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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风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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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沃特拉钟楼的顶层天台上,听着风声静静地拂过,苏芸能感觉到,风中那隐隐悲鸣着的,三千年前的记忆——透过那些零散的记忆,她拼读出一个女子的容颜,栗色的短发,宽阔的额头,明亮的眼神,美丽却显得倔强。克丽丝·奥兰多……她近乎无意识地念着这个名字——冷山之国雪狼王肯·奥兰多的小女儿,荆原王国宰相林德曼·敏特侯爵的妻子,同时也是信奉光明神的天赋魔法师,在三千年前,这桩被称为决定了两个国家命运的联姻,也是曾经被视为最幸福的婚姻……终究没能有一个美满的结尾。
“噢,该死的信仰……”苏芸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虽然信仰与梦想带给人类短暂、有限的生命以瑰丽的奇迹,尤其是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信仰给人以希望、勇气和力量,但如果不是因为那对于光明近乎偏执的信仰,也许三千年前,这两个相爱的人不会彼此背离——深爱却偏偏无法原谅,又或许正是因为深爱,才无法接受自己的爱人竟然有着如此黑暗而不容于光明的一面……所以宁可在烈焰中用生命来证明自己对爱情的忠贞,却不愿背弃信仰去接受所爱……“克丽丝公主可真是虔诚而顽固……”苏芸低低地感叹着。
身后传来凯厄斯平和从容的声音,“看来,苏小姐知道的事情不少。”
苏芸回过头,看着他,“是风声告诉我的——三千年前,这里该叫克丽丝堡吧?是雪狼王送给他最心爱的小女儿的陪嫁——当年几乎蔓延整个大陆的战火都没有摧毁这座城堡,可它的女主人却用一把大火亲手葬送了它和自己……”
凯厄斯的脸上仍然毫无表情,“苏小姐,您想说什么?”
苏芸笑了笑,用一种缓慢地,近乎背诵地语调叙述道:“林德曼·敏特侯爵,安诺略王朝的世袭宰相,费索三世的宠臣。传说他来自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家族,银狐是他们的族徽,代表着无法估量的智慧——谁得到银狐家族的支持,就能够成为一个时代最成功的王者。他的妻子,克丽丝·奥兰多,是冷山之国的公主,这桩政治联姻被后来的史学家视为决定了两个国家乃至是整个魔法时代人类命运的关键——如果荆原王国和冷山之国不能保持和平与信任,那么在魔族入侵前,人类已经因为内战而精疲力尽。在后来光辉同盟对抗伊利亚魔族的战斗中,敏特侯爵充分发挥了他的政治才能和演说天分,他甚至说服了精灵王放弃成见,同意与人类建立联盟,他让人们相信,即使黑夜漫长痛苦,但黎明的曙光终将到来——后世的历史学家大多相信,在那场表面上毫无胜算的战争中,真正创造奇迹的,不是那些伟大的魔法师,而是这个被称为‘银狐’宰相的男人。他杰出的智慧和谋略,使人类鼓起勇气去抗争看来远比自己强大的魔族,而最终免于受奴役的命运,尽管他本人的结局十分令人叹息——在胜利到来的时刻,他为政敌所中伤,被迫辞去了宰相的职务,从此杳无音信,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后世不乏史学家猜测,光辉同盟的胜利光环,需要的是如安吉鲁·纳凡特般光明虔诚、不带丝毫杂质的英雄,而敏特侯爵虽然功勋卓异,却沾染了太多政治所独有的黑暗,无论是费索三世,还是雪狼王肯·奥兰多都无法容许这样的人物继续存在,所谓的政敌中伤,不过是宫廷政治中常见的障眼法……”
她顿了顿,犀利的目光望向凯厄斯,似乎想要看穿他,“几乎没有人知道,银狐家族的秘密,他们是血族和精灵的后代,是同时为神明所祝福和诅咒的生物——所谓天赋的智慧,正是神明留下的烙印。林德曼·敏特之所以销声匿迹,是因为,他的妻子发现了丈夫一直试图隐藏的秘密,对光明的信仰虔诚到狂热地步的克丽丝公主无法接受自己的爱人有一半永远属于黑暗,他们发生了争吵,甚至,差一点伤害彼此……雪狼王自然很快从女儿那里知道了这个可怕的事实,他试图通过某些手段来取消这桩婚姻,却引发了更可怕的事情——一场大火吞噬了整个克丽丝堡和他最钟爱的小女儿……”
凯厄斯静静地听着她的叙述,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就仿佛在听一个古老,却乏味的故事。
苏芸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不再看他,“我想,克丽丝公主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深爱着她的丈夫——爱情与信仰,竟然如此的背道而驰,她无法背叛任何一方,所以才会选择用那样惨烈的方式来证明自己对两者的坚贞……凯厄斯阁下,或者,我应该称你为林德曼·敏特侯爵——即使三千年的岁月过去,你仍然无法原谅么?”
