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一只小姑娘》馋不知

8、第 8 章

　　袁思越本是家中庶子，家大业大，内宅里便斗得凶狠，他娘三岁时给他送上了凌云境，便是不要他再牵扯凡尘俗世。他也算有些天赋，又十分努力，被掌门的大徒弟严修明收入门中，成了内门弟子。

　　袁思越早已记不清幼时的事了，但心中却是清醒知道，他必须要做人上人。

　　第一次见到苏玉时，他还是个襁褓中婴儿，丁倩将孩子抱给了掌门，掌门便将他放在了师父这里看管，那时袁思越便看出了苏玉的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乌溜溜的，十分有神。

　　后来丁倩给孩子抱走了，他再看见苏玉时，那双眼睛已经没有了神采。

　　苏同和丁倩成婚那场闹剧之后，苏玉便回到了他爹身边，袁思越就甚少看见他了，直到苏同跳了崖。

　　那日他惯常去后山练剑，便看见了那父子俩，苏同满身的血，神色欣喜得癫狂，直奔后山悬崖处，一跃而下，苏玉跌跌撞撞在后面跟着，被树杈绊了就继续爬起来循着他爹的声跑，直到他被一股惯力，扯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前面是悬崖！”袁思越擦了一把汗，后怕道，“你眼睛不好就不要到处乱跑了。”

　　“爹……”苏玉爬起来还想往前，却被袁思越紧紧抓着手腕。

　　“爹……”

　　袁思越看了看光滑的崖壁，为难道：“你爹跳崖了，应该是死了，你还有相熟的人能照顾你吗？”

　　苏玉还是执着要往前，奶声奶气重复着：“爹……”

　　袁思越眼看练剑的时辰要耽误了，搓手顿脚道：“你烦不烦啊！你爹跳崖死了，死了你知道什么意思么！你就是下去也找不到你爹了！”

　　小苏玉愣愣听着他凶，知道自己惹了人不高兴，便不再挣扎，呆呆抱腿坐在地上，给头埋在了膝盖里。

　　袁思越心里有些歉疚，又来哄他：“那个……苏玉，你是叫这个吧……你要不先和师兄回去，这儿不安全。”

　　苏玉不为所动，袁思越试着拉了拉他的小手，露出了苏玉的小半张脸，那脸上虽写着不愿，却也不敢惹人生气，便只能任由袁思越拉着自己，离他爹越来越远。

　　回来的路上才知道，丁倩被杀了，门内已经是传得风风雨雨，苏同方才满身的血，便是丁倩的了。

　　袁思越瞬时觉得手里牵着的这个，是个烫手山芋了，一时便有些责怪自己多管闲事，袁思越脚步顿了顿，犹豫片刻后便下定了决心，道：“你还记得刚才那个地方吗？”

　　见苏玉点了点头，袁思越喜道：“你还回那儿等我好吗？我一会儿就回来找你！还认识路吗？”

　　苏玉又点了点头。

　　袁思越摸了摸苏玉的脑袋，顺手又在瓷白的小脸上捏了一把，道：“一定要在那儿等我啊！”

　　苏玉的手被放了开，他便听话地往回走了，袁思越看着小小的背影，有些歉疚，随后便头也不回奔回了自己房间，翻出了一包银子，掂了掂揣进了怀里。

　　凌云峰弟子众多，但弟子分为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内门弟子便是掌门这一支，各人师父单独教导，未满十八不得下山。外门弟子则是统一授课，没有这么多规矩，可随时下山。

　　袁思越揣着银子摸去了外门弟子的居所，一看见目标连忙招手，“徐小贺！徐小贺！”

　　“我叫徐贺萧，你要我说几次！”黝黑的少年伸手作势要打他，到了面门前一把搂住了拍了两下。

　　“小贺多好记啊，好记又亲近！”袁思越笑着回抱了他。

　　袁思越被送上山的第一年便是和徐贺萧住在一间，四人一间，关系都处得不错，但后来袁思越被选中成了内门弟子，另两人有些酸了，便不如从前了。

　　袁思越环顾四周，悄悄将银子塞进了徐贺萧的怀里。

　　“你这是干嘛？”

　　袁思越凑到他耳边：“帮我个忙！”

　　“那也用不着这么多银子啊，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就好了！”

　　袁思越按住他要掏银子的手，悄声道：“你知道的，我家虽然不待见我，但是银子还是不缺的！也不能让你白白跑腿，再说，我托你办的事儿不也是需要花银子嘛！”

　　“到底什么事啊？”

　　袁思越不好意思笑了笑，“我想托你去君子峰一趟……”

