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与天齐》狐悦

24、情之一字当局者迷

　　说到姑射神山，当年陪同凤明一起前往的人正是宋陌城。当年凤明并不知晓他的身份，只当他是紫宸殿中的一名仙使，两人在人界相识，从此结伴而行，一同在三界修行游历。如今想来，他们之间所发生的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可纵然如此，宋陌城依旧是他心中最深最不能释怀的隐痛。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可惜他心魔深种，甘愿自苦。

　　“如今你已堕入魔道，若是贸然闯山恐怕不好，这个龙鳞乃是信物，你去拜会姑射山人时，将此物交由他手，他便明了你的来意了。”

　　幽烛当年在烛龙座下修行时，也曾有缘与这位神人相交，那诗中所云：乘云气，御飞龙，游乎四海之外说的不是旁人，正是幽烛。有此物为证，可保此行顺利无阻。

　　凤明从他手中接过龙鳞，犹豫了片刻开口道：

　　“帝君，你心里是否已有了眉目？”

　　这话也正是封渊想问的。幽烛至今态度暧昧，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封渊知道他有为难之处，不忍逼得太紧，但此事一直悬在心里终究是个结。

　　“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要等本座再去琉璃岛确定一些事之后才有定论。”

　　“此事难道和尧光……”

　　凤明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幽烛用眼神制止。三界皆知尧光与幽烛交情笃厚，更有传言说尧光对幽烛不止同袍之情，当年他闭关也是与幽烛有关，只不过众仙家慑于帝昊威严不敢再谈论此事，但流言终究不会是空穴来风，看幽烛这反应，真的很难说清他和尧光之间是否真的没有什么。

　　“你且去吧，路上多加小心，莫要再被人钻了空子。”

　　凤明听到这话，表情不觉一僵。

　　当年他和宋陌城在人界调查血魔大阵时，就因为自己一时大意落入了九婴的陷阱，最终连累宋陌城死在了舍吠城。如今虽知宋陌城之死乃是命中注定，但每每想起此事还是无法释怀。

　　“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帝君。”

　　“说。”

　　明明是凤明先开的口，话到了嘴边却像是哽住了一般，幽烛洞悉人心的本事实在厉害，没等他开口就直接问道：“事关紫阳？”

　　“是……”

　　凤明紧抿了一下唇，终于坦言道：“我想请教帝君，仙家灵脉被毁，可有恢复之法？”

　　听到这话，封渊都不禁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灵脉乃是修行之根本，三界神佛仙妖物外如是，毁其灵脉便是废其修为，此乃真正杀人诛心之法。凤明问起此事，莫非他……

　　“你还真下得去手。”

　　这次连向来给凤明站队的幽烛都不免沉下脸，露出一丝愠色。

　　凤明也不辩解，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幽烛，那神情说实话颇有些可怜。幽烛冷哼一声道：“若你真的毁了他的灵脉，本座奉劝你一句，早些将他送回天净山，将养个千八百年或许还有恢复的希望，若继续让他留在魔界，过不了多久魔气侵体，他便真的毁了。”

　　“成魔……又有什么不好……”

　　凤明喃喃自语道：“难不成真要活成个无心无情的石头神仙？”

　　“他生来无心，却因为你有了心魔，你真的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幽烛只差直接把嫌弃二字写在脸上。三界的这些后生晚辈里，他也就只看凤明有些顺眼，结果入了红尘也像中了魔障一般，灵性全无，蠢钝如猪，连最简单的道理都参不透，让他这旁观者好生着急。

　　“帝君的意思是……”

　　幽烛摆手打断他的话：“自己的事自己悟去，别来问本座。”

　　他说罢，转身牵过封渊的手，封渊也十分知情识趣地将幽烛的手紧紧扣住。尚沉浸在思绪中的凤明正好错过这你侬我侬的一幕，不然又该嫉妒地冒酸水了。

　　这次重返静海琉璃岛不能像往日那样高调，未免打草惊蛇两人都不得不改变面貌隐藏行迹。其实在沧溟山听到凤明提及尧光尊神的时候，封渊就隐约猜到了什么，近日来发生的所有事都如此诡异蹊跷，但最终却都指向了同一个可能性。

　　天合八荒镜。

　　尧光的这件法器的玄妙之处就在于镜中天地只方寸，却可将三千世界众生万象尽收其中。入此镜中者，前世后世八荒寰宇心念所及须臾而至。此神物经丹山之火，凤凰精魂铸炼而成，天上地下独此一件，因而当年在血魔大阵中被毁，实为仙界一大憾事，尔后尧光神尊便在静海琉璃岛避世隐居，以凤凰之火为祭，日夜不辍试图修复此镜，却不想又被九婴利用，吸尽镜中灵气后逃出生天。

　　当日天合八荒镜是在幽烛与帝昊面前被毁的，所以对于此事众人笃信无疑。可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封渊却觉得这其中似乎另有什么更可怕的隐情。

