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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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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白鹿驮着装满鱼蟹的锅子和盛着淋洗过的白米的篮子,步伐矫健走在前面,桑子规跟着它,身边是小白鹿亲昵地挨着它,昂昂叫着。
慕久那时候在阳光下的笑容美好的不真实。桑子规摸了摸小白鹿的脑袋,换来亲密的蹭蹭。传奇如帝师慕久,大概也是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能够让她在忘川之下依然念念不忘。
前面的白鹿忽然停住了,桑子规已经可以看见竹屋隐约的影子。
“谢谢了。”桑子规取下东西,郑重对白鹿道谢。白鹿不屑地转身,伸长脖子去够把咬着桑子规的袖子不肯走的小白鹿,小白鹿大眼睛泪汪汪,像是到口的草被人夺了。
大的那只显然没有好耐心,直接咬住小家伙的脖子就拖着走了,完全不顾它幽怨的叫唤。
桑子规目送那一大一小两团白色隐入碧青的竹林,转身往竹屋去。
空气撕裂的声音传来。
还有血腥味。
桑子规加快了步子,一个人从院子里跌出,却是凤烟。
凤烟身下一道血痕,唇角一抹血迹,面色苍白,瞧见了桑子规,冷笑一声:“你再不回来,你的扶摇就要杀了我了。”一口血咳出,凤烟开始咳嗽不息,面色涨红。
桑子规上前去看他伤势,身后一道破空声疾,凤烟惊道:“小心!”
“你怎么样?”寒气停住了,咣当一声是刀落的声音。桑子规淡淡一句话,不知是在问他面前的凤烟,还是在问他身后的人。
凤烟又是咳了半天,忽然粲然一笑,语调忽而温柔起来,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到了桑子规身上,“你来了,我就是死了,也没什么……”
桑子规面无表情瞧着他,缓缓道:“凤烟,你强做温柔的表情很可怕。”
“去死!”凤烟瞪他一眼,头往他肩上一靠,冷冷道:“扶我进屋。”
桑子规依言半搀半扶,凤烟软软任他动作,一副柔弱的样子。
回过身子,看到扶摇站着,抿着唇面无表情,眸黑如墨,有种深深沉沉的意味。他脚下便是屋子里唯一的武器,屋后那柄砍柴刀。
“刚醒过来还是再去躺会吧。”桑子规淡淡道,大致可以知道为何回来就见到这么血腥的场面了。
扶摇却还是盯着他不动,桑子规扶着凤烟进去,还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
凤烟半躺倒床上,勾唇一笑,他的面色苍白,一双眼睛半睁半闭,原本是墨黑的色泽却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一头青丝散落,竟是说不出的妩媚。
“喂。”他缓缓玩弄指间一缕发丝,“甩了扶摇,跟我吧。”
桑子规冷冷看他,伸手按了他腿上的伤口。
“你!”凤烟生生忍住惨叫,瞪大眼睛看他,面上染上一层薄红。
桑子规不知从哪里摸出昨日慕久给的药来,又替他上了一遍,勉强包扎了,才淡淡道:“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也算同难,你还是不要惹事了。”
凤烟炸毛了:“你凭什么说我惹事?受伤的可是我!”
桑子规将他按住,强行让他躺下。“扶摇不会主动和你打的。”他低低道,“我去做饭,你先睡一觉吧。”
凤烟瞪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唤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桑子规回头,额前发丝滑落,眸子纯粹而宁静。“桑子规。”他低低道:“我的名字,是桑子规。”
凤烟勾起一个笑容:“喂,姓桑的,你真的不考虑甩了扶摇跟我?”
似乎是认真思考了一下,桑子规偏头坦然道:“我对小孩子没兴趣。”倏忽间已经关门出去,留下凤烟在屋内愣了一下才咆哮道:“你给我回来你什么意思!!”
桑子规无奈摇头,走了几步到饭桌那,见扶摇坐着,正拿着一只青蟹看。
青蟹张牙舞爪,扶摇的面上似笑非笑:“子烟哥哥,何时和凤烟教主这么要好?”
桑子规坐到他身边,伸手把他手上的小东西拿过来,直视他:“那天,掉下悬崖之后,是一片……”
扶摇却不想听,翘起唇,眼角泪痣晶莹欲滴,“怎么,你要和我说,你如何和凤烟教主从情敌变成好朋友?”
“扶摇……”桑子规一开口,就被打断了,扶摇冷冷一笑,“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晏配心。”桑子规的语速依旧很慢,音调却沉稳了,“你再不听,我就当做你在吃醋了。”
扶摇咬牙,不说话了。
桑子规把掉落悬崖之后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扶摇盯着那几只青蟹,却是仔细听着。
“你为何要救我?”他蹙眉道。
桑子规道:“我不应该救你吗?”
