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与天齐》狐悦

16、本座的桃花债越来越多

　　尧光殿内幽昙冷香萦绕不绝，殿内侍从已被尽数屏退，尧光盘坐在内殿屏风之后，只着一件素色单衣，长发披散垂地，比往日所见更多了几分清绝幽冷之感。

　　他听到帝昊与幽烛的脚步声方才从坐榻上缓缓起身，被长衫包裹的身形纤长瘦细，颇有中伶仃孱弱之美感，帝昊看见他从屏风后缓缓步出，如一道虚影般似是转瞬即会消散，心中不觉更生怜爱。

　　“你伤势未愈，不宜过多走动。”

　　帝昊上前轻轻将人扶住，动作神情里尽是诉不尽的柔情爱意，让站在一旁的幽烛颇感尴尬，恨不得自己是个透明人才好。

　　自那件事后他与尧光也有千年未见，那桩意外固然令人尴尬，但倒也并不是他这些年避而不见的主要原因，更重要的是……

　　“我方才走火入魔，引动了真元，可有伤到你们？此事怪我一时疏忽，竟连九婴的残魂藏匿在天合镜中都毫无所觉，与他斗法了这么多年，未曾想却还是被他算计。”

　　“此事也有我的责任，当年我以为已将九婴斩杀于昆吾剑下，倒是没想到他竟会趁机遁入你的法器之中。先前武神尊还在琉璃岛外追踪到魇魔的踪影，想来此事九婴布局已久，非你之过，你不要太过苛责自己。”

　　帝昊正说着话，尧光的目光有意无意已地看向正在一旁左顾右盼的幽烛。他比之前所见确实清减了许多，甚至被那一身黑袍衬托得那张脸都显出几分苍白来。

　　还是连累他受伤了……

　　“幽烛帝君，久未见了。”

　　尧光既已先迈出了这一步，幽烛自然也不好继续故作姿态，连忙也回了一礼。说来他这一声幽烛帝君着实是生分了。他们当年同在不周山修行，结下的同袍之谊不可谓不深厚。奈何有些事就是一念之差便无可挽回。

　　幽烛对尧光既有愧疚，更有无奈，虽知他一番深情相付，却终不可能再有任何回应。只可惜了这份生死与共的情谊，也仅能止步于此。

　　“九婴之事你无需介怀，眼下一切尚在掌握之中，还未酿成不可挽回的大祸。我已准备动身前往魔族，若凤明肯出手相助，此事便可迎刃而解。不过……”

　　“要劝说凤明出手相助，恐怕也只有你亲自出马了。但他若再问起紫阳之事，你当如何作答？”
　　“紫阳从度厄归来之后就一直在闭关？你确定他真的是在闭关？”

　　紫阳与凤明之事本就让帝昊头疼不已，现在又被幽烛逼问，惹得他愈发不快，不耐烦道：“不在闭关还能是在作甚？和你一样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么？”

　　“这可不好说，谁知道呢。”

　　“……”

　　这两人活了这么几万岁，都已贵为天尊，但在尧光眼中似乎仍和当年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一言不合便针锋相对。这让尧光不由想起昔年与幽烛在不周山修行的日子，那时天地混沌初开，善恶未识，他们跟随烛龙四处征战，虽朝不保夕日夜奔忙，如今回想起来，那段时光竟也是如此令人怀念。

　　“他那化身当年与凤明爱得那般惊天动地，他本尊当真没有任何触动？还能若无其事地闭关清修？他若真能如此，本座也佩服他了。”

　　“下界渡厄本就是修行，那化身为爱而死亦是天意，既是顺应天意渡过尘劫，那便是已然顿悟红尘，又怎会放不下执念？”

　　帝昊对紫阳一事的看法素来与幽烛不合，站在他的立场上自然是要维护天家威严，至于是不是有失公允，那就见仁见智了。

　　“依我之见，此事孰是孰非外人无从置喙，说到底也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恩怨，你们就不要在为此事争执了。况且紫阳神尊乃灵石托身，无心无情，是为度厄飞身才化出分身下界历练，他的尘缘已了，凤明魔尊纵然再勉强也只会徒增烦劳罢了。”

　　帝昊闻言，紧皱的眉头也不觉舒展开。从前他与幽烛争执，尧光要么两不想帮，要帮便一定是帮着幽烛，没想到这次竟会向着自己。而幽烛虽心中自有主张，但见他二人如此也十分知情识趣地将话锋一转：“罢了，说不过你们两个，此事就不提了。对了，八荒天合镜被毁，可还有修复的可能？”

