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志》张景贤

92、继父与继子的艰难生活

　　1
　　工作三年了，宋恩祈在公司里还是抬不起头。
　　这一切万恶的源头就在于当年他入职时用的那台破二八电脑！
　　事实上他也不清楚，那时候到底是电脑，还是相片、亦或是系统的问题。
　　反正就是他在员工信息录入完毕点提交的时候，那张非常标准、甚至他还花了五块钱专门找人调了尺寸的照片就是死都上传不了。
　　后面又换了几张还是不行，一气之下，宋恩祈就把他继子的照片传了上去，结果哎嘿！你猜怎么着，它就上传上去了，然后就无法更改了。
　　刚开始入职生疏，继子的照片传上去后，宋恩祈心有惶惶，总感觉这样不太好。
　　可想要修改的话，因为这是整个公司的花名册系统，他入职的又是个大公司，依照他的工作岗位，如果要修改花名册内容，要找组长、部门经理、分公司领导——然后报到总公司那里，才可以修改。
　　宋恩祈甫一听这流程，就心有退却了，尤其他确认过，那些信息只是公司留底用的，并没有其他影响的时候，他立马就说服了自己，没再更改。
　　本来嘛，这也的确算不得什么，加上新入职培训又忙，宋恩祈就把这事给抛到脑后了。
　　真正使他意识到问题有些完蛋的那天，是一个极为平常的午后。
　　那大概是他入职这家公司的第一个年头。
　　那时候的他正在工位上“忙里偷闲”，偷偷上网给继子挑合适的玩具。
　　还没等他货比三家呢，原本在会客室里陪客户的组长就派人把他叫进去了。
　　为毛啊？为毛叫我进去啊！宋恩祈在心中疯狂呐喊，但也只能谨慎地跟了进去。
　　会客室里的人不少，宋恩祈正愁怎么打招呼好呢，还是说不必打？
　　这般想着，没想到被组长、经理和领导他们围坐在中间的客户抬头看了自己一眼，然后笑了起来。
　　“这就是那只猫吗？看上去很乖巧啊”
　　哈？宋恩祈不明所以，但又好像隐隐有些线头——不知为什么，他一下子想到了那张“迫不得已”上传的照片，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顿时有些不敢想象。
　　但客户和领导们看着，于是他只能尴尬地笑笑，作羞涩状。
　　客户是个养尊处优的老人，虽然看起来严肃，但谈吐却颇为温和。
　　“那毛孩子是你的吗？品种不错，就是看起来有点瘦——哪里买的呢”，老人询问。
　　“额是的，应该算是我的”，向来不会、也没打算撒谎的人坦言，“它是我前女友带来的，分手以后就留给我了”
　　“这样”，老人沉吟着点了点头，复又问道，“那它叫什么名字呢？”
　　宋恩祈的眼眸一下垂了下来，肉眼可见地局促，但略等片刻，还是决定破釜沉舟。
　　“原本是叫团子的，好像是前女友的前男友取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它现在的名字是继子——因为我是它的继父，它是我的继子”
　　“哈哈哈！它应该不认识后面这个名字吧？叫不听对不对？”，老人快嘴跟了一句，成功地将宋恩祈为数不多的表达欲给干废了。
　　一阵沉默过后，办公室里反应过来的人都笑了。
　　尤其那可恶的老头，笑到最后居然眼泪都笑出来了。
　　宋恩祈不高兴了，但却只能气成河豚。
　　他决定不分享他的毛孩子了。
　　不过也不等宋恩祈多想，老人的身体就有些支撑不住地咳嗽起来。
　　一行人便要走了。
　　临走之前，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没说话。
　　奇异地，宋恩祈感到了一丝温馨的体贴，于是他也笑了笑，欠身致意。
　　原以为这事也就完了，没想到等这位客户出去后，所有人好像都不装了，一路推搡着“那只猫那只猫”，或者“继父继父”地叫着，拥着宋恩祈回到了座位。
　　什么叫社死，什么叫尴尬，不外乎如此。
　　宋恩祈的手脚冰冰凉，声音也发虚起来。
　　“你们都知道那个……嘛”
　　“什么那个？”，众人疑惑，然后不等宋恩祈舒一口气便又恍然大悟。
　　“噢，不就是你的猫头像嘛，每天联络的时候都看着呢——难道你没发现那么多人爱找你帮忙嘛，就是为了看你的猫头像啊，哈哈哈”
　　一些人将与他的对话框页面展示出来——果真，一颗颗毛茸茸的猫脸脑袋赫然在屏幕左侧的信息表一排下来，是他继子的脸没错了！
　　咔咔咔，天雷滚滚，宋恩祈简直浑身僵硬。
　　反应过来后的他立马连滚带爬，跑去找刚刚送完客户的领导请求更改系统信息，没想到向来好说话的领导却无情地拒绝了他——“大老板早就说了，不许你改”。
　　满脸无语的宋恩祈心如死灰。
　　就此，某个贫穷又为了养活自己和毛孩继子的“父亲”，开启了在这个公司抬不起头又拉不下脸的日子。
　　唉，世风日下，真是世事艰难啊。

