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第八章:深宫雪 ...
-
光绪三十一年冬,紫禁城。
沈霜序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额头贴着地面。太后寝宫的地龙烧得太旺,热气灼得她脸颊发烫,后背却因久跪而阵阵发寒。
"瑜妃。"慈禧太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像钝刀刮过瓷器,"听说昨儿个皇帝去了你那儿?"
沈霜序的指尖在袖中微微颤抖:"回太后,皇上只是路过臣妾宫门,并未入内。"
一只茶盏摔碎在她面前,滚烫的茶水溅上手背。她不敢动。
"撒谎!"太后猛地拍案,"崔玉祥亲眼看见皇帝在你院里站了一刻钟!"
沈霜序闭了闭眼。昨日黄昏,皇帝确实在她院中的梨树下站了片刻。那时她正在抄写纳兰词,抬头见一个瘦削身影立在暮色中,龙袍空荡荡地挂着,像套在衣架子上。
"皇...皇上?"她慌忙跪倒。
光绪帝摆摆手,目光落在石桌上的词稿上:"'人生若只如初见'...你也喜欢容若的词?"
"臣妾...偶尔抄写打发时间。"
皇帝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随即又被咳嗽打断。他匆匆离去,背影佝偻如老叟。那是他们唯一一次对话。
"臣妾不敢欺瞒太后。"沈霜序的额头渗出冷汗,"皇上只是问了臣妾抄的诗词。"
珠帘后传来冷笑:"诗词?皇帝如今连奏折都懒得批,倒有闲情逸致看什么诗词!"太后顿了顿,"崔玉祥,瑜妃禁足三月,抄《女诫》百遍。让她好好学学规矩。"
"嗻。"崔公公尖细的嗓音刺入耳膜。
沈霜序叩首谢恩,退着出了殿门。一离开太后视线,她的膝盖就软了下来。宫女锦绣赶忙搀住她:"娘娘小心。"
回宫的路上,雪开始下了。沈霜序望着漫天飞絮,想起入宫那日也是这般大雪。那年她十六岁,被一顶小轿从神武门抬进来,成了光绪帝众多嫔妃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锦绣,"她轻声道,"我入宫几年了?"
"回娘娘,五年了。"
五年。沈霜序数着宫墙上的琉璃瓦,一共三百二十块。她记得每一块的颜色变化,记得哪块瓦下住着麻雀一家,记得月光照在上面时会泛起怎样的青辉。
瑜庆宫冷清得像座坟墓。沈霜序脱下被雪打湿的斗篷,径直走向书案。案上摊着未抄完的《纳兰词》,墨迹已干。她提笔蘸墨,继续写下去: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
笔尖突然一顿,纸上洇开一团墨迹。沈霜序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忽然很想哭。但她早已忘了怎么流泪——在宫里,眼泪是奢侈品,会招来更多的责难。
"娘娘,该用膳了。"锦绣端着食盒进来。
清粥小菜,日日如此。沈霜序小口啜着粥,忽然听见宫门外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
锦绣跑出去查看,很快慌慌张张地回来:"娘娘,崔公公带着人来了!"
沈霜序放下碗筷,整了整衣冠。崔玉祥已经大步踏入殿内,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
"瑜妃娘娘,"崔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行礼,"皇上有赏。"
沈霜序愣住了。皇帝从未赏过她任何东西。
小太监捧上一个描金漆盘,盘中是一壶酒和一只白玉杯。
"这...这是?"沈霜序的手指开始发抖。
崔公公的笑容加深:"皇上说,娘娘喜欢诗词,特地赐下西域进贡的葡萄酒,助娘娘诗兴。"
沈霜序盯着那壶酒,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缓缓抬头,对上崔公公阴鸷的眼睛。
"臣妾...谢皇上恩典。"她听见自己说,声音飘忽如幽魂。
崔公公亲自斟了一杯递给她:"娘娘请用。"
殷红的酒液在白玉杯中晃动,像血,像那年她初潮时裙摆上的痕迹。沈霜序接过酒杯,忽然想起家中的小妹。入宫前,小妹总爱缠着她讲宫里的故事。如今小妹也该嫁人了吧?
"娘娘?"崔公公催促道。
沈霜序举杯一饮而尽。酒很甜,带着诡异的果香。崔公公满意地点头,带人退下了。
"娘娘!"锦绣扑过来,"那酒...那酒是不是..."
沈霜序摆摆手,走到书案前坐下。腹中已开始绞痛,像有把刀在搅。她强撑着提起笔,继续抄写那首未完成的纳兰词:
"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
笔尖划破纸张,一口鲜血喷在词稿上。锦绣的哭喊声越来越远,沈霜序倒在地上,视线模糊中看见那本染血的《纳兰词》从案上滑落,正落在她眼前。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血迹模糊了"初见"二字。
剧痛吞噬了她。沈霜序感到自己在坠落,不断坠落,仿佛要坠入十八层地狱。耳边响起无数声音:太后的冷笑,崔公公的尖嗓,皇帝的咳嗽,锦绣的哭喊...
然后是一声汽车鸣笛。
沈霜序猛地睁开眼。没有疼痛,没有鲜血,她躺在一处陌生的硬板床上,身上盖着粗布被子。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不是宫窗的雕花格子,而是简单的方形玻璃窗。
墙上挂着一本日历:民国十四年六月。
她穿越了二十年的时光,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