　　这种不祥的预感在入岛之后变得尤为强烈，虽周围的一切好似同之前并无什么不同，但不知为何行走在岛上之时总隐隐感觉到周身的氛围十分异样，一股莫名的阴寒诡异之气笼罩在岛上，便是连那些仙子仙娥都三花黯淡，神魂虚弱，像是被什么损了灵脉一样，各个都精神萎靡如行尸走肉。

　　越往琉璃殿方向，那股阴浊血腥之气就越重。幽烛自入岛以来便一直不置一言，面色更是愈见阴沉，见此情形封渊就算不用多问也知道事情多半与自己猜想的相去不远。

　　九婴的灵识留在天合八荒镜中一千多年，身为天合镜的主人尧光竟然能毫无所查？这件事本身就够匪夷所思了，再加上那日他们上岛，刚好就遇到尧光走火入魔，天合镜被毁，这一切是否发生得太过巧合？

　　可尧光尊神与幽烛自洪荒初开之时便是生死之交，若他当真与此事有关，幽烛又该如何面对此事……

　　“那日我入尧光殿中便觉察到异样，但那时尧光已经走火入魔，形势危急，所以无暇多想，事后我反复思量觉得此事处处都与尧光有关，但我对他终究还是有私心的，不到亲眼证实始终不愿相信一切皆他所为。”

　　幽烛走到琉璃殿的废墟前，此地被凤凰之火焚烧之后便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就算对方不慎遗留下什么证据，被这样付之一炬后便很难再查出什么端倪来。

　　如此谨慎细心，的确像是尧光的手段。

　　“倘若最后证实，当真是尧光所为，帝君打算如何？”

　　幽烛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的那一片废墟，其实他明白，答案早已是注定的，因为他从来没有第二条可选。

　　“我会亲手杀了他。”

　　幽烛的回答丝毫没有令封渊感到惊讶，在听到那个答案的一瞬间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若有一日自己也成为危害苍生的祸星，那么帝君他是否也会如此不假思索地做出抉择？

　　不，他不会让幽烛落入那种两难的境地，在那之前，他会选择自行兵解。

　　幽烛见封渊怔怔不语，走上前抬手在他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怎么，想不到我会这么说？”
　　“不。”封渊摇了摇头：“理应如此。”

　　“合乎理，却不合乎情。”

　　幽烛目光幽幽地看向封渊，手指顺着他的眼眉轻轻抚下：“你不怕将来我也这样对你？”

　　封渊刚要开口，这时他突然看到幽烛神情一变，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巨力猛地推向一旁。

　　“帝君！”

　　幽烛推出的这一掌足足将封渊震到数十步开外，待他勉强停下身再向幽烛看去，只见那琉璃殿的废墟之上忽然之间血光大盛，犹如一张罗网将幽烛困在其中。封渊神情一凛，抽出龙魂枪便飞身上前。

　　那血光之中传来一声龙吟，震得四野八荒天倾欲裂，黑色的龙影犹如困兽般在血色交织的罗网中横冲直撞。

　　真龙之怒，势若雷霆，苍穹上奔涌的狂云从四面八方卷啸而来，封渊将手中的龙魂枪卷起千层气劲，如沧浪惊涛，千叠云峰，裂石穿云而来。但没想到任那狂劲的枪风横扫一切，血阵固若金汤，纹丝不动。

　　“封渊！走！”

　　血阵中，黑龙狂欲做风雷，四野中群鸟惊飞，走兽奔逃，旷野冥莽魂惊鬼啸，一股阴浊至极的凶煞之气漫天而来。

　　谁也未曾料到，竟有人以静海琉璃岛为祭，布下了这至阴至秽的魔阵。幽烛看向阵外向他们二人包围而来的重重血云，突然迎头狠狠撞向了血阵。

　　“帝君！”

　　金色的龙血随着这段的龙角划过长空，那血阵中的煞气瞬间黯淡，九天惊雷轰然落下，封渊看到血阵在雷霆之下应声而碎，他腾身飞起，化作一道白光扑向龙影。

　　枪风掠起千层霜雪，转眼将两人身影笼罩其中。阵外的邪灵鬼魅被四境落下的狂雷震得顷刻消散如烟。封渊伸手想要抓住幽烛，却未想那血阵中心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几乎刺瞎他的双眼，他心头豁然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抓幽烛，但就在那须臾间，白光褪去，琉璃殿的废墟之上纵横交错着无数幽深沟壑，而幽烛的身影却从他眼前消失了。

　　唯有一片金色的龙血和那只断裂的龙角横在眼前。

　　“当——！”

　　龙魂枪铮然落地，漫天寒意铺向四面八方，狂卷的怒意和杀气让封渊神如修罗恶鬼，披着一身猩红的血光，吼声撕裂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