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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眉黛难舒颜未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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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男孩停下手中的笔,淡淡地问。听不出他是喜是怒,只是仿佛觉得,微眯的凤目突然一亮。
“婢子亲耳所闻。”低垂着头的侍女一边回话,一边从眼角偷偷打量着男孩。
“知道了。”男孩又轻轻勾了几笔,像掠过一缕清风,画中人衣裙微微飘飏。回头看见仍候在那里的侍女,随手摸出一块玉佩。“这个赏你,去吧。”
“谢公子!”侍女急忙接过,喜出望外似的。
男孩眼睛又回到未完成的画上,画中人现在只少一对瞳仁。看了许久,男孩放下笔,轻轻笑道:“我还没见过你的样子呢。你——怎么能死呢?”
司徒空猛然睁开眼睛,手慢慢探向腰间长剑。
格子门被风刮得生响。
突然“咣啷”一声,一块青紫色的令牌落在地上。
司徒空一把抄起,“幽冥令?”
“哈哈,司大公子好耳力。”有声音自屋脊上传来。
司徒空不禁冷笑一声:“怎么?今天凌烟大人亲自传信?”
一道黑影在眼前一闪,却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一张娃娃脸非要摆出严肃的表情,让人看了便想嘲弄他一番。他摇摇头,有点沉重地道:“没办法,徒弟出了点事故。”
司徒空有些意外:“怎么样了?”
“死不了,功夫怕是废了。”
“谁干的?”
凌烟眼光一凛:“谁知道阜远国的老头子又发什么疯。”一顿,道:“不说这个。你留心点,这次很奇怪。知不知道让你找的是什么人?”
司徒空问:“怎么?”
“还没听过哪次不让伤人的,不动手谁乖乖的跟着你走!有些来头呢……反正小心点就是。”
“谢了。”司徒空道,“我知道。”
“走啦!”凌烟突然笑的一脸诡异:“路上遇见好的别忘了你凌大哥就行!”身形一闪消失在窗外。
司徒空不理会他,盯着手中令牌,若有所思。
楚州城墙上,晓月问洛筱:“师兄,我们怎么走?”
洛筱看着怀中昏迷的紫夜,道:“你姐姐烧得厉害……先进城再说吧。”
沿着石板街走下去,抬头看见“福顺客栈”四个字,两边红灯笼溢着淳朴的喜气。洛筱轻轻把紫夜放在马上,飞儿小心地踱了两步,站定了不动。洛筱推门进去,道:“老板,住店。”
掌柜的是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着一身靛蓝长袍,他斜看洛筱一眼,见他身上衣服虽然都是上好的料子,却沾着尘灰,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拨算盘道:“小店规矩,住店无论时日,先交五两定金!”
洛筱冷笑道:“这等客栈,上房住一夜最多不过一两,老板可是在做生意?”
掌柜连眼也不抬,皮笑肉不笑地道:“客官若嫌小店不好,尽可到别处住,小人就不伺候您了,送客!”
晓月冲进来一把把洛筱拽出去,愤愤地道:“这明摆着宰人嘛!师兄你还跟他理论什么?!”
店里传来掌柜的声音:“两位有话可否到别处去说?影响客人休息小的可担待不起……”
晓月气得跳脚,但终于还是无奈地随洛筱转过街角。
僻静处,洛筱微微眯眼,问:“你身上还有多少银子?”
“不够一两……”
“都给我。”
“师兄你想干什么?”晓月迟疑着。
“照顾着你姐姐,哪儿也别去,就在这等我。”洛筱抓过一把碎银子,转眼不见了踪影。
昏暗的门面,室内一股肮脏的气息,围在桌边的人们模糊了面孔,只听到一片喧嚣。
赌场,似乎真的不像洛筱这种人应该来的地方。
可不到一炷香功夫,起初被人无视的一把碎银换成了小山似的银两,堆在他手边。也难怪,无论对家掷出什么花色,洛筱手中的骰子总是清一色的三个六。
只是不见他脸上有丝毫喜色。
估计着赢的差不多了,洛筱把骰盒一放,拿了钱转身就走。
“嘿!小子,赢了钱就想跑?!”又是赌场里俗套的一幕。洛筱丝毫不理会。对家一时恼怒,跳过桌子扳住他的肩膀。
“放手。”声音冷得让那人一颤。
“□□娘的,大爷就是跟你小子过不去,没胆子就甭进这地方!”
没有人看见怎么回事,那人便从空中飞过五六张桌子,重重摔在地上。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有人挡住了洛筱的去路。
只听身后那人吼道:“给我好好收拾这小子,在老子地盘上撒野!”
洛筱毫不理会,大步向外走去。到门口时,身形一闪,面前几人便扑了空。正准备对付其他人,忽听头顶一声喊:“洛兄弟,你怎么在这儿?”
