃相撞的声音,因为交手过太多回,已经十分熟悉了。
问心鹤睁眼:“你怎么又回来了?”
“什么?”裴黎心道,我什么时候来过你这里了,“我是看着你窗户开着,顺道翻进来看一看。”
他抽了抽鼻子:“你还喝了酒呀?晚上喝酒,明早准头疼。”
问心鹤磨了磨牙,还真是喝糊涂了,谁带来的酒,又是谁喝得最多,这都忘记得一干二净?
“所以这么快就考虑好了?”
裴黎感觉自己跟他在鸡同鸭讲:“考虑什么?”不待问心鹤回答,他反应过来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差点被问心鹤绕偏。也懒得问他考虑什么了,直奔话题:“我上次看见你有个玉佩,上面是不是有个尹字?”
问心鹤却直接把玉佩抛给他:“我不想和你这金鱼脑袋多说,想问什么自己看,别来烦我。”
裴黎接过来一看,上面果然一个尹字,玉佩质地上好,不似凡品。裴黎犹豫问道:“你知道尹是西诏国的皇姓吧?”
问心鹤不以为意道:“那又如何?以九州之广袤,天下众国如繁星林立,这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巧合罢了。”
裴黎捏着玉佩,品出点他的态度:“你是不是不太想找到你父母啊?”
问心鹤屡次三番被他打扰,已经放弃了再次打坐,想了想他的问题,回答道:“如能有幸遇见,我自当侍奉膝前,尽亲儿之孝。如果不能遇见,我也不会特意去寻。这种事本就讲究缘分,强求反而会适得其反。”
裴黎有点意外,虽然问心鹤的外表看起来离和尚差了十万八千里,他更像个武侠小说中飞檐走壁的冷面刺客什么的。但没想到这思想觉悟,倒真有点佛家讲究的随缘。不亏是檀删精舍和尚庙出身的。
既然他是这么个态度,裴黎也点到为止,不再多说:“那我不打扰你了,我对荒神陵不放心,要去外边找一找,看看是不是真有那活禽。”
问心鹤来不及制止:“给我回来!”
裴黎已经跟只毛毛躁躁的兔子似的,翻窗出去了。果然,这么随心所欲不着四六才是裴黎,要想他像今晚那样乖一会儿,真是比登天还难。
裴黎翻出问心鹤的窗子后,恰好碰见几个下人提着灯匆匆忙忙往前院中去。风舆岛面积宽阔,前后院的面积都十分宽阔,后院打扫了用来住人,前院裴黎还没去过。
当下混入家丁队伍,跟着穿过一条条复杂的回廊,来到前院。
走在最后面的家丁发现了他:“贵客,怎的半夜三更不睡觉,跟在奴才们身后?”
裴黎借口道:“我帮你们抓鸟,你们太吵了,早点抓住,我也好早点去睡觉。”
家丁有点惭愧,对他连连道歉后,便放任裴黎跟在身后了。
远远看见一座栩栩如生的假山,假山中央一小汪碧潭,小桥流水环绕周遭,甚是典雅。前面几个家丁已经到了,纷纷用灯笼照着湖心,果见一扑棱翅膀的大白鹤立在湖心中间的岩石上。
还真是活禽?
裴黎松了口气,看来他有点草木皆兵了。哪想到一口气还没松完,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将他拉入假山的石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