凯厄斯淡淡地,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叫我凯厄斯,凯厄斯·沃尔图里。苏小姐,看来,风声并没有告诉您所有的事——该祈求原谅的那个,从来都不是克丽丝——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苏芸再次转向他,“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你要选择血族呢?选择在黑暗中永生?就我所知,虽然银狐是暗月之神的宠儿,但他们也是行走凡间,亲近人类的智者。”
“苏小姐,您过分好奇了。”凯厄斯的语气里流露出些许的不快,黑暗魔法的气息开始张扬。
“或许吧……不过,我想如果灵魂真的存在,克丽丝公主不会愿意看到今天的沃特拉城。”苏芸毫不退让地看着他,相应的,她的身周混沌之力也张开了一层结界。
凯厄斯不再开口,似乎在沉吟什么,仿佛有些为难的样子,但他身上黑暗魔法的气息却变得益发强大。
有人从楼梯上来,故意踩出重重的脚步声,“凯厄斯大人,阿罗大人找您。”随着话音,一张美丽绝伦的面庞出现在两人之间,是海蒂。
“知道了。”凯厄斯冷冷地应道,眼里有奇特的光芒一闪而过,他深深看了苏芸一眼,从楼梯走了下去。
海蒂看着苏芸,表情微微带点好奇,“苏小姐,德克拉公爵请您去他的房间。”她停顿了一下,“还有,阿罗大人让我带一句话给您——任何人都有不愿被探知的隐秘,请您体谅。”说这句话时,她的表情有点古怪。
苏芸忍不住想叹气——塞勒斯和安吉鲁,这两个人的想法,有时候真是……合拍。
“你找我有事?”苏芸走进塞勒斯的房间,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这间客房的格局和她的那间很近似,只是布置在华美中透出少许冷峻严肃,更适合有身份的男子。
“你对他说了些什么?”塞勒斯的表情带着些微的无奈,“我在这里都可以感觉到强烈的魔法气息——三千年来,能让林德曼如此不冷静的人,你还是头一个。”
苏芸耸耸肩,“也没什么,只是告诉他一些我所知道,关于林德曼·敏特和克丽丝·奥兰多的故事……”
“克丽丝……”塞勒斯轻轻念着这个名字,露出一丝苦笑,“小芸,你不知道,这是林德曼的禁忌……”
“禁忌?”苏芸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我知道,你从那三千年来不变的风声中听到了很多事,但那些并不是全部。”
“那就是说,你是知情者喽?”苏芸挑了挑眉。
“可以这样说。”塞勒斯轻轻交错起手指,仿佛陷入回忆——三千年前,如果他不曾赶到,是不是那个结果反而会比较好?如果那样,无情的火焰将会吞噬一切,包括永无止境的痛苦……没有后来的约定,大概也就不会有沃尔图里——尽管安吉鲁领导着这个家族,但“银狐”的智略才是它最初能够存在的关键——没有林德曼循循善诱式的辅佐,安吉鲁根本不可能对权力发生任何兴趣。三千年来,他不愿和沃尔图里家族发生任何实际上的交集,原因无他,只是不想去面对这个自己一手促成的结果……他始终无法判断,三千年前,他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
“不方便说么?”苏芸看到他的表情,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想,还是由你自己去看比较好——如果你能再集中精神些,忠实记录历史的风声会告诉你所有的真相。”塞勒斯回过神来,淡淡地回答道。
“哦……”苏芸拧了下眉,显然对这样的回复不太满意,但她没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个问题,“凯厄斯都跟你谈了些什么?”
“他提醒我遵守约定。”塞勒斯微微苦笑。
“约定?”
“是……三千年前,我和他约定,如果他愿意帮助安吉鲁,我将尽力提供方便……”这当然不是约定全部的内容,只是有些部分塞勒斯不认为苏芸需要知道。
“所以,这就是敏特侯爵选择安吉鲁作为主君的理由么?”苏芸看着塞勒斯,“你恐怕有事瞒着我。”她顿了顿,“好吧,也许安吉鲁是对的,任何人都会有不愿别人分享的隐秘,好奇心在这种时候显得不合时宜……我们换个话题——黑暗契约束缚是什么?这应该在你愿意解释的范围内吧?”
“那是血族法师所特有的黑暗法术,可以影响乃至控制附近所有同族的行为和意识……”
“他在试图控制安吉鲁?”苏芸有点诧异,随即明白了之前塞勒斯恼火的缘故,“难怪你那么生气。”
“但就像你说的,他并没有恶意——安吉鲁需要时间恢复——三千年来,我们几乎都忘记了,安吉鲁·纳凡特是光明神的大祭司……”塞勒斯的声音里带着叹息,他竟然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事实,以至于整件事情成为一个死结,真是没有比这更糟糕的。
苏芸沉默,她清楚塞勒斯的意思,光明与黑暗有着如此不相容的秉性,难怪安吉鲁总是将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如此之深,可是,就算没有人看透,并不意味着痛苦就不存在,即使三千年来,他试图将自己变成另一个人,却始终不曾放弃了内心光明的信仰——这样的割裂,苏芸无法想象。
“安吉鲁可是真的很会……乱来。”想到两次目睹光明魔法的奇迹,苏芸忍不住摇头苦笑。“我想,敏特侯爵一定对你很生气,尤其是对你打算娶黛丝·伊尔的决定。”她有点同情地看着塞勒斯。
“是呀,我是罪魁祸首……”塞勒斯苦涩地应道,“但是我不会改变主意——小芸,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呢。”有些事已经注定无法改变,有些伤害无论怎样也无从弥补,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抓紧那些尚且不曾失去的。
“别这么说……”苏芸叹着气,想安慰他,却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