　　徐贺萧惊得下巴都掉了，“君子峰？”

　　袁思越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小点儿声！”

　　“你疯了吗！君子峰和我们不和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君子峰又不是我们这儿，一堆破规矩的！就是去找个人也没事儿，就花点银子和守山的人说声就成了嘛！”

　　徐贺萧摸了那包银子，确实也不算个事儿，便应了，“那好吧。”

　　袁思越傻笑拍了拍他，“多谢了！你去找那个江庆瑜，听说他是君子峰最没规矩的人，他应该能来！”

　　“什么？”徐贺萧一头雾水。

　　“就那个苏玉！你就和江庆瑜说，让他想法子给苏玉带去他们那儿！”

　　“我说你在这儿瞎忙活啥啊！你怎么和那个疯子的孩子扯上关系了？疯子能让别人带走他儿子？”

　　“苏同师叔死了，这事一句两句说不清，反正你就帮我跑这一趟就好了，让他来凌云峰后山悬崖！我还有事儿！拜托了拜托了！”

　　袁思越赶回悬崖便的时候，苏玉正乖乖坐在悬崖边上，小小的人皱着眉，好像心里藏了无数心事。

　　“那个……苏玉啊……”袁思越又坐在了他对面，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有些可惜这么好看的孩子是个瞎子。

　　“你知道什么是死么？”袁思越小声问道。

　　苏玉微微抬起头，点了点。

　　“你爹……他死了，你娘……我听说也不在了，我刚才去托人去君子峰了，你娘有个妹妹，就是你姨母，嫁给君子峰的人了，也许那儿有人愿意照顾你。”

　　袁思越说了一通也不见苏玉有反应，便揉了一把他的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苏玉又点了点头。

　　袁思越叹了口气，九岁的孩子背着手，绕着苏玉踱步，颇有些少年老成，苦恼道：“掌门不喜欢你，你爹又不在了，你在这儿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小小的苏玉如木头般，袁思越讲了半天也没什么意思，便干脆在一旁练剑了，直到江庆瑜赶了过来，他才躲在一旁，看着那个小瓷娃娃被抱了走才放心。

　　袁思越没想到，仅仅三天，江庆瑜那个傻子就抱着瓷娃娃回来了，说是来和掌门打个招呼，怕好好的孩子没了担忧，这一来招呼，苏玉便没能再走得掉。

　　掌门不喜苏玉是全凌云峰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袁思越眼睁睁看着苏玉三五步就被人绊了个跟头，吃个饭被人故意撞了打翻碗，衣服从来都是破破烂烂的，从前的和他爹住的好屋子也被人抢了去。

　　袁思越每日对自己说得最多的便是不要多管闲事，不要毁了自己努力挣来的前途。便只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扶苏玉起来，或是每日给他留些饭菜，拉到后山吃，但也仅此而已，袁思越并不想和他一同做那个异类。

　　日子久了，袁思越才发现，苏玉六岁了还不会说话，只会叫爹，但那日，苏玉忽然放下饭碗，认认真真字正腔圆道：“谢，谢。”

　　袁思越有点傻眼，心虚道：“谢……什么……这，这不是师兄该做的么……”

　　后来袁思越再想起那日，心里总嘀咕苏玉这小家伙该不是故意的吧。

　　第二日一早，师兄弟们又借着练剑之名，将苏玉打的体无完肤，踩在脚下让他哭，苏玉逆来顺受任由他们折磨，精致的小脸上沾满了泥灰和血污，却始终不哭。

　　想起昨日那句谢谢，袁思越便毫无由来的生气了，一人打了五个同门师兄弟，自己也挂了一身彩，袁思越背着苏玉跌跌撞撞躲到了后山，边走还边生闷气，埋怨苏玉说，自己以后在凌云峰要被他连累了。

　　小小的苏玉伏在他背上，磕磕巴巴说了对不起，这三个字挠的袁思越更生气了，大声嚷道，自己以后加倍练剑，谁敢欺负他们，就打的他屁滚尿流！

　　刚才被按在地上死活不肯哭的苏玉，搂着袁思越的脖子偷偷掉着眼泪，掉在了袁思越的伤口上，扎人的疼，疼的袁思越满心愤懑，从此便将苏玉纳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袁思越带着苏玉回自己房间，刚踏进门便看到自己的被榻上满是污水和淤泥，后来苏玉才说，他常常一个人去睡厨房，就着茅草，也比湿漉漉尽是泥巴的被褥暖和，气的袁思越打走了原来同自己住一间房的二师兄，霸占了他的床，二人自此便形影不离相处了十五年。

