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野史》阿淳

2、野冬奇迹

　　“放开那个男孩！”
　　“我警告你，你再动他一个手指头，老娘就把你整只手给砍下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不去道上打听打听，就敢觊觎我的人？！”
　　……

　　——这是二十分钟前，计嘉用尽了生平全部偶像剧知识，才组织出来的合适威胁。

　　那一瞬间，她望着面前茫然无措的小白花，觉得自己就像个站在道德制低点的恶毒女配，耀武扬威，颐指气使。
　　非常痛快。

　　然后过了二十分钟，计嘉坐在安静的画室里，规规矩矩握着美工刀削铅笔。
　　而在她对面，男人翘着二郎腿，叼着烟，姿态懒散，仿若一个刚草菅完人命的□□大佬。

　　……

　　不过，此刻开了灯，明亮的环境下，她才发现这位“穷鬼帅哥”其实留了个很潮的发型。
　　发顶蓬松，两侧平直往后削，脖颈处留出一撮小狼尾——一个不是那么标准的Mullet头。
　　而且也不知道是染发后褪了色，还是故意漂成这样的，他的发梢是那种带些金属质感的浅银灰色。

　　整个头非常赛博、爱豆，且coser。

　　但计嘉现在觉得，对方的职业应该还待考究。

　　“擦擦吧。”
　　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包面巾纸。

　　她抬起头，发现鲻鱼头帅哥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面前，左手递过来一包纸，右手则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对准她。

　　不大不小的长方形屏幕里，女生顶着一头黑长直，皮肤极白，眼神忧郁，眼角两道黑色泪痕，笔直蔓延至下巴。
　　仿若一个因为情伤而怨念浓重不肯转世的恐怖女鬼。

　　计嘉闭了闭眼：“……谢谢。”

　　她一边擦着脸，一边忽然想到，就在二十几分钟前，在那个乌漆嘛黑的露台上，自己就是顶着这么一副尊容，怒斥了前来寻找鲻鱼头帅哥的女孩。
　　还对女孩身旁的小朋友龇牙咧嘴：“再哭，再哭就把你吃掉！”

　　小朋友瞬间止住哭声，愣愣地目视着他们离去。

　　当时计嘉以为是被自己的气势所镇，现在想想，很大概率是被吓的。

　　关键离开公司后，身旁的男人还冲她勾了勾唇，语气赞许：“不错，超额完成任务。”

　　……任务个屁。

　　计嘉抬起眼眸，视线落在这位罪魁祸首身上。
　　虽然有一张远超瞿明诚帅气的面容，但——和瞿明诚相同牌子的白衬衫，和瞿明诚一样制式的金丝眼镜。
　　还有，和瞿明诚一模一样的感情态度。冷血渣男。

　　她看着看着，看着看着，莫名其妙又红了眼眶，差点没落下泪来。

　　鲻鱼头帅哥挑挑眉：“怎么了？”

　　“……没事。”
　　计嘉默默深呼吸，平复好情绪，而后放下美工刀和画笔：“算了小哥，你走吧。”

　　“不画了？”

　　“本来就是想雇你当绘画班的模特的，我的学生们最近在学人像，我自己又不用。”
　　她淡淡一笑：“而且，你应该也不缺钱吧。”

　　男人靠着椅背，饶有兴致地眯起眼睛。

　　“劳力士的表，LV的袖扣，打火机是Zippo收藏款，还有你这件衬衫，我给我前男友买过，一万二。”

　　“这么贵？”

　　“是的，很贵。你全身上下的穿搭加起来都可以买一辆不错的车了，所以，应该不至于大半夜跑过来端盘子吧？”

　　对方想了想：“都是A货。”

　　“虽然我长的美，但我不是个傻子。”

　　“……”

　　计嘉撑着下巴，把脚踩在凳子的杠杠上：“你应该也是我们公司的吧，我怎么从没见过你，你是哪个部门的啊？”

　　“……你呢，哪个部门？”

　　“我是三部的嘞。”

　　“三部。”
　　帅哥似乎想了想：“做休闲游戏的？”

　　“对，就是那个吃糖豆。你咧？”

　　“我算是，延长线的吧。”