　　2
　　其实宋恩祈这人一开始是很讨厌养猫的。
　　他小时候被奶奶的猫抓过，又被大人吓唬了一番，还说有什么弓形虫以后简直惧怕。
　　而且他奶奶家的猫非常高傲，不管怎么讨好都不回应，所以他自然更喜欢每天回家都热情到几乎让人无奈的狗狗——两厢对比之下，偏爱是自然的事情。
　　原本他是想毕业以后自己养一只的，没想到大学的半途中间，他恋爱了——都说猫狗不同窝，他便放弃养狗了。
　　不过，至今宋恩祈还是对那场所谓的恋爱感到有些迷迷糊糊的。
　　他只记得，那个女生向自己告白，而她刚好是自己喜欢的类型，所以他便接受了。
　　再接着，是女生说，住学校找实习不方便，还是提前出来过渡一下的好，他们便找了个地方同居。
　　本来他也以为都同居了，应该是默认会发生某些事的。
　　只是女生忙着实习，单位里人烦事多，又道想准备好来，宋恩祈便同意延后再来，且为了替她减轻负担，还主动承担起照顾毛孩子的任务……毕竟，她可是他的初恋啊，怎么都不为过的吧。
　　可没想到，等女生的工作走上正轨，一切相关事宜也都敲定的时候，她便提了分手，又和前男友复合了。
　　这一切的发展就好像，就好像他只是免费给她提供了几个月的租房服务，而且像个保姆一样的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真是想想就让人感到沮丧。
　　而那只团子，宋恩祈以为她和前男友复合，加上那只猫是之前他们养的，铁定是要带走的，也做好了分别的准备。
　　但女生搬走那天却很是不屑一顾。
　　“之前我以为他喜欢有爱心的女孩才养的，现在我知道他只喜欢床上功夫厉害的女人，那还养它干嘛？你处理掉吧”
　　她最后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不留一丝眷恋地转身离开。
　　同样被抛弃的宋恩祈看了眼缩在椅凳边角喵喵叫的小毛孩，叹了口气，便把它抱了起来。
　　哎哎，都是命都是命，他想，至少，在这段恋情中，他得到了教训，和这个小毛孩子，也不算亏。
　　只是，时不时地，他总觉得有些对不起那毛孩子。
　　自它妈妈离开后，他沾了它不少光。
　　既不孤单，工作还顺利很多。
　　但这种感觉很奇怪，可能是经历过几任主人的原因，它对自己来说也算是高傲的，只是很偶尔的时候，这小毛孩会装作不经意地走到他旁边，身体蜷成一个圆形，在他手边躺着，然后他会笑着轻轻拍一拍它的屁屁。
　　但那种奢侈很少降临——又或者是说，他曾经见过它对它妈妈“谄媚”的样子，现在的这点施舍，就一点都不令人受宠若惊了。
　　都是假象。
　　他们之间的和睦、相依为命让人感觉都是假的，就好像同床异梦的两个人一般。
　　他是会好好对它，但也仅此而已。
　　好像也没有特别的喜欢，也只是继子而已。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宋恩祈想，他还是想养只狗的。
　　可能那种热烈的情感，会唤起一点的他的生命力吧！
　　或许。

　　3
　　还没等宋恩祈思量好，一连串的工作变动随即而来。
　　说到变动，因为曾不顾一切热烈绽放过的教训，所以宋恩祈的接受能力还好，大抵什么千奇百怪都能接受了。
　　再加上调入总公司，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升职的好事，他更没理由去烦，所以只做正常的变动。
　　宋恩祈调入总公司的时间刚好和新员工入职的时间一样，虽然混了一次迎新聚会的名额——毕竟一开始就能入职总公司的，不说人中龙凤，至少也是百里挑一，但他并没有欣喜，自然也没想着发展什么人际关系之类的。
　　他只是没有拒绝地去参加了，就像因初恋太过被伤而迟迟没有展开新的恋情一样，他对任何事情都是从不主动，也不反驳，只是从没有不上心而已。
　　作为集团未来重要后备役的迎新聚会，大老板特地从国外飞回来参加了。
　　大老板不愧是大老板，随便作的简短讲话也能让人们对他为之倾倒，而这个倾倒的具体表现，就在于宋恩祈从卫生间出来后的转角，得到了现场的演绎。
　　那是一个身材极其修长有力的身躯，堪堪地站在走廊拐角。
　　阴暗处是女生娇柔的声音，隐隐约约听不清楚，貌似低语的隐私。
　　宋恩祈尽量贴着墙走，想绕过他们再回到聚会大厅。
　　不成想，那面容俊美的男人将胸口别着的一支钢笔翻了下来，修长又白皙的手指捻着勾开女人的领子瞟了一眼，然后一把拉过暗搓搓行走过的宋恩祈，非常淡定的揽着他的肩膀，手心向上地指着他介绍。
　　“我喜欢的人要像他这样，胸是平的才可以哦”
　　宋恩祈震惊地看向那男人，更无比惊奇地发现，那居然是他们刚刚才作完一个讲话出来的大老板，解愠风。
　　而那娇滴滴的女生，宋恩祈打眼一看，貌似是新入职里最漂亮的那个——她也很震惊地和自己四目相对。
　　这特么地就很尴尬了。
　　宋恩祈抿了抿唇，正想说什么的时候，解愠风化揽为搂，抱着他就往外面走去。
　　在女生看不到的地方，大老板立马就放开了手，并温文尔雅地道歉。
　　“不好意思，刚刚拿你做挡箭牌——我只是觉得办公室恋情不可取，所以这样说的话会更一步到位”
　　这话听着也行吧，主要他也没什么立场介意。
　　宋恩祈于是连连摆手，就要道不客气的时候，解愠风的一句“你是那只猫对吧？”——又给他的语言系统干废了，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莫名地，宋恩祈心里烦得狠。
　　但他不想说什么，只好道，“我只是我，并不是那只猫。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连带描述的好”
　　解愠风有些愣了，一向风度翩翩的他竟有些词穷，“额，你不喜欢它吗？”
　　宋恩祈想了一下点头，“可能吧”，他可不想背负那种爱猫狂魔的称号。
　　“太棒了！”，再想不到解愠风会如此激动，他笑笑看着一身清隽的宋恩祈。
　　“既然你不喜欢，那只猫就送给我吧！”，他很是诚恳。
　　这下，轮到宋恩祈愣了。
　　即使很想答应，但正因为太想这样做，反而要考虑很多，所以他委婉拒绝了。
　　“您不要开玩笑了，我还是要自己养的”
　　宋恩祈欠了欠身，“那我先进去了”
　　说着，他转身又回了迎新聚会那里。
　　一切恍若毫无发生。