“我可是要抓你去赤衍宫的。”扶摇托着腮,声线慵懒,“况且,那种情况下。”
“你并没有要杀我,却救过我。”桑子规淡淡道。
当然还有更纯粹的原因——
身为一个现代人,一个现代高中生的灵魂,是实在没办法眼见一个人死在面前而无动于衷的。
这同当初救舒逸,其实是一样的道理。
扶摇扬起一丝笑容,似是讥讽,又似是不信。
然而他的眸子却明亮起来,似乎有暗色的火苗从深潭水似的眸子里烧起来,点亮了那浓郁的墨黑色。连同眼角的泪痣,也熠熠生辉。
“没想到,有一天会和阑教教主共患难。”他漫不经心道,随手撩拨了一下头发,拎起那个装满青蟹的篮子起身:“我去做饭。你还是陪着那个教主吧,像个小孩子似的。”
桑子规抬眸看他,低低恩了一声。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仍然那么淡淡的,扶摇却怔了怔,随即就往那个小厨房走了。
是淡然得几乎冷漠的表情。
声调也清冷的乏味。
扶摇皱了皱眉,霍子烟……
失忆当真会性情大变至此吗?而且……
他的目光总是冷淡,却是澄澈,仿佛全然的信任。
手一顿,感觉到了疼痛,是青蟹的大螯夹住了食指,一丝血丝渗出来。他一运内劲,那大螯咯蹦一声断了。
扶摇盯着那只失了大螯的青蟹,目光沉郁。
***
三个人其实都是饿久了,只是一天内经历太多,疲累压过饥饿。
当桌上放了扶摇煮的一大锅粥,香气扑鼻,还有烧熟了的蟹子肥嫩诱人,几个人的量就被他们三个消耗完了。桑子规自是秉持食不言的规矩,扶摇和凤烟还是敌对关系,更者两人其实互相厌弃。
这一顿不知是早饭还是午饭的进餐,就在一片诡异的安静里完成了。
桑子规吃完饭后去散步。
竹林那一边的路他已走过,这一次他选了沿着另一条道,为了防止迷路还特意捡了路边石子摆了标记。
这条路花香满径。都是说不出名字的花,小的只有米粒大小,大的却是团团锦簇,越沿着远离竹屋,就越进去仿佛一片花海之处。扑鼻的各种香气混杂在一起,时而浓郁,时而淡雅,甚至有时候似有若无,像是一阵风掠过鼻翼。
桑子规忽然意识到什么时,他已经停在了一片花丛中,周围花影重重,看不清来时的路。
花香原本诱人,此刻却浓郁得让人眩晕。
刚吃完饭,桑子规觉得自己有些想吐。
偏偏又吐不出,只能干呕一阵。现在就算他再迟钝,也明白这些花的香气是有一些特殊作用的了。
他的眼前已经出现重影了。
桑子规晃了晃,毫无悬念地跌倒在花丛里。
四肢都绵软无力,眼睛也视物模糊不清,然而他的意识还很清醒,冷静地思考现在的处境。
与他的意识无关,这个身体感觉到了一种莫名地熟悉感的牵引,肌肤上寒栗阵阵。
桑子规感觉到他的手撑起地,他的腿慢慢站起来,开始迈开步子行走。这些行为绝不出于他本身的授意。
正常人在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恐慌?
桑子规淡淡想到,手指被树枝扎伤,传达来痛的感觉。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他被排斥着,他不是这个身体的主人。这个身体的主人残留的意志在试图控制这个身体。
面前不断闪过斑斓的色彩,浓郁的香气到最后几乎闻得麻木。
桑子规的视线渐渐开始清晰起来时,周围的花的色彩已经越来越单调,温度似乎渐渐低了,寒意阵阵掠过。
他面前是一片冰蓝的花,不知是真正的花还是冰雕成的,花瓣剔透,有隐隐的蓝色流转,无风而动。
置身在这片冰蓝的花海里,就像是置身在冰窟。
意识到这一点时,桑子规忽然想到了停尸间。
他没有试图控制自己的举动,身体自行向着冰蓝的花海深处走进去,偶尔有花朵擦过他的肌肤,那个地方却像是被极冷的寒冰拂过,一时间没了知觉。
桑子规感觉到自己重新掌控了身体的时候,他睁大了眼睛,难以再动一下。
花海的深处躺了一个人。
在一片冷的彻骨的花之中,他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一片花中,墨黑的发垫在他身下,如同一泓黑色的瀑布。他的肌肤莹白,隐隐流转着冰蓝色,像是用那冰一般的花雕成。
这个人和这片冰蓝的花海浑然天成,他就是这片花海中最美的花。
桑子规能感觉到,自己的面色一定是苍白的可怕的。
不是因为寒冷。而是……
那个人的身上,似乎有一种强大的吸引力,在撕扯他身上的某些东西,像是要抽筋剔骨一般,生生撕扯他的血肉和神经。
这种撕扯带来的巨大的疼痛,不是□□上的。
桑子规咬着唇,几乎咬出血来,却没有办法和这种疼痛抗衡。
难道,自己的魂魄被吸走了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桑子规忽然明白那股疼痛是什么了,正在丝丝缕缕从自己身上被抽走的东西,是……
忽然,那个人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珠是冰蓝的,纯粹的透明的冰蓝色,像是用他周身的花朵雕成的眼眸。
他看过来,冰蓝的眸子里有着漩涡,桑子规和他对视,只能感觉到那股漩涡流转,有一股强大的吸力。
吸力愈来愈强烈,那个人冰蓝的眼珠渐渐深邃,透出幽幽的黑。
这个时候,他应该昏倒吧……
然后,如他所愿。
他的世界一片黑暗,隔离了那寒冷的冰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