　　“！”
　　计嘉震惊了，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你你你是延长线工作室的？！”

　　“嗯，差不多。”

　　“天呢！”
　　女生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你是延长线的，那你一定见过你们工作室老板吧？”

　　“你说易承宣？”

　　“怎可直呼大佬全名。”
　　计嘉立刻严肃脸，伸出一根手指比在唇前：“嘘，道上人称一神。”

　　“……至于这么夸张？”

　　“当然至于了！”
　　她双掌合十，也不知道是在瞎拜什么：“一神，我永远的神。”

　　-

　　盛和集团，创立至今已经九年了，一开始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互联网小公司，直到六年前，推出了一款叫做《神陆》的游戏。
　　而《神陆》的制作人，就是被称为“一神”的易承宣。

　　可以说，盛和集团之所以有今天，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个男人。

　　据闻易承宣从高中毕业就开始做游戏了。
　　大学期间自己建立了一个工作室，名叫延长线，取自他的首字母YCX。
　　延长线工作室研发推出的第一款游戏叫《后巷逃亡》，小众向的恐怖类avg，制作成本并不算高，受众群体也不算太广泛，但没想到竟然一举成名，不仅闯入了当年的单机游戏畅销榜，还获得了权威游戏媒体9.2分的高分评价，甚至让他们一举拿下了好几个独立游戏奖项。
　　接连推出的两款续作和DLC，成绩都还不错。

　　而且，由于这款游戏当时是由盛和集团发行的，所以也为延长线和盛和的合作打下了基础。
　　后面因为盛和老总的极力相邀，易承宣加入盛和，正式迈入商业资本的圈子。

　　延长线挂靠盛和的第二年，在许多老玩家的不看好和失望声中，他们推出了《神陆》，一款大型多人竞技游戏。
　　对于国内游戏行业来说，《神陆》是一个奇迹。
　　面世不到两周，热度就开始沸腾，月流水打败了当时三大游戏公司的所有在营项目，让盛和体量扩大好几倍，并直接盖了一栋新大楼。
　　当时有句话：但凡你走进一家网咖，一眼望去，十台电脑里有九台都在打《神陆》，还有一台在做毕业设计。

　　一直到现在，六年过去了，它还牢牢占据着国内游戏的年收入榜榜首。

　　“延长线”这个名字因此传遍整个游戏圈，而履历传奇的制作人易承宣，也被玩家和同行业从事者们称为“易神”。

　　但《神陆》大获成功后，易承宣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离奇出走盛和两年半。
　　在此期间，盛和也推出了一款投入巨大的单机FPS，还有各种氪金手游、女性向avg、小成本页游，包括休闲小游戏等等，但热度不温不火，收益和评价都不太高，撇开《神陆》不谈，账面营收年年呈负数，亏损数额还不算小。
　　说的直白一点，盛和内部那么多部门，其实全靠一个《神陆》在养活。

　　因为有《神陆》，它依然维持着游戏大厂的名号。
　　因为有《神陆》，它在股市上的表现持续看涨。
　　因为有《神陆》，它每年光靠线下活动和卖周边都能躺着收钱。
　　因为有《神陆》……哦不对。

　　——四年前，由于达策和LK两大厂同时代理引进了两款质量很不错的大型MOBA网游，再加上《神陆》出现重大运营事故，盛和的股价一路下跌，几乎就要一蹶不振。

　　而在这时，挽救了他们股票走势的不是别的，是一则新闻：
　　“《神陆》制作人易承宣回归延长线，盛和宣布明年将推出新游戏，投入成本预计10亿元。”

　　是的，仅仅这么一则新闻，就挽救了盛和在股票市场的颓势。
　　业内人士纷纷调侃：易承宣，独自扛起一座厂的打工人。

　　也有玩家粉丝忧虑道：我易神的一世清名不会就毁在这了吧？

　　倒不是要故意唱衰偶像，而是，根据盛和发布的预告，他们要出的似乎是一部单机游戏。
　　而且还是投入极高的单机游戏。

　　但纵观市面上那么多国产游戏，自研能成功的基本就是一些氪金手游和联机网游。
　　大厂不是没有钱，只是既然躺着都能赚钱，为什么要花钱花时间去搞单机呢？做做代理他不香吗？“借鉴缝合”一下不省事吗？

