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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西风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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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公孙策和赵虎一左一右架着包拯出了开封府,直奔景灵宫而去。独展昭一人慢步走在最后。
公孙策屡次回头唤他,最后终于忍不住站住,说道,“展昭,我们绑架包拯不会引来什么歹人的,你就不用断后了。”
展昭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喜欢断后吗?是天要下雨了。”
赵虎抬头看着明媚的夕阳愣了一愣,“天气很好啊!再说了,展大哥,天要下雨和你断后有什么关系啊?”
展昭叹气,“腿疼,有陈伤,走不快。你们先去吧。”
包拯好不容易越过公孙策和赵虎的两重肩膀,跳起来探出一个脑袋,道,“赵虎,公孙策,你们看展昭都疼得走不了路了,还不快去扶着他!我自己能走的。”
公孙策狠狠瞪他一眼,“休想半途出逃!赵虎,去扶着展昭,包拯交给我。”
几个人在东京繁盛的街头说的说,跳的跳,登时引来周围百姓的注意。包拯、公孙策倒还好,展昭和赵虎本是抛头露脸惯了的人,这时倒有大半人认出他们来,纷纷站着看热闹。
展昭看着赵虎伸出来扶自己的手,压低声音道,“拜托,这是大街上,我好歹也是堂堂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你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
赵虎嗓门本来就大,这时也不知道收敛,直直说道,“可是你身上有伤啊!”
百姓中立刻有人开始议论。几乎十之有九的目光落在了展昭的脸上。
展昭长叹一声,恶狠狠地瞪了赵虎一眼,“告诉公孙先生我有点事要处理。半个时辰之后会去长庆楼和你们会合。”
“展大哥,你又脱离——”
展昭不等赵虎把话说完,一把扯过他的衣袖,低低威胁道,“记得告诉包大人给我留菜,不然我能敲诈他一餐长庆楼,自然就能敲诈他第二餐!”
赵虎刚要拍手称“好”;眼前一晃,已经不见了展昭的影子,不由愕了一下,喃喃道,“好可怕的速度啊。”
【二】
景灵宫东墙下,长庆楼。
门首缚了彩楼欢门,主廊约有百余步,南北天井及两廊檐下都是一些小阁子。此时已到了晚间上客的时候,两边灯烛荧煌,上下相照,煞是壮观。
主廊两侧更有歌舞妓女百余人,皆浓妆艳抹,香气袭人。远望如谪仙落地,近之虽不过尔尔,倒也颇有几个耐看的。
楼间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赵虎走在最前面,自觉如入仙境,各处景色目不暇接,新奇不已。公孙策一袭长衫风度翩翩,貌似清寒,气度独贵,偶尔一笑,竟依稀似有两晋风骨。
包拯走在最后,忽的笑道,“展护卫真是神人,我看到白玉堂的马了。他果然在这里。”
公孙策一听到白玉堂这个名字,立刻眉头一皱,甩袖走开。
赵虎恰好看够一个女子转过脸来,看见公孙策这番神情不由怔了怔,“大人,公孙先生怎么了?”
包拯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赵虎啊,你去叫展护卫快来救火……”
“救火?”赵虎愣了愣,茫然地回头去了。
天色急暗。已有风起。竟似被展昭说中,果然将要下雨。
公孙策气呼呼地找了个东边的小阁子坐下来,胡乱点了几个菜就铁着脸不说话。
倒是包拯此刻反倒一脸怡然,很是点了几个好菜。
沉默。
包拯看着公孙策。
又过了一会,两个人的注意力都被对面西阁里的琴声吸引过去。
曲音悲极,听之却似已看穿春云秋水,仿佛奏琴之人已经忘痴忘颠,身在方外了一般。
包拯唤来店小二,问道,“隔壁是谁在奏琴?”
店小二压低声音,“是白五爷。”
公孙策当即面显厌色,眉头又是一拧。
包拯与小二耳语几句,小二脸色遽变,连连告喏走了出去。
此时展昭恰恰走到长庆楼的北楼口上,听到琴声不由眉头一皱。
下一刻,琴声嘎然而止。
楼下突然奔上去一个锦衣童子,一脸焦急,似乎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展昭认出那是白玉堂身边的小四,心里似有所感,无奈暴雨将至,那半条伤腿竟全然使不出力气,倒像废了一般。展昭叹口气,回身吩咐赵虎,“快去找包大人他们,无论如何也得把白玉堂留下了,就说展昭有话对他说。”
赵虎应声而去。展昭也努力向楼上走去。
【三】
小阁子里。
包拯看看眼前的菜,又看看公孙策,几次举起筷子,终于又放下,长叹一声。
帘子忽然掀开,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眉清目秀的小厮,对着包拯和公孙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我家少爷听闻包大人和公孙主簿在此,特命小人前来问候。”
公孙策冷冷一笑,道,“你家少爷何等人物,在下却不认得。”
小厮笑笑,道,“我家少爷交代了,说当年他在东京时,包大人和公孙主簿还在蔡州,故而不认得也是应该的。今日难得有缘,便请包大人和公孙主簿移步西阁,他当绵尽地主之宜。”
公孙策瞥了包拯一眼,“这话说的好似他才是开封府尹!”
