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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劫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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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明媚的清晨,姜修竹信步而来,敲了敲门,屋子里的荣铭出来开了门,看到门前的姜修竹,略微有点讶异。
姜修竹对着荣铭点了点头,望向坐在桌前喝药的陆安衍,沉声开口:“陆将军,可有空陪在下手谈一局?”
一旁的荣铭神色莫名地瞅了瞅陆安衍,又回头看了看姜修竹。
陆安衍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请。”
竹影斑驳,陆安衍穿着天青色的长袍,几缕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给依旧苍白的脸平添几分血色,只是他目光恍惚,似没有专注在棋局上。
一局过半,棋盘上黑白交错,姜修竹放下捻在手中的棋子,淡淡道:“陆将军的伤怎么样了?”
陆安衍看着棋盘,笑笑道:“多谢姜大人关心,陆某已经好很多了。”
“陆将军,这两天朝中繁忙,招待不周的地方请多见谅。”
“不,是陆某打扰了。”陆安衍正色看他,“伤势已经好转,今儿我也打算找姜大人辞行。”
姜修竹抬头注视陆安衍,眼前的青年单薄孱弱,大抵是之前失血较多,短短两日,虽然用上了各种名贵药材,却也见效有限,养了两日双唇上还是不见一丝血色。思及前两日听到的陆尚书父子不和的传言,他皱了皱眉头,道:“陆将军,姜府虽然比不上陆府,但胜在清静,将军今日辞行,莫不是嫌弃姜府简陋?”
陆安衍摇了摇头:“姜大人过谦了,能在姜大人府上休养,陆某很是感激,只是怕给姜大人添麻烦。”一阵风过,他低头轻咳几下,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几口,压了压咳意。
“倒也没什么麻烦,陆将军安心休养……”姜修竹想了想,见陆安衍脸色愈显不好,下棋费神,他本是想找个借口和陆安衍谈谈,却是没考虑周到,他将棋子放回棋盒,“弈棋费心思,将军现下不宜多思多虑,是在下考虑不周,这棋,待将军身子康健后再下吧。”
“对不住,扰了姜大人的兴致。”
姜修竹站起身来,看了看窗外,荣铭已经从窗外绕过几次,想来是不放心陆安衍,却又不好意思打断他们,“陆将军,您好好休养,在下先走了。”
陆安衍顺着姜修竹的视线看出去,看到荣铭在窗外隐隐绰绰的身影,知是荣铭担心他受姜修竹责难,却又怕姜修竹多心,缓缓开口道:“姜大人,应是陆某针灸的时间到了。所以荣铭才过来…”
姜修竹颔首表示理解,只是沉默地收拾了棋局,然后脚步缓慢地离开。
“陆将军,夜露深重,晚间还是早点休息的好。”姜修竹丢下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便离开房间。他昨夜知道荣铭被江醒拉去研究药方,心中对独自养伤的陆安衍有些不放心,故而打算前来看看,却没想到撞见了自家小妹夜会陆安衍,两人间的默契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让他一惊,等他回神时,却是不好再出来,怕阿媛尴尬,他只好躲在竹林处。今日他过来本想和陆安衍谈谈,或者说是希望陆安衍离阿媛远一点,他不想再失去这唯一的亲人了。可人到这儿了,却是不忍开口,毕竟陆安衍现下还是个病患。心中重重叹了一口气,罢了,待他康健后再说吧。
陆安衍闻言一怔,瞬间失神……他有些怅然地望着光影斑驳桌面,昨夜他就知道姜修竹在竹林里,他以为昨夜阿媛走了之后,他便会出来,却未曾想昨夜阿媛离开后,姜修竹也默默离开了。今日看到姜修竹前来,他想着果然还是来了,但姜修竹却并未说上一句重话,陆安衍看着姜修竹离开的背影,行走间与常人不同,走的缓慢,可还是能看出左脚些微的瘸跛,他心中难安,再念及阿媛的笑颜,此刻只觉得难以面对…心口似乎堵着一口郁气,从四肢百骸扩散开来,脸上猛地煞白如雪,低头一咳,一口腥甜不妨就呕了出来,溅在桌上……
荣铭匆匆入房,一手扶着陆安衍,一手将金针扎下。
“平心静气。”荣铭的话很简短,和陆安衍相处这么多年来,他很了解安衍的想法。
“荣铭,打扰姜大人太久不好,我们……”
“下午谢煜会过来,知会一声再走,”荣铭低沉地说,看到陆安衍的肩,似乎抖了抖,“待在这本就是让你静心休养,既然静不下心,那就没必要待在这里给姜大人添麻烦。”
陆安衍闭了闭眼,嘴角勾出一丝略淡苦涩的微笑。
等到傍晚的时候,没等来谢煜,反倒是等到了大雨。陆安衍立在窗前,注视着空中密集银亮的雨丝,“走吧,回头让李越去给谢煜送个口信就好。”
“要和阿媛妹子说一声么?”
