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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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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辗转,心绪难定,夜半恍惚间只有往事交杂,叫人难受,一直到天微亮了才稍微安稳,等莲玉起来时,已经快要过正午了。
隐约觉得有些饿了,走出房间却居然见不到旁人,莲玉想了一阵,只好整了整衣物,准备回自己的小院子去。
哪知刚出了后院,便看到靳双成站在中庭的小亭子里,石桌上有纸墨,他手上握着笔,却僵在那儿不知想着什么。
一时起了玩兴,莲玉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正要开口,就听到靳双成淡淡地道:“起床了?”
顿时觉得无趣了,莲玉撇了撇嘴,堆起一脸笑容,甜甜地叫:“靳大哥早。”
“不早了。”靳双成的声音里听不出起伏,只是慢条斯理地以笔沾墨,“你那些作息也该改一下了,晚上不休息,白天躺床上,终究对身体不好。”
本只是极平常的一句话,莲玉听在耳里,却下意识地想起了前一天夜里靳双成的斥责,头脑里似有什么轰的一声炸开,一步冲上前就吼:“反正你就是跟那些人一样瞧不起我,觉得我们这样的人下贱,觉得我们只是玩物,既然如此,把我赶出去就是了,装什么仁慈,装什么君子,你这种做一套心里想一套的伪君子,我最讨厌了!”
见莲玉越吼越大声,连脸都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了,靳双成的心情却莫名其妙地好了来,白等了一早上的郁结也早已烟消云散,甚至忍不住低眼笑了起来。
“干什么!有什么好笑?哪里好笑了!”莲玉被他笑得心慌,声音却越吼越大声,到最后干脆一把揪住靳双成的衣服,“你给我说清楚,你笑什么!”
靳双成却只笑不答,莲玉恨得咬牙,手上也越发用力了,最后竟将领子上的扣子一把扯了下来。
“啊。”靳双成叫了一声,怔怔地看着莲玉,而后便再也无法遏制地大笑了起来。
莲玉被他笑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两人本已靠得极近,这时一低头,他的鼻尖就几乎碰到了靳双成的下巴,视线所及,是靳双成被扯开的领子下,光滑如玉的肌肤。
并不是像粗鄙大汉那样黝黑粗糙,也不像自己这样被刻意调养过的细腻白皙,而是一种自然的光滑,透着男子健康强壮的气息,让人眩目。
莲玉盯着那一片肌肤好久,直到他的主人那因为大笑的颤抖渐渐停下来了,才突然忍不住似地凑了过去,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
靳双成浑身一震,一把捉住他的双臂将人拉开,瞪着莲玉,张了口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莲玉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脸上却居然还能扯出一抹近乎妩媚的笑容来:“你家里的人骂我不知羞耻要勾引你,我总不能让他们白白冤枉去了……不如,你就让我勾引了吧?”
靳双成捉着他双臂的手越加用力,抓得莲玉都痛得皱起了眉,他却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褪去了,剩下的与平日温柔截然不同的冰冷,让人觉得害怕。
莲玉咬着牙不肯退缩,毫不怯懦地瞪了回去,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好一阵,莲玉才终于哼了一声,挣了开来:“没意思。”
靳双成僵硬地收回了手,好半晌才让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自顾低头拣起笔在纸上涂抹,没再看莲玉一眼。
莲玉在一旁站得尴尬,又不愿离开,最后终于忍不住凑了过去,想看他画的是什么:“双成公子未完成的画作……若是现在偷偷拿出去卖,应该比成品还要值钱吧?”
靳双成横了他一眼,又自画了起来,好久,才突然抬头道:“没有印章的你拿去卖也很难找到合适的买家,赚不了多少钱,不如我替你画一张肖像吧,更值钱。”
莲玉怔了一下,几乎是反射性地伸手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脱:“行呀,你画我身上。”
靳双成僵在了那儿,手里的笔咔嚓一声就被捏断了。
莲玉只是笑看着他,眼里是分明的挑衅。
靳双成这才明白他还在意之前的话,以为自己嫌弃他过去的身份,一边觉得这人真真像个孩子,一边却也不敢再轻易开口斥责了。
换过一张画纸重新画了起来,莲玉也不再看了,只往边上一坐,软声嚷:“靳大哥,我饿。”
靳双成失笑:“好象你到了我家,就只会叫饿。”一边说着,便走到回廊处,高声唤了红儿准备午饭,又径直走回去细细画了起来。
莲玉见他吩咐好了,就越发不愿动了,扯了扯衣服就往栏杆上靠过去,没一会就打起盹来。
靳双成偶尔抬头,看着他合上眼的侧脸,干净纯粹,敛尽往日种种修饰,居然也有几分诱人的清秀。
“我……”他开口说出第一个字时,莲玉只动了动,没有睁眼。
靳双成笑了笑,一笔一笔地画下去:“我小时候学画,没什么天赋。四岁开始学,到十岁上,连荷花都还画不像。我爹娘都是世家出身,那时还没自主,住在我爷爷家里,兄弟姐妹很多,就常常被长辈们拿来比较,做了爹娘的笑柄。”
莲玉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却还是靠着边上睡,并不理他。
靳双成有些微微的失落了,低下头不再看他,纸上笔画凌乱,已经看不出自己在画什么了。
“到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还是放弃算了吧。但是后来有一次,我跟着爹娘拜访一位叔叔,那叔叔的孩子也在学画,他跟我说了一句话。”靳双成顿了顿,唇边不自觉地泛起一抹浅笑,似想起了让人愉悦的旧事,“就因为他那句话,我弱冠那年,被圣上点为丹青第一,御笔亲题的匾额就挂在靳家大门上,那些从前笑话过我的人都来巴结我,奉承我,好不风光。”
莲玉叹了口气坐起来:“你那时要是真心喜欢的,何必管别人怎么说?这会儿你还没长成,他们要笑的就让他们笑去,谁就能保证你一辈子都没出息呢?你看现在你出名了,那些会笑你的人,不还是那些会巴结奉承你的人么。”
靳双成心中一颤,看着莲玉,不觉有些出神了。
——我是最讨厌画画了,可是既然你喜欢,就不要管别人说什么呀。你现在没学好,但谁能保证你就一辈子都学不好呢?等你有出息了,那些取笑你的人呀,巴结你都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