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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云梦泽上笑痴狂,雁声远过潇湘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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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云梦泽上笑痴狂,雁声远过潇湘去
细瓷的茶盏置于几上,碧色的茶叶在水中沉沉浮浮,散发出微苦的香气。腾起的白色水雾映衬着船外的水声,一切都显得寂寥而幽静。
将船划离了湖岸,女子停止了摇橹,任一叶扁舟在茫茫云梦泽中飘摇。掀起布帘,对着坐在舱中几畔的二人从容一笑,仿佛并不知晓这二人剑下曾饮过无数妖类鲜血:“久等了。”
慕容紫英在这样的笑容中微微一怔。
御剑离开了青鸾峰后,他们很快就在云梦泽畔寻到了这名女子。无需确认,浑身透出的妖气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就算被她掩饰得再好,也无法逃过剑仙敏锐的直觉。
“云梦?”
在水边抱膝而坐的女子抬起头来,淡然一笑:“二位,请上船吧。”
如瀑的青丝松松绾成坠马髻,素色的裙裾上洁白的荷花绽放。抬手按了按发间的木钗,女子如莲的面容与身后空朦的水色丝丝入扣地融合在一起,如一幅初绘的水墨画卷,带着清新的墨香。
“二位,是为这而来吧。”舒开手,一枚青石钥安静地躺在掌心,因长期被人摩挲而变得光滑无比,“不过……在拿走这枚石钥前,可否答应云梦一个请求?”
“姑娘请但说无妨。”微一欠身,紫英肃然道,“只要不是有违天理,我慕容紫英竭尽全力,也会助姑娘达成。”
“公子言重了。”云梦却是浅笑,“只是……想请二位听云梦讲一个故事而已……毕竟,在他离开之后,除了紫芝偶尔来访,我已经……寂寞了很久了。”
“请说吧。”这次,竟是玄霄开了口。寂寞……他何尝不清楚寂寞的滋味,琼华禁地中十九年的冰封,东海漩涡中百年的囚禁。没有人,甚至连风也不曾来访,可以听见的,唯有自己不甘的心跳。
“那么……多谢了。”将壶中微烫的水注满细瓷的茶杯,云梦复又拿起那枚青石钥,用指尖细细描绘着轮廓,“其实,‘云梦’这个名字,我已经有很多年不曾听见,过往的行人,往往称我为‘芸娘’。”她笑,笑容中多少带着点沧桑的意味,“已经老了吧……虽然身为妖族,我的容颜还未曾变化,可是,自从他离开后,我的心,却是真正老下去了。”
“这枚青石钥,便是他给我的,传说女娲补天,遗下五色石,其中一枚青色的,便被琢成了钥匙的形状,是真正的仙家之物。”
“他……是蜀山派的弟子,名叫沐苍翎。”
沐苍翎?!
居然便是一百五十年前,蜀山派白日飞仙的弟子沐苍翎!
“你们……听说过他?”见玄霄与紫英表情有变,云梦一惊,差点打翻了面前的茶盏,“那他如今是……”
“蜀山派第九十三代掌门大弟子沐苍翎,一百五十年前就已经得窥天道,位列仙籍,而今早已不在人界了。”紫英低声回答,看着面前女子的表情一分分黯淡下去。“果然……他还是成仙了,”云梦苦笑着,喃喃,“其实我早该知道的……他曾说平生有三愿,阅尽天下名剑,尝尽天下美酒,最后,便是得窥天道,修成仙身。”
“那年早春,我救了他,就在这云梦泽的岸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在把他的剑--千寒--拿上船时,我分明感觉到了强烈的怨气--死于剑下的妖族同类的怨气。也许……是因为爱吧。”
她在茶盏中氤氲而起的白雾中微微地笑着,目光安静而辽远。仿佛又看见了那一年,云梦泽畔,草色青青,她跪在船头梳洗,抬首,却望见倚在树下青衫的佩剑少年。
那一眼,究竟是缘,还是劫?
“我不曾向他隐瞒我的身份,他,却也出乎意料地没有将我斩于剑下。每日的相对无言,我以为,这份爱恋,将永远被我隐藏在心间。无奈,却仍是不甘,我在他熟睡后于船头轻声唱起了越人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心悦君兮君不知呵……我一遍一遍的唱,直到一双有力的臂膀拥我入怀,所有的惊慌失措,全在听见他那一句话后云散烟消。
“他对我说,我知。”
“一切就像一场梦……或者说,本来就是一个梦。”
“一个月后,梦醒了,他终是要走。除了这枚青石钥,他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包括一句承诺。他是不会为我而放弃心愿的人,我早已知晓。”
茶盏中腾起的水雾逐渐消失,细瓷的杯面一片冰凉。“耽误二位那么久的时间,实在是过意不去。”良久,云梦歉然一笑,将青石钥递至紫英面前,而后者却迟疑着并未接过:“这……”
“拿去吧,我也已经不需要它了。”抬手按了按发间的木钗,她转身走出舱外,“我送二位回岸上。”
我已经不需要它了……直到不久之后,他们才懂得了云梦话中的真正含义。那时,沧澜的天空湛蓝,在紫芝的笛声里,天边飘来白云一朵,宛若初绽白莲。
船橹一声一声拍打着湖水,舱外忽地传来云梦的歌声:“心悦君兮呵,君不知……”
三分回忆的甜蜜,余下七分,却是如今分隔两地的苦涩。
同样的水,同样的船,同样的歌,恍然间又是那年月至中天,在淼淼水面上洒下万顷银辉。素衣的女子对抱膝而坐,对着一轮冰盘轻声唱出自己的心曲: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青衫的剑客却忽地从背后将她环抱,声音轻柔而执著:“我知。”
一切都如此顺理成章。便如同方面鄂渚之上,越女的心意为鄂君子皙知晓后,便被他微笑着带回。
“我知。”那一瞬,她竟天真的以为自己得到了一生的承诺。
人生自是有情痴……只可惜,却并非是你。
紫英用指尖轻触着青石钥,感觉到其中传来的汹涌的灵力与无边无际的忧伤,眼角的余光中,褐发白衣的男子在歌声里微阖了双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玄霄师叔……心悦君兮呵,君可知?
船身微微一震,已经到了岸。一言不发地起身,随着玄霄走出舱外。云梦的歌已经停了,静静立在船头,如一朵在风中寂寞开放的素色莲花。
“其实,你比我幸运。”经过云梦身边时,紫英低声道。
不管结局怎样,无论如何,你的心意,都已让他知晓。
而我,却只能将那一句话永远深埋在心底,永远。
默默远去,并未听见女子启唇低笑:“其实,真正幸运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