　　苏玉话说不好，袁思越便日日教苏玉说话，苏玉剑练不好，袁思越便带他去后山单独加练，二人关系近到十分惹眼。严修明倒不是一个对孩子也迁怒苛责的人，只是他虽为掌门大弟子，也是要看自己师父脸色的，可几次提点爱徒，他都充耳不闻装聋作哑，袁思越虽资质不错，也不至于不可替代，严修明便也作罢了。

　　后来凌云峰的日子确实如他所料，明里暗里指指点点，时常被针对挨打，好在他学艺还成，也吃不上什么大亏。袁思越扒着日子熬，才总算熬到苏玉年满十八下了山，二人从此再也没回过门派，但还是按着凌云境的规矩，半年一封平安信也未断过，虽然也没人在乎他们平安与否。

　　袁思越曾带着苏玉回过一趟家，他娘早在袁思越上山的第五年就过世了，连个坟包都没见着，他那个爹醉生梦死早已想不起这个儿子，家里也被嫡出的大哥掌握，他便也未做停留，倒是收了大哥假惺惺给他的银子，假装没看见他大哥气歪的脸。

　　袁思越拿着一叠银票当扇子扇风，笑道：“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肯定以为我入了仙门哪儿还能受他这种俗物的侮辱，我就喜欢这种侮辱！银子多好啊，仙门也要吃喝拉撒睡嘛！”

　　“那我们还能去哪儿啊？”苏玉拧着张脸，担忧道。

　　袁思越给那叠银票晃出声，“说什么傻话！有银子哪儿不能去啊！”

　　这儿话音刚落，巷子中蜂拥出一群人，转眼二人便被十几个地痞围了起来，袁思越喜滋滋给银票揣进怀里，肩膀撞了一把苏玉，“要打架了！”

　　为首的那人掂了掂自己的刀，威胁道：“小子，交出钱财饶了你们，瞧你们这细皮嫩肉的小公子哥儿，可不想破了相吧！”

　　“我这都快出城了，我哥还托你们来送送我，多谢多谢！”

　　见他不识相，为首的地痞拿着刀便砍了过来，袁思越笑嘻嘻拍了苏玉，“你来？”

　　苏玉眼前覆着一条白绫，那地痞们都未将他看做个武力，没想到他横剑便是挡住了那地痞头头，一脚踢翻了他，趴在地上疼得动弹不得。

　　“快打死这两个小王八蛋！袁家大爷说了！打死算他的！快上！”

　　地痞们一拥而上，苏玉连剑都未拔，只用这鞘便将他们的利器防得严严实实，没多时，这地痞都躺在了地上，哀嚎不止。

　　袁思越拍了拍苏玉身上的灰，得意道：“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师弟！”

　　“师兄教的好。”苏玉低头掩住嘴角笑意。

　　“那可不！走！师兄带你吃好吃的去！”

　　二人正要走，一颗石头打在了袁思越的腿上，二人身后的小巷子里，七八岁的小男孩躲在墙边瑟瑟发抖。

　　“小孩！”袁思越笑嘻嘻招了招手，“你打我干嘛呀！”

　　小男孩一把将手中东西又砸了过来，蹲下抱着脑袋大喊道：“别打我别打我！有个大姐姐让我给你的，说是给带着一个小瞎子的男人。”

　　袁思越一把接住那包东西，举着拳头威胁倒：“叫谁小瞎子呢！”

　　小男孩急急嚷道：“不是我！是那个大姐姐！”

　　苏玉拉了拉袁思越，让他不要在意，袁思越这才低头看手里的东西，女子的绢帕里包着两块玉牌。

　　“幽兰峰的出入玉牌？”袁思越摸不着头脑，翻过牌子反面，“孟楚？郁婷君？”

　　苏玉摸了摸玉牌侧面的浅浅凹痕，皱眉道：“暗语和名字都对的上，是真的。”

　　袁思越一把揪住要跑的小孩，“说清楚！谁给你的这东西！”

　　小孩吓得哇得就哭出来了，结结巴巴道：“一个……一个漂亮姐姐，说是有一男一女，抓……抓了她！要你们去救她……”

　　“救她？去哪儿救啊？”

　　小孩懵了懵，摇摇头说：“我忘了……”

　　袁思越正想发脾气，被苏玉拦了下，温柔道：“那你是在哪儿遇到的她？”

　　小孩咬着指头想了想，指着大路说：“西街罗家米店那儿！”

　　二人赶了过去，自然是没找着，便问了沿街铺子，那女子貌美，众人都有些印象，一路问到了车马铺子，才知那女子去了越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