包拯无所谓地笑了一笑,“就麻烦你去请你家少爷移步一见。”
小厮笑笑,尽礼而去。
公孙策瞥了包拯一眼,转过脸去不知想些什么。
片刻,进来两名淡妆的丫鬟,俱着淡粉衣裙,先是对着包拯和公孙策施了一礼,礼毕,便转身将门帘子打起来,垂手站在两边。
接着,有店家侍者十余人陆续进来,各人手端一盘,盘上皆是长庆楼最著名也是最为价值不菲的菜肴。又有一人,端了各样银质餐具,将包拯和公孙策面前的餐具一一换去。
待菜上齐,餐具换毕,店小二才恭恭敬敬施了礼,“白五爷特为府尹大人和主簿大人添菜。二位请慢用。”言罢,带了十余侍者退了出去。
不一会,刚才前来见礼的小厮走了进来,冲包拯和公孙策施了一礼,将背对小阁子大门的一张椅子拉开,铺上软垫,又垂手退开一边。
公孙策冷眼看着,却是火气逾盛。
包拯却始终面含微笑,怡然坐在主位上。
终于,一袭白衫罗致眼前。于是,包拯就看到了白玉堂清俊无双的骨格,带着几分富家子弟特有的冠玉般的气质和微微的不耐烦。
白玉堂纤长细致的手上执着一柄象牙骨架的镶金扇,扇尾坠下一粒血红的珊瑚珠子,更衬得他周身白衣如云似雾。
他冲包拯和公孙策淡淡施了一礼,便在位子上坐下来,环视屋内,问道,“展昭呢?”
包拯微微一笑,“早就听说展护卫和白公子是很好的朋友,今日看来,果然不假。展护卫去办些事情,稍候便到。”
白玉堂牵了牵嘴角,便顾自喝酒,不再说话。
从头至尾,他竟连看也不曾看公孙策一眼。
公孙策不由气得七窍生烟,一按桌子站了起来;正要离席而去,就见帘前跌进来一个人,却正是小四。
小四不待白玉堂开口,急急说道,“少爷,不、不好了。陷空岛,出事、出事了。”
白玉堂执着一杯酒,面不改色,淡淡斥道,“贵客在前,怎的这样不懂礼数?”
小四跪在地下几乎哭出来,“少爷,这回、这回真的——”
白玉堂侧过脸瞥他一眼,道,“起来说话,怎么了?”
小四凑近白玉堂,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白玉堂登时脸色大变,双目一睁,站了起来。一把提过小四的领子,道,“大哥他们还是接了那生意么?”
小四哭着点头,道,“是、是……”
【五】
白玉堂手下一紧,一只银杯登时化作粉末。殷红的酒汁自他指间渗落下来,两名丫鬟立刻取了丝巾欲待上前为他擦拭。
白玉堂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丫鬟急忙又垂手退下。
白玉堂看着包拯浅施一礼,道,“恕在下有急事在身,先告辞了。”
言罢,匆匆转身就要走,一干侍从急步跟上,却恰在门口碰上赵虎。
赵虎伸手一拦,道,“白五爷留步。展大人吩咐,要白五爷千万少待片刻,他有话要对你说。”
白玉堂本能的往侧一绕,薄发一掌,已将赵虎逼开。随即看他一眼,道,“让他去南通巷找我。”
话音刚落,就听见展昭的声音在走廊尽处响起来,“玉堂为何走得如此匆匆?”
白玉堂疾行如风,迎向展昭道,“有话快说。我有急事。”
展昭看出他神色不对,也不好多留,只道,“有位朋友要我转告玉堂,留心陷空岛最近的生意。最好是,一样都不要接。”
展昭话未说完,忽觉眼前一道白光分睛而至。他微一侧身,白光跟着一闪,追到颈边。他只道是白玉堂和自己闹着玩,索性不避不躲,静静站定。
白光骤停,却是白玉堂手中的镶金扇。
展昭只觉一股热力激荡而来,竟是白玉堂在镶金扇上灌注了内力,不由身子一晃,惊道,“玉堂——?”
白玉堂一击得手,竟不留情;镶金扇静静躺在展昭颈边死穴,稍一运劲,展昭便有性命之虞。
赵虎刷的一声拔出佩刀冲上去,喝道,“放了展大哥!”
他刀法虽拙,力道却着实不小。眼看白玉堂就要被他砍中,一边小四却忽然出手,一记腾飞,抓住赵虎的双肩将他生生摔了回去。
这一边,白玉堂目若寒冰逼视展昭道,“展昭,你那位朋友是谁?”