从天边滚动而来的炸雷掩住陆安衍胸膛中犹如擂鼓的心跳,连绵的雨雾也替他遮掩住眼中那一瞬间涌上的晶亮。
“不必了。”陆安衍垂下眼眸,将荣铭提出建议的那一刻的悸动压下。
“小满已经备好马车在府外候着了,姜大人下午有事外出现在还未回,我去和师兄辞别一下。”荣铭犹豫片刻,交代了下,沉默地走了出去。
陆安衍默然地看了看这四周,看着那片竹影,只觉得心口钝钝的痛,低低咳了几声,便打起精神走了出去。
大雨中,一辆马车缓缓消失在滚滚雷鸣中。
“姑娘,陆将军已经离府了。”青黛福了福身,将手中的食盒放到了桌上。食盒里放着蛊炖了三个时辰的药膳,润肺补血。
姜德音原本笑意盈盈的脸庞,在这一刻似乎黯淡了不少。看着桌上的食盒出了好一会儿神,掀开盒盖,食盒内是小巧瓷白的汤蛊。她伸手拿了出来,白色的汤蛊上还有点烫,打开杯盖,浓郁的香味散发出来。
“都怪我磨磨蹭蹭…”姜德音低低地呢喃着。
“阿修,他回去了。”江醒皱着眉头,和刚刚回府的姜修竹碰了面。姜修竹脚下一顿,本要去书房的脚步转了方向,往东厢走去。
“什么时候?”
“傍晚就走了。让我给你带一句谢谢。”
姜修竹停了下来,神色莫名地看了看江醒,漠然喟叹:“倒没想到是个心思剔透的。”早上交谈时,他没有吐露的话语,欲言又止的心思,陆安衍倒是摸了个透。再想想昨晚见到的那一幕,陆安衍确实是个稳妥的人,可惜了……
黑夜笼罩着整个上京,原本倾盆而下的大雨转眼便成了小雨,淅淅沥沥的。皇城脚下,朱红的宫墙旁,缓缓地行走着一个人,撑着一把伞,一袭青衣掩不住清隽的气质,远远的,后方跟着几个亲随,远处宫门的禁军看见雨幕中的人影,却没有人上前询问。这出众的样貌,他们自然认得,来人正是陆尚书。今儿太后请陆尚书进宫,没想到留到这么晚了。
夜色漫漫,皇城里点起了红灯笼,隐隐约约的灯光从高墙之上洒出来,但宫墙脚下依旧是黑漆漆的,陆昌明缓缓走过一段僻静处,迎面而来一架马车,能够在皇城里使用马车的不外乎是那几人,而能在夜晚肆意出行的也就是那位了。晕红的灯笼在马车前晃晃悠悠的,走的近了,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动作快速而轻巧地停下脚步,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到暗处。陆昌明停下来,离马车约有一米远,神色晦暗地看着那马车。马车上的人也不曾下来,过了好一会儿,马车的车帘微微掀开,露出小半张精致而诱人的脸,随之车中传出了一个婉转清柔的声音。
“陆郎,陆小将军长得可真好呀。”柔柔弱弱的语调,让人不由生出几分怜爱,马车中的人正是高阳郡主李凤仪。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陆昌明如玉般精雕细琢的面容闪过一抹厌恶,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想到了很多年以前的某些事,他淡淡开口:“高阳郡主如此关心犬子,臣不胜感激。”
听见他这话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高阳郡主的声音忽地变得凄凉起来:“陆郎,你莫要这般说…你我之间,何须如此生分?何况我素来看陆将军,便如自家子侄般……”
