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红》极至

37、蹈火

　　他的靴子上有些泥沼，踩在我的手指上，我就能清楚地看见自己手指充血变成紫色的肮脏模样。我没有叫疼出声，他也像不知所为，脚下加了一分力：“我还以为柳乾会将你保护得好好的，没想到会顺便将你捉了来。”“你英明神武，自然十分好运。”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我一向很没有骨气。黑面人哈哈大笑说：“你很识趣，我暂时不会动你。”我从他脚下将手指抽了回来。但愿他说的是真的：“那我要怎样称呼你？”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吩咐：“收拾干净来了伺候着。”我心里感叹，还真是会利用人力资源。

　　带我下去敷药的守卫没有蒙面，大概是因为地位低下吧。但是因为有前车可鉴，他是死咬住了不开口和我说任何话，让我颇觉得孤独。

　　“生红已经收拾妥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我恭恭敬敬的站在他面前，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称呼，只能胡乱喊着。他有丝讪笑，指了指挂在架子上的袍子：“给我穿上。”心中有几百个不愿意却不得不为，我只了解柳乾的身形，只愿意打理他的衣食，上好的丝绸面料，有各种暗色花纹。拿在手里滑滑的，凉凉的。披在他身上，尽量不去迎视他试探的目光，我害怕自己控制不住，想要给他个九阴白骨爪。

　　他示意上前请示的教众直言，那人瞟了我一眼：“副阁主，韩慈还是没有开口。”我在他身后暗暗想，原来是副阁主啊，难怪这样摆谱。面具男嗯了以声，说现在去看看，挥手让他下去了。转头又看了我一眼：“怎么样？想去看看吧。”我忙不迭的点头。他也大发慈悲：“也好，反正你也不能活着出我巫妗阁。”

　　这是大白日，我跟在他的身后，看着这个形似柳乾的男人，难免伤感。院子里有一池荷花，开得残败，叶子都浮出昏黄的光景。颓败感尤然而来。不知那远方的人现在在干些什么，会不会原谅我擅自的离开，又会不会原谅我没有及时赶到他的身边。握了握手腕，暗地里思附，眼前这个人好像极了解我，了解乾艳教。难道巫妗阁真的花了很多功夫在乾艳教上面，可他们又是为了什么呢。

　　韩慈只着了下衣，四肢被铁链锁住，身上有很深的伤口，他闭着眼睛，嘴角无所谓的耷拉着，旁边搁置的各种刑具上都沾染着血液。我不太可怜他。要不是那晚滋生的这种无关的怜意，我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身陷险境。而面具男显然很关心他，他凑近韩慈，用手指捅着那些伤口，缓缓开口：“大师兄，我看你来了。”我心中悬疑，这寒光剑何时成了巫妗阁的人？不过我的疑虑很快就被打消了。韩慈缓缓睁开眼，看了看眼前的人，声音嘶哑：“我早已不是你的大师兄。”说罢，闭上眼睛，继续养神。面具男走来走去，神情莫测，说不上他看向韩慈的眼神是怎样，又像是喜又像是悲还带着些怨愤的情绪。我看着他一副情窦初开，表白不成的便秘模样，忍不住好心替他叹了口气。心中猜测，不会又是断袖吧。面具男隐忍半晌，再次开口：“如果你出现的话，她会很高兴的。”韩慈再不说话，只是咬住嘴角。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我早知道他这种模样非常惹人生气，面具男果然爆发了，他用手紧箍住韩慈的脖子：“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你这些年去了哪？你为什么不愿见她？”虽然隔着我喜欢的面具，我仍能猜测出他的神情多狰狞，顺便猜想，原来这里面还有极其复杂的情事。可是哪件情事又是简单的呢？

　　“热闹看够了？”这副阁主脾气倒是真大，在韩慈那里吃了鳖，一晚上都没消停下来，连累我陪着站了一晚上，现在恢复过来了，想着来找我的碴了。我不敢言语，只是低着头，想来他也是韩慈旧识吧，只是韩慈那副模样，怕是最忌讳见到以往的影子。我不知他们所为何事，只知道这样纠缠下去，最后的收获只会是伤害。