展昭笑笑,忽的身子一滑,指风若电,袭向白玉堂面门,“我恐怕不能说。”
白玉堂要避,眼前陡然一花;展昭已经不知去向。再一回头,恰见展昭一把接住赵虎,稳稳退后。
白玉堂深注展昭一眼,道,“我一直信你。希望这一次,你也莫要让我失望。”
言罢掉头匆匆而去,一边走一边还不忘交代已经目瞪口呆的店小二,“今日东西两阁的开销全在我的账上。”
他才一下楼;展昭身子突然一晃,几乎跌倒。
赵虎吓得大叫一声扶住他,“展大哥?”
展昭冲着他笑了笑,“不碍事,就是腿疼——”
这时,东阁紧闭的门帘才被微微掀开一角,露出包拯和公孙策、两颗小心翼翼的脑袋,“外面,打完了吗?”
【六】
暴雨如注。却丝毫不妨碍开封府内衙火热的气氛。
包拯埋在一堆菜肴里的脑袋在听到展昭的话以后,猛地抬了起来,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你刚才说什么?”
公孙策也大吃一惊,跟着问道,“什么曲子?”
展昭叹口气,“离情曲。刚才白玉堂在弹奏的那个,就是离情曲。”
包拯颇觉奇怪,“看来白玉堂对离情不一般啊,他那个样子,我还以为根本不会对什么人动情呢。”
展昭又叹一口气,“白玉堂面冷情深,非一般人能看得出来。”
包拯瞥他一眼,“我也算一般人?”
“对白玉堂来说,只怕你连一般人都算不上——”
包拯鼓着腮帮,狠狠地瞪了展昭一眼。
公孙策摇摇头,“落雨台的幕后是三佛齐小王爷毕罗乞,钧天阁的幕后是大宋的汝南王爷赵允让,陷空岛的实际势力则是握在白玉堂手里,可是白玉堂和毕罗乞又是三代世交……奇怪,当真奇怪!”
展昭皱眉,“实际上是从三佛齐牵到了大宋。我一直奇怪一个问题,天圣六年,三佛齐使节回去之后,为什么就和大宋断了来往呢?此前大家一直相交甚欢呢。”
包拯又抬头,“那是因为三佛齐的使节根本没有回去!”
公孙策和展昭顿时大惊,“啊?”
包拯把口中饭菜尽力咽下,方才得意一笑,道,“某个除了吃就是睡的人,在前几天某些自以为出力很多的人在外面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的时候,已经把这件事情彻查了一遍。事实是,天圣六年,三佛齐的四王爷毕驰城来使,使团一行二十八人,朝圣之后突然神秘失踪。据说三佛齐国在两个月后收到了当时的四王妃离明月的亲笔信,称愿意挂爵为民,永留宋境。此后就再也没有那二十八个人的消息了。”
公孙策道,“难道三佛齐都没有人来这里问一问吗?”
包拯道,“非常巧合的是,当时的三佛齐国内起了政变,四王爷所属的派系落败,所以……”
展昭想了想,道,“钧天阁门前的石碑上,提着‘天圣六年’的字样,我今天饭前去查了钧天阁的背景,除了知道是在天圣六年崛起江湖之外,一无所获。这一点倒似乎和三佛齐国颇有渊源,而且阁主凌情身边有八个昆仑奴,亦是来自三佛齐。可它却是汝南王爷的产业,这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公孙策道,“相反的,刚刚开张的落雨台却不折不扣是三佛齐国小王爷的名下。”
包拯瞥了展昭和公孙策一眼,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难道你们不知道钧天阁是半个月前才刚刚划在汝南王爷名下的吗?此前其东家的名字叫做凌若非。”
公孙策道,“凌若非?这个人又是什么来历?”
包拯道,“是当年随着四王爷来到大宋的,三佛齐国第一侍卫。”
公孙策一惊,脱口道,“三佛齐国的第一侍卫!钧天阁竟然是三佛齐第一侍卫的产业!”
展昭忽的眼睛一亮,“当年三佛齐的四王爷是不是有个小儿子留在三佛齐了?”
包拯大惊,“你怎么知道?”
展昭一笑,“如果三佛齐的王位是世袭的话,那么当年的那个小孩应该就是今天的小王爷毕罗乞!”
公孙策点点头,“难怪他一直留在东京,原来是来找自己的爹娘。”
包拯道,“可是这和钧天阁、陷空岛、汝南王府有什么关系呢?”
公孙策道,“假设钧天阁是当年的三佛齐王爷留下的产业,那么汝南王爷夺了钧天阁,岂不就成了毕罗乞的仇人?”
包拯道:“可毕罗乞和钧天阁素无往来啊。”
展昭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出杀死离情和鸨母的那种毒药,而我在夜探钧天阁的时候,恰好听到有人用类似的方法杀死了钧天阁主凌风,并且那种毒药还很有可能是汝南王爷给的,你们觉得,下一步应该如何呢?”
包拯和公孙策对视了一眼,看着展昭异口同声地说道,“再探钧天阁,把那个人证挖出来。”
接着,两个人就很有默契地在展昭足可以杀死人的目光中怡然自得地埋头吃饭。
“长庆楼的酒菜就是好吃啊——”
“是啊是啊,以后应该多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