　　尧光不觉神情一黯，摇头道：“天合镜中灵气已竭，纵然是恢复原貌也只是俗物了。那九婴如今得了镜中万年灵力，我怕他……”

　　“当年他练成血魔大阵也还是败在我们手上，这些灵力也就够他重新修出个肉身罢了，不值一提。”

　　幽烛说着，下意识地将手伸向尧光的肩，但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悄然将手收了回去。尧光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将手重新收回到袖中，不免在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

　　他与他……终究是回不到过去了……

　　“九婴之事你不要多想，这些年什么阵仗没有见过，还能怕了他不成？当务之急是先恢复你的修为，至于其他的事自有我们二人担着。”

　　眼前这温柔周到的帝昊简直与幽烛熟悉的那位刻板威严不苟言笑的天尊判若两人，若尧光能就此放下对自己的执念接受帝昊，那自己当然是乐见其成，否则此事一直横在心头，日后怕是连朋友做不成了。

　　“说的是，你就安心回天界修养，勿要再为九婴之事伤神。我亦会尽快去往魔界，请凤明查清魇魔之事，给三界一个交代。”

　　“可你不是也有伤……”

　　“区区小伤罢了，况且还有武神尊相陪，连那酆泉狱都能闯，魔界又算什么。”

　　“你，你去过酆泉狱了？”

　　尧光听到这话，一时激动竟上前一把抓住了幽烛的手：“你去见过望帝了？”

　　若非情急尧光也不会如此失态，但换言之，也正是因为情急这反应才是最真实的。幽烛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的手，语气平静道：“不要紧，三皇封印尚且稳固，那魔头休想破封而出。”

　　“可是你……”

　　“我有龙气在身，他伤不了我，你只管放心吧。”

　　他话音刚落，帝昊就冷声嘲讽道：“你有龙气在身，自然是无所畏惧，可那武神尊才区区两千五百年的修为，你把他带去那种地方就不怕他被望帝惑乱心智？”

　　“你知道他只有两千五百年的修为还让他独自一人去坐镇沧溟之界，天尊，要我说你这才是真的心大如天吧。”

　　“……”

　　这一反问虽然堵住了帝昊的嘴，却让尧光忍不住好奇追问道：“你和武神尊何时交情如此深厚了？”

　　“呃……”

　　其实不算那五百年的交情，就从眼下算起，他和封渊相处也不过就是几日的时间，但却好像和他一起经历了许多，以至于一说其他就有种说来话长之感。尧光见他不语，但嘴角却隐隐挂着一丝笑意，那样的笑容便是连他都未曾见过。

　　“那孩子原是我在北荒时从战场上捡来的，我与他也算颇有缘分，他悟性极高，天资又好，兴许将来……”

　　“将来什么？”

　　幽烛说到这又突然止住，但尧光似是已经猜到了什么，看向他的目光愈发幽深复杂。幽烛自有不能言明的苦衷，所以这话就按在此处不再细说。

　　尧光因有伤在身，也不宜太过操劳伤神，三人在殿中闲聊片刻之后便各自散去。帝昊急着将尧光带回天界，幽烛当然也要尽快赶去魔族，而封渊在殿外等候得更是焦心，一见他走出便连忙快步迎了上去。

　　“等久了吧。”

　　封渊先前等在殿前，那些仙子仙娥们慕名而来却也只敢远远观望，他这冰山美人往这里一坐，方圆百里滴水成冰，便是那张脸再好看也让人看得心惊胆战。此刻见了幽烛走出，脸上那煞人的寒意才如冰雪初融一般，显得那张面孔分外明丽动人。

　　“你的龙魂枪修复得如何？尧光如今元气大伤，怕是帮不了你了，你那枪拿来给我看看，我虽不通冶炼铸造之术，但对兵器尚有研究。”

　　幽烛说着便将手伸向封渊，不料他递来的却并不是龙魂枪，而是自己的手。幽烛蓦地一愣，等反应过来时手已被封渊紧紧握住。

　　“这次是您先伸的手。”

　　他居然还理直气壮，倒打一耙。

　　“你……”

　　封渊不语，将另一只手交叠着覆上幽烛的手背，他天生冷血，却被那掌心里火一样的温度焐得整颗心都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