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奈何守望 ...
-
曲曲转转的黄泉路,连通着人界与地府。路的尽头,是忘川之上的奈何桥。过了桥,便是地府,人世一遭便就成了前尘过往,飘渺虚空。
而我,在这幽冥河岸,已闲看了卅来次彼岸花开花落,荼靡肆野。
生前夫君早亡,小叔待我如姐,日子倒也平和。那年新太守到任,白马银枪,威风凛凛。小叔前去与我说媒。太守动情晓理,满口伦常孝悌,话里话外无外“不受”二字。一时间,十里八乡,尽知我一介寡妇自恃国色,请荐枕席,太守君子高义断然拒绝。受不住坊间碎语,我一道魂魄便投了黄泉来。
许是轻生的惩罚,鬼差说我阳寿未尽,进不得地府,可我尸身已毁还魂不得,只好徘徊在这忘川河岸,直到寿尽之时。
某日,又有一道魂魄留在奈何桥上,无论如何不肯再进一步。远远听着鬼差叫嚷,似是那人分明寿终正寝却又莫名其妙有阳寿未尽之相,故而只要他自己不愿前行,那鬼差气得跳脚也终是无可奈何。
于是病骨支离的人便长长久久的留在了那青石板桥上。阴风飒飒,吹得他锦袍下久经病魔摧残的身躯愈显单薄脆弱,可他永远挺直的腰板,矍铄明亮的眸子,都诉说着这身体的主人曾是鲜衣怒马、纵横沙场的猛将。想他百战将才,终竟病疴缠体榻上魂归,心下不知会是怎般唏嘘命运无常……
看着他,我总会想到那任太守。今时今日,那人可还依旧是长枪银甲,沙场点兵?
和他熟识起来,却是他傲立桥上的一年后。
漫坐桥边,一双过膝的长臂晃过眼前。还未在记忆中找到那代表的身份,却见长年累月几乎长在青石板上的靴尖,悄悄移了半尺……奈何桥本是无凭无栏,扑通一声,有人狼狈落水。一对垂肩大耳随之翩飞——我想,我知道了这人是谁。
“如此厚待皇叔国戚,将军好生雅兴。”闲闲看着水中苦苦扑腾的老者,我踱步上桥。
“是他自己绊上了手掌,我还来不及推。”他第一次认真地看向我,“说起来,一直都没问过,夫人如何称呼?”
“小妇人夫家姓赵,娘家氏樊。”近处看了方才发现,他五官深刻,该是有些异族血统。“敢问将军高姓?”
“原来是樊夫人。”他怔了怔,抱拳道,“马超,字孟起。”
以后的日子,除开守着花谢花开,打发时间的事情又多了一项,聊天。
将军话不多,相处数年的岁月并不曾说起过太多过往。
他告诉我,伫立桥上,是在等一个人。一个少年时代歃血为誓同生共死的人。一个让他因是有“阳寿未尽”之相的人。“就因一句‘同生共死’,我这一死,他定会白白苍老不少吧……”不止一次,我听见风中传来他低哑的自语。
我曾问他,守在这里可是因为那人来了,便可彻底断了这份尘缘,再入轮回。他却定定地看着不息的人流,“我等在这儿,只是想确定,他还好好的活着。只是想再看一次,他难得一见的傻样子。”
据说,将军少时远游,与那人偶然相识。将军自称孟起,那人竟直至惜别,都以“孟弟”相称。只因他平素精明强干破绽全无,将军便孩童心性,一直没有挑破。光阴如梭,成都城下,三军阵前,那人瞪着征西将军的表情,百年不遇的精彩。
每每谈及这些,将军虽依旧三言两语就结束话题,但是他的眼神会变得有些缥缈,消瘦刚毅的脸孔也会有些柔和。
将军也曾问我,困守于此,不恨么?
心头涌起千头万绪,我终还是摇头。确实曾恨曾怨,但是那些情感,早已随着无尽的时光和坟前袅袅的香烟散了……隔着两界万里的时空,我听见太守诉说他的抱歉,他许给另一个人的今生……多少年后的现在,我经常想,倘在离开之前见到他,定要问问,那是个怎样的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将军在桥上伫守人流。就如他说的,等在这里只是想知道那人好好的活着,混沌的年月中没有结果的等待,他乐在其中。
直到有一天,他晶亮的眸子忽然迷蒙着复杂的色彩,“他若敢认不出我,该怎么惩罚好?”分明是打趣地说此,却隐隐带着晦涩的情感。我闻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锁定一个缓缓靠近的身影……
“他不会认不出。”轻笑着,看来那个尴尬的问题,永远也不用问了。
……
于是奈何桥上再没有了锦衣将军,重新独自守在桥头花海,看着远远走来的黑白使者,我知道,再入轮回的日子终于来了。
时间,刚刚好。
---------------------END-------------------
2009-3-1 2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