洛筱回头看见有人正从楼梯下来,一走神,差点被身后一人操起的长凳砸中。只听那人怒道:“王老三!这儿不是你撒泼的地方!带着你的人,滚!”
刚才被摔的那人张了张嘴,没敢作声,带人灰溜溜地跑了。
“原来是钱大哥,多谢。”洛筱道。
钱钺走下楼来,拍着洛筱肩膀道:“兄弟啊,不是大哥说你,这地方可不是你来的。”
“是大哥的店吧,”洛筱笑道,“这次有急用。”
“嘿,来到这楚州地界儿,有事还不找你大哥,看不起大哥不是?来来来,咱们找地儿先喝两杯,有多大点儿事,能急着我洛兄弟?”
“哪里敢,”洛筱道,“钱大哥,我……我妹子伤得厉害,这次就失陪了。”
钱钺听了,竟笑说:“兄弟,你妹子就是我钱钺的妹子,放心!”说着俯身在洛筱耳边道:“你大哥家里正好有个郎中。”
洛筱一愣。忽听门外传来晓月的喊声:“师兄!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洛筱急忙出门,看看马背上的紫夜,依然昏迷不醒。然后回头问晓月:“怎么了?”
“你走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人家害怕!谁知道你竟然来这种地方……”晓月撅了嘴。
“不是让你等我吗?要是万一……”
“师兄你……”晓月瞥洛筱一眼,没好气地道。
“这不是秦大小姐么?”钱钺忙出来打圆场,又轻声道:“洛兄弟,到底来不来?当年你救我的时候,大哥可没这么磨磨蹭蹭的!”
晓月看见钱钺,一乐:“钱大哥!是你!要让师兄去哪?”
钱钺笑道:“我帮你师兄找郎中,然后请你师兄喝两杯,还请不动他,大小姐说怎么办?”
洛筱试一下紫夜的脉搏,回身道:“那有劳大哥了。”
一行人七转八弯,竟又回到了福顺客栈。
晓月瞪大了眼睛,洛筱也微微诧异。
钱钺得意地笑道:“你们不知道大哥我还开着客栈吧?要说这楚州城,你大哥也算数一数二的人家!”
晓月有些不信地问:“天啊,难道这家宰人的店是你开的?”
钱钺的笑容僵在半空中。
“不信你看着!”晓月闯进门去,一拍桌子:“掌柜的,住店!”
这次掌柜头也不抬,用一样皮笑肉不笑的声音道:“姑娘还要住店啊?小店规矩,住店无论时日,先交五两定金!”
晓月质问:“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规矩?!”
“姑娘若嫌小店不好,尽可到别处住,小人就不伺候您了,送客!”掌柜的正陶醉于自己这番话的效果,没看到旁边小二拼命使的眼色。觉得晓月竟敢一直呆在店里不动,抬头刚想吩咐人把她撵出去,却碰上钱钺冰山似的眼睛。那掌柜的浑身一哆嗦,忙捧了碗茶送到钱钺手上,点头哈腰地道:“原来是钱老爷的客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钱钺慢悠悠地啜着茶,道:“老爷我不记得让你这样待客啊。”
掌柜连忙道:“是,是,是小人怠慢了,几位请跟我来,小的这就安排几间上房……”
钱钺摆摆手道:“不用了。”一指边上的伙计,“带他到帐房,把这月工钱结了,给我走人!”
掌柜噗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道:“老爷开恩呐,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啊,赚碗饭吃不容易啊……”说着看到晓月,又哀求着:“姑娘啊,小人瞎了眼了,您就行行好,赏小的一碗饭吃吧……”晓月斜斜眼睛,道:“本姑娘当然不给你计较,可你得听钱大哥的啊,我可没办法。”
忽然一声脆响,钱钺手中的茶杯被摔得粉碎。洛筱在一边冷眼看着这场闹剧,但当那掌柜的终于离开时,怨毒的眼神让他心头一动。
“钱大哥……”洛筱喊了一声,想想却没再说下去。
钱钺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招呼一个伙计过来,吩咐道:“叫家里‘郎中’过来。”
伙计一愣,随即欢天喜地的去了。
钱钺领洛筱他们来到楼上的房间安置下来。洛筱把紫夜轻轻放在里间床上,拉上帘子,出来在一张矮几边坐下,四处打量着。虽然只是客栈,屋子却布置的相当精巧,只见晓月里里外外蹦来跳去的,不时发出一两声感叹:“哎呀,好漂亮的湘妃帘呐!师兄你看像不像家里的?”“这儿还有琵琶啊!”“天底下怎么还有这么不像客栈的客栈呀!”等等,说的钱钺颇为无奈,只好一直好脾气地笑笑。忽见晓月轻盈地转一个圈落在钱钺面前,眨眨眼睛问:“钱大哥,这屋子不是工匠布置的吧?”
钱钺来了兴致:“那你说是谁?”