陆尚书不由发出一声冷笑:“郡主殿下,臣无能无德,犬子肖父,辜负殿下厚爱了。”
马车里的人沉默了下来,似乎料想不到对方会说的如此直白,半晌之后才低低应道:“爱屋及乌…陆郎,我以为你明白的,这世上,情爱之事哪里控制得住?罢了,今日太后又训斥了你一番,你心情不好,我就不扰你了。”
陆昌明冷哼一声,撇了一眼微微掀开的车帘:“殿下的消息倒是灵通,爱屋及乌,如此看来,殿下是盼着臣死的。”
高阳郡主听之,低头滑落一滴泪,从微开的车帘处露出一张哀婉的脸,伴着一声呜咽,凄凄楚楚地道:“陆郎,你怎么能这样想……”
“殿下,莫不是忘了七年前的长平一战?”陆昌明听见这声音只觉得一股恶心油然而生,厌恶不已,“却不知殿下是否能够夜夜安眠。”
墙角一片黑暗,只有马车上的灯笼散发出些许光芒,长时间的沉默让空气都凝固了起来,雨水渐大,摔打在地上,发出稀稀疏疏的声音,许久之后,高阳郡主侧过脸,清冷如寒风利刃般的声音才透出马车外:“不过是些许卑贱之人罢了,何须放在心上?”高阳郡主给人的形象总是一副清雅柔弱的模样,谁能想到竟会说出这么一番凉薄的话语。
陆尚书心中寒意大起,低声咆哮道:“些许卑贱之人?长平一战,全军缟素…若是怕…反…不如直接赐死…”他的身子微微一抖,颤着声音说道:“你们父女,一个狠,一个毒…只是可怜了那七万英灵!还有我的婉婉……我们父子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撞在了你们手里。”
高阳郡主听着这些话语,心头一股怒火,尖利着嗓音哭道:“陆昌明,若不是我,你们一族早就没了,现下你却说这些混账话。若你真这么仁心仁义,谢燕婉死后…长平战后,你怎么就不敢站出来?你儿子伤重至死,你问都不曾过问一句?我拦着人报信,你明明知道,不也没说一句?阖族平安、步步高升时,你不记着我的好,如今倒是来翻旧账了?”
“李凤仪,”听着高阳郡主的声音越来越高昂,陆昌明反而冷静了下来,冷冷说道:“当年我真不应该伸手,你要是当时就摔死了,那多好。还有,以后在我面前说话,别那么哀哀戚戚的,我听着恶心。”
高阳郡主沉默了下来,似让对方堵得没话说了。
“我知道先皇给了你不少东西,”陆昌明的声音寒冷得似乎要在这寒风骤雨中凝住,“不管你要什么,先皇已逝,我儿子,你敢动一下,我就让你偿命。”
雨又渐渐小了起来,雾蒙蒙的,一袭青衣撑着伞缓缓迈入黑暗之中,一只红灯笼颓然湮灭在细雨中,马车里隐隐绰绰传来女子的呜咽之声,如泣如诉。
内侍心惊胆战地走上前,在旁打着灯笼,一行人缓缓地沿着角门没入皇城。无声无息的,迅速而轻巧地进了栖梧宫,好一会儿,宫女掀开轿帘,高阳郡主从马车中走了出来,弱柳扶风,跪伏在湿冷的地上的内侍低下头,不敢多看。高阳郡主慢慢走进殿内,好一会儿,嫣然一笑,如雨后娇花,艳而雅致,随意吩咐道:“还是,都杀了吧。”
青光乍现,跪着的内侍们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高阳郡主贴身的宫女用蝉翼薄刃割了喉,宫殿之内,尸首倒下,发出轻微的触地声,在清幽的宫里,显得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