　　4
　　耐不过缠磨和地位悬殊，宋恩祈最后还是将继子送给了大老板。
　　要说送它去更好条件的地方也好，要说他虚伪拘泥于社会的层次也好，总之的确是没那么喜欢，所以可以拱手让人。
　　一开始的宋恩祈也很不习惯，但久而久之顿觉愉快:他不需要管猫粮，也不需要按时回家，更不需要时时刻刻想着……
　　生活就此放纵。
　　偶有的几次醉酒熬夜，令他的生活彻底分崩。
　　表面上他还维持着正常的生活，可内里已经被抽筋去骨，浑浑噩噩。
　　生活没了气力。
　　他不懂该怎么描述，但不得不承认，或者那不起眼的小猫崽就是他心里的定海神针，是他的太阳，平时看了无甚重要，可一旦缺了就很致命。
　　宋恩祈现在苦恼的是，该怎么把那小毛孩给要回来。
　　这委实不太好说。
　　送了人的，怎么好再讨回来？要说换个同等的对比去换，不说解愠风肯不肯，宋恩祈自己也过意不去。
　　比钱比不过，比权也比不过……好吧，其实根本没什么是比得过的，根本讨“孩”无门。
　　思来想去，宋恩祈决定坦诚以对，豁出去求大老板一求。
　　像个小媳妇一样偷摸摸到了大老板办公室前，他询问了大老板的秘书的允许，却被告知大老板平时从不在国内，而他，他的小毛孩早就被带到了国外。
　　若是以往，过程这么麻烦，宋恩祈可能就放弃了。
　　但这次他非要试他一试不可。
　　宋恩祈辗转到了国外，去了大老板住的庄园。
　　幸好有提前告知了一声，庄园的管家才让他进房子里等待。
　　宋恩祈在楼下等了很久，解愠风才悠悠醒转。
　　他一手抱着柔弱无骨的小猫崽崽，一手揉着眼睛自二楼上的旋转楼梯缓步向下。
　　“噢，丽娜说你找我有事又不肯电话里说，什么重要的事值你跑这么大老远的？”，解愠风打着哈欠边问。
　　“我，我……”宋恩祈吞吐半晌，直到解愠风都走到了面前都还有些忐忑。
　　但抬眸看着那精致而又圣洁面孔，不知为什么，他鼓足了勇气。
　　“我，对不起，我想要回我的继子……”，宋恩祈抿了抿唇，脸一下霎红起来。
　　低头歉疚。
　　气氛瞬间安静。
　　“好啊”，半晌，如同天籁般的声音响起，随后又把宋恩祈的心冻得冰凉，“如果你肯辞职的话”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但对于一个深度社恐且恐女的人来说，在一个环境里伪装成一个正常人已是不易，更何况是突然又要去寻求另一个环境——那简直像去掉一条命一样大的事情。
　　而他，还远没有到可以不工作的地步。
　　宋恩祈愣在了那里，脸色惨白。
　　在这一瞬间，他惊讶地发现，似乎从他初恋那受来的伤，遮来掩去，没想到已经腐烂至深了……这可能就是为什么他对那继子又爱又恨的原因。
　　可现在他又需要它来救赎。
　　她毁了他，它又救了他——可这么一想，当时他会选她，不正是因为这样的迫切想往吗？
　　那再一次的选择，亦或是会再一次的伤害吗？
　　罢了罢了，反正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宋恩祈于是点了点头，笑着张开双手，迎接他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