“也不是你。”洛筱听了不禁一笑。
“当然不是!”钱钺佯怒。
“嗯……我想,肯定是个很漂亮、很安静的姐姐!”
眼角忽然飘过一片绿叶。
三下轻轻的叩门声在耳边响起,钱钺眼睛一亮,笑道:“‘郎中’来了。”
洛筱站起身来。
门开了,闪进一身绿裙。隐约看见,眉如远山横翠,目似秋水含愁,那么一种带点草药味的气韵,让人的心不由得静下来。
女子敛眉一礼:“老爷。”
钱钺道:“舒儿来了?这是我几个朋友,你帮他们看看,我先回去瞧瞧。”
女子仍低着头,轻声应道:“是。”
钱钺打量着洛筱的神色,心知他现在心思全在“妹子”身上,便抽身回去了。
却听女子轻声道:“公子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旅途劳累,休息几日便好。”
洛筱一怔,随即笑道:“多谢姑娘,不过还要麻烦姑娘看一个人。”
女子眼波一转,早有两朵红云飞上双颊,她快步向里屋走去,掀起竹帘一瞧,不由的“啊?”了一声。两根葱指早搭上紫夜的手腕。半晌轻轻舒了口气,道:“不用担心,虽然之前伤的很重,幸有良药相助,这位姑娘身子底子又好,吃几副药就可以退烧了。”说着走到窗边,取了纸砚,咬咬下唇,提笔刷刷写成一张方子。忽地抬眸一笑,问:“你们可愿闻药味么?”
晓月终于插上话了:“好啊,爹以前常说,要我用药味熏熏呢。”
女子不说话了,很久才淡淡一笑:“是吗?”随后出门去,命一个伙计按方子抓了药来。又叫人取来一只小小药炉安置在屋角。她拿了一把扇子慢慢扇着,一时,屋里只有药炉发出啵啵的水声。水汽袅袅地升腾,一会儿聚拢,一会儿飘散的。一室淡淡的药香,一如满屋蝴蝶翩跹飞舞,隔了迷迷蒙蒙的雾气,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忽听洛筱问道:“敢问姑娘贵姓?”
女子一时没有回答,只是手中扇子停了一瞬。
“哦,是我造次了,还请姑娘不要介意。”洛筱眼底有淡淡的疑惑,见她这个样子,也不好再问。
她摇摇头,笑了笑,却掩不住眼底淡淡惆怅。“婢子姓颜,贱名一个舒字。”
洛筱点点头,道:“多谢颜姑娘。“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几年前,江湖上有名医,人称‘妙手回春’的颜承运颜老先生,姑娘可曾认识?”
颜舒低了头,仔细看看药炉下的火,道:“婢子鄙陋之人,倒也听过老先生的大名,只是怎敢高攀。”
“这样……”洛筱想说什么,终于踱到一边,轻轻坐下。
晓月忽然转到颜舒背后,背着手,歪了头笑笑地问:“舒儿姐姐,这屋子是你布置的吧?好漂亮呢!”
颜舒似乎很高兴能换个话题,转头问:“怎么看出来的?”
“这屋子这么雅致,当然只有像姐姐你这样又漂亮又安静的人才能布置出来啊。而且姐姐你又这么轻车熟路的,也不用找,就知道窗边有笔砚……”
颜舒轻笑:“你好聪明。”
“哪里哪里,”晓月故作谦虚,笑容里却是满满的得意。又几步跳到那只琵琶旁,随手拨了拨弦,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说:“唉,当年爹叫我学点乐器,我死活不干,要不现在又是药香又是琴韵的,多好……”眼珠一转,有点狡黠地笑问:“舒儿姐姐一定会吧?”
颜舒却像没听见似的,愣愣的出了一会神,低了头道:“药好了。”刚滤了药出来,听见有人敲门,说:“夫人叫舒儿姑娘回去呢。”
颜舒眼神一黯,放下药碗,对洛筱说道:“这药,现在喝一次,晚上温了再喝一次,明儿我再来。”
正是江南梅雨季。夜深,人静,只有雨丝漫天漠漠地飘落。
檐下一阵泠泠的脆响,帐中颜舒披衣起来,掠开门帘,门楹上一串风铃正被夜风缠绕着,那铃声听得久了,就觉得心里变得空空荡荡,四处都是回声似的。倚着门看出去,却只有雨滴落下屋檐,只有雨珠串起一片水晶帘幕,只有雨意打过丛丛翠竹,发出沙沙的声响。
就这么站着,染了一身萧萧的风声雨味……
骤雨浥湿单薄的衣衫,觉得冷了,才慢慢踱进屋去。探手点燃一只红烛,有风从窗缝中透进来,卷的烛影曳曳。伸出手,想要护住那一点微弱的烛光,却看见,烛光在墙上映出自己瘦削的影子。不经意间,一滴滚烫的烛泪,缓缓滑落,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