　　从某种意义上说，国内做不出3A游戏几乎已经是一种共识了。

　　但——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在不断超出预算以及疯狂跳票了半年后，去年元旦，延长线研发的科幻向ACT《荒原》正式上线。

　　对于它究竟是否为国内第一部出世的3A大作，行业内观点不一。
　　但没有人能否认，《荒原》上线第二天，就达成了海内外的口碑双爆棚。
　　更恐怖的是，发售仅仅两周，这个游戏就收回了他们的全部研发成本，两周半开始盈利，月末冲上销售榜月冠，年末冲上年冠。
　　盛和股价的上升曲线，让股东们集体笑开了花。

　　而据说，这一年，延长线的制作人易承宣，还不到二十七岁。

　　业内再次调侃：易承宣，徒手建起一座厂的打工人。

　　“易神”，就是从这时候起，彻底变成了“一神”。
　　虽然这位神仙行踪神秘，从未在公众面前露过面，连游戏发布会都是由副手宣讲，但玩家依然对这个名字顶礼膜拜。

　　很显然，计嘉，就是他的狂热信徒之一。

　　每个月的工资收入，一大半都是花在游戏上，家里摆满了《神陆》和《荒原》的手办周边，还会为爱发电制作解说视频和游戏攻略。
　　甚至，当初不顾薪酬地非要来盛和实习，也是因为易承宣。

　　只可惜，易承宣不仅是她的偶像，也是盛和这家公司的爸爸。
　　金主爸爸的爸爸，你能轻易见到吗？
　　——不能的。

　　在这几年的发展中，盛和已经从一家单纯的游戏公司，变成了涉及多个行业的综合性集团，旗下有盛和酒店，盛和影院，盛和餐饮等等。
　　而作为他们的主体，游戏事业部，直接在盛和的总部园区占据了一栋楼。

　　盛和的游戏事业部分为九个部门，一部二部最赚钱，三部主做益智类小游戏，四部正在运营一个女性向avg手游，都略有盈余，处于一种不温不火的养老状态。

　　五部、七部最惨，自从成立以来就没做出过什么赚钱的东西，一直在亏损，仰人鼻息地卑微过活。
　　九部也小赔，但好歹他们去年改变了研发方向，开始做服务类软件，效果竟然还不错。

　　六部比较特殊，之前也是不断赔钱，但今年年初，他们的部门负责人被换了，现在的制作人是从“延长线”调过去的，目前正在研发一个射击游戏，据说质量很不错，还拿了公司内部评选的年度最受期待游戏奖。

　　至于延长线，他们不属于游戏事业部。
　　既不是一部，也不是十部，他们就叫“延长线工作室”。

　　游戏事业部占了完整一栋九层大楼，基本上就是一层一部的状态，工位捉襟见肘。
　　还有一些零散的游戏项目，被塞在其他楼的电商、直播、影音等区域夹缝里。

　　而延长线，他们身为人数不到四位数的工作室，也完整占据了一栋楼。
　　每个早晨计嘉艰难挤电梯的时候，看见晃着特殊工牌慢悠悠往另一侧走的延长线员工，都感到非常嫉妒。
　　非常的非常的嫉妒。

　　倒不是因为他们不用挤电梯。
　　而是因为他们能和自己的偶像朝夕相处，研发制作真正的第九艺术。
　　不像她，每天都精神萎靡地为那些老年益智类游戏包装傻逼文案。

　　办公桌上两只屏幕，一只写着“弹弹球炫彩钻星月卡”，一只上线《神陆》氪金开箱。

　　“人生啊。”
　　计嘉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男人在对面漫不经心抬眸：“人生怎么了？”

　　“人生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和漫长无尽的孤独，我和我的偶像明明只有几层楼的距离，却仿佛一生都难以相遇。”

　　“……你就这么崇拜他？”

　　“当然。”
　　计嘉垂下眼眸，若有所思：“据说一神是个极端社恐，见不得人。”

　　她捂住胸口，深情脉脉，用莎士比亚咏叹调一般的口吻：“我想我愿意成为他的心理医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