　　“你们为什么要灭掉乾艳教？”禁不住好奇心，见他神色渐渐平静，开口问道。他转过头来，大概是见了故人觉得索然，这索然中和掉了他些许戾气，也就遂了我的愿，答了我的话：“阁主要毁了乾艳教，何况，我也讨厌你们那个教主。”我自然知道柳乾不是个人见人爱的主。故做崇拜的说：“你们阁主是什么模样啊？江湖上从来没有人得知。”他又恢复了那种高深莫测的样子。一言不发。

　　十月，我在这里做牛做马已过了些时日。整日在困顿与孤独中受折磨，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只是偶尔对上面具男那副充满算计的眼神总会让我觉得不寒而栗。我讨厌他那副模样，就如他讨厌柳乾一样。

　　韩慈的日子比我还要好些。他一直被锁于地牢，偶尔面对这面具男的挑衅。但是他比我好，他只用坐吃等死，不像我，死之前还会受奴役。

　　我偶尔得空会在后院掐掐手指，算算有多久到三个月，柳乾在齐善离那里要不到人又会不会为我而焦急。可是他现在一定忙到脚步沾地吧，何况，他也不会想到，我会这样没用，落到这巫妗阁的手里。没人让我倾诉这些无奈，我也只能独自哀怨，怨愤溢满之时我也会想起沈习匀，不知这个沙包现在在干些什么，他有没有寻到契止的蛛丝马迹，又有没有学到那绝世的武功。

　　还没睡醒，立即被人推醒，来人一言不发，我也习惯了这些人的沉默，外面锣鼓喧天，跟唱戏似的，我也觉得好奇，忙爬起来。武斗场里紧紧排着些戎装的教徒，看样子都是些元老，个个把脸蒙得非常严实，不知道又准备去做些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我看着这喧嚣的光景感叹巫妗阁的兵强马壮，顺便与乾艳教做着比较，说起来乾艳教毕竟是老门派，人数上来说还是要占些优势的。面具男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我的身后，嗤笑道：“你现在的处境还巴望着做间谍吗？”被他猜到自己的心思，有些讪然，只能假笑一下。他干脆摆明了说：“阁主计划了很久，这次一定会拿下你们乾艳教。”“恩，祝你们马到功成。”他顿了一下：“我会将你囚禁在此，你会是最后的鱼饵。”我转头看了他一眼，试着打动他：“其实千山玉姬胡美氏是我们教主的红颜知己。”这句话打动了眼前的人，他愣了一愣又问：“空穴来风？”我仰头极认真：“如果你见过胡美氏自然懂得什么叫做美色惑人。”他哈哈大笑，嘴里念叨：“我自然懂得。”而他心情好的时候还不忘警告：“我留了不少人看守你，如果你逃跑的话，抓回一次就剁你一个肢体。你大概可以试着逃跑四次左右。”

　　面具男的警告起了很大的作用，所以头几日我基本上是按兵不动。不是我不想离开，我想得快要疯掉，又要装作丝毫不为所动，万事心灰意冷的模样，颇辛苦。实在挨不过，我就去探望韩慈，因为面具男知道我认识韩慈，他跟韩慈之间又有些说不清的渊源，所以一直是默许我接近他的，大概是怕韩慈这样消沉下去，容易自寻短见。我探望韩慈自然不是互相扶持，我只是喜欢看他被厚实的铁链锁住，这样就显得我比他更自由，自由多可贵，即使得不到，望梅止渴也是好的。

　　韩慈照样一言不发，眼睛偶尔张开缺只是泛着浑浊的颜色，毫无神采，和他比起来，我一定精神许多吧。巫妗阁没有人陪我说话，现在面具男也率着那一众人马前去攻打乾艳教，所以连正常的交谈我都缺乏，看看眼前这个满身都是伤痕的男人，猜测着他的过往，这样的臆想让我振奋了不少，对韩慈的兴趣也越来越浓厚。我知他武艺出众，要是他愿意，也许能带我走出这巫妗阁。

　　阳光从地牢的小窗口透进来，被窗楞格成一条一条的阴影，那些光线铺陈在韩慈的身体上，幻化成绚烂的色彩，使那些伤痕像一只只美丽的蝴蝶。我出口问道：“你有没有后悔你生得这样美，所以被人觊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