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却尘缘》离人心上秋

16、燕麦

　　沈却摸索到碗缘，执起勺慢慢送入嘴里，一口接着一口，不紧不慢，直到手指微颤，破坏去那份从容，勺柄触摸到碗沿上，声响的频率渐高。
　　“别勉强自己……”封槿看着很是为难，想伸手拿过碗来喂他，但他的姿态无不提示着疏离，之前只是恍惚错觉，他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甚至态度强硬的，都不像是孩子。
　　“我想，我吃饭的姿势还算有教养，还不至于到了让人看不下去的地步。接受好意努力享用，也算是礼貌的。”沈却换了手，另一只手挂着水，大量的液体输入，使得整个手臂都有些发胀，抬举的动作，变得沉重不堪，他努力喝着粥，感受到有汗水滴落，周身的暖意却越发消散了，“我对你们的关心表示谢意，时间不早了，请回去吧。”
　　程楠暮看着眼前，方才清醒就重新把自己封闭的密不透风的人，又想着刚才医生理所当然的建议，“小缘是谁？患者一直念叨，如果可能的话请她赶快过来吧。”
　　脑海里，满是女儿临别那一眼中，无限的牵念。他只是想他的女儿自由洒脱，代价怎会是让另一个孩子，更深的囚困闭塞？
　　“早知道这样，我也许不该让小缘走的。”程楠暮叹了声，“不过，小却，这并不是我刻意安排的，这点你不要钻牛角尖。”
　　“你不会的，你当然还是会让她走，你不会为了帮个疯子，赔上宝贝女儿的幸福。”沈却努力维持着嘴角的弧度，这嘲讽笑意真蔓延到了心底，原来世间最难办的，不是明明苦痛，还要忍泪隐痛，而是早已痛极，却要笑出声响。“我现在是不是一脸可怜相很博你们的同情？”
　　“孩子，别这么说自己，伤别人的时候，也是在伤自己不是吗？”封槿听着他笑，看着他扣紧被面，布料纠缠成漩涡般，心跟着皱成一片。
　　“我也只是演戏，想让你们良心不安一番，谁知，你们入戏太深太快了？很没意思，弄得我都没有继续装着寻死觅活的兴致了。”沈却扬眉，撑坐直了身体，努力提高了些音调“小缘在，帮不了我什么。她不在，我当然也不会死。你们不要太高估她在我心中的地位了。”
　　“别这么激动，对你的身体不好……今天，还是先好好休息吧。”封槿拉着丈夫离开，倒不是真的被他激怒了，只是怕再待下去，这孩子又要想出更多的借口来激他们，也伤他自己。

　　演戏吗？傻孩子，真的有这份心，你何不乘着小缘还在的时候演？入戏太深，用情太过的，哪里是我们？

　　终于听到了关门声，沈却的手臂一曲，身体晃着，直跌回床上，身上唯一还有力气不停折腾的，怕也只有胃了，痉挛阵阵加剧着，他连按压都觉得费力，只是由着它，把五脏六腑都牵痛。
　　小缘，我用这样的语气同你父母说话，他们一定更是讨厌我，从而庆幸你的离开吧。
　　那样，就绝对不会把我现在的情形告诉你了。
　　粥很暖，胃里本是彻骨的凉意，突然喝下一些，便觉得很舒服，于是贪恋的吸收着暖意，却忘了，早是虚空凉薄惯了的，哪里承受的起？
　　人也是一样的，原是孤独寂寞，安份守着，便也可以活。怕就怕一朝闻了人声，感受过温暖就再心宁不了。只需几次，得失喜悲，便再没了气力……

　　小缘，没有你，我当然不会死，行尸走肉，活命无虞。我要等你回来，也唯有这般行尸走肉，省却暖意，不然再得而复失一次，我怕是真支撑不了的。
　　我实则懦弱无用，你是知道的，所以原谅我，冷言辜负了你父母的好意。

　　尖锐的刺痛让沈却猛然弓起了身体，胃里的酸涩涌上来，钝钝的烧灼感一路蔓延，秽物几乎是喷射出来的，他无力支起身，随着痉挛身体不可抑制的抽搐着，刚才喝下的粥水混着胃酸不断翻腾着涌出，因为体位水平的关系，返流到鼻腔里，引起阵阵呛咳，疼痛变得令人窒息。
　　待本就不多的胃内容物都吐尽了，沈却干呕着，闻着周身酸涩的气味，皱眉厌恶着，想要咒骂，却发现这狼狈肮脏的身体是他自己的，努力挪动了下身体，湿溺感犹在，越发加重了恶心，吐得胃由刺痛变成了拧痛，更为长久磨人。

　　这昏沉究竟维持了多久？他估摸着程缘航班的到达时间，心下牵挂，不觉抬手。
　　摸到手腕处，空虚着，不知手表何时已被取下，他掌握不了时间，黑暗里，最可怕的不是周围的幽暗，而是自己的无措，连时光流逝都感受不到的恐慌，比失去本身更阴冷。
　　好在手机铃声此时响了起来，很近，沈却寻声抓住，掌心握住的是一份安心，是那丫头挑的奇怪曲调，一串儿“唧唧咕，唧唧咕”的音乐。
　　她擅自改动的时候，很是得意，说这样，以后她打电话过来，他为了面子也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接听的。他当时坏笑申明，更快捷的方法一定是切断掉。
　　但原来是他不忍心那么做的，不能接听，他此刻没有能力掩饰窘迫，却依恋关于她的一切，只能把手机握在掌心，用指腹细致揉搓着，直到恢复一片寂静，才小心按到了语音信箱。
　　“沈却，你在忙吗？……我到了，很顺利，就是已经有点想家了……我当初选住处的时候，是因为这屋子的窗户边上也有棵大树，照片上的感觉有几分像你家……这个理由，挺可笑是不是？现在真提着行李站在楼下，竟再找不到半点熟悉的感觉了，那扇窗户是暗着的……一点都不像。要是你家，一定会亮着灯的。……呵呵，沈却，突然觉得其实你也挺那个的，嘴里总说着无所谓，也没看你有多高兴的样子……可原来修好了灯，眼巴巴亮着，是为了等我来啊……你一定气我在嘲笑你，这是瞎子的多此一举？没有……我不在，你也要多开灯，看不见光，但也会暖和些不是吗？……我帮你买的燕麦片自己饿的时候记得泡了吃，别让胃饿到疼知不知道？放心保质期有十二个月……到时候，我也回来了……怎么办？我都不想上去了，计算着，多少日子后，我就可以再提着箱子，转身回家……我是不是很烦？可是……我想你。”

　　沈却听着，把手机贴在了腹部，慢慢揉着胃，脸上感到有些凉湿，以为是自己的脸贴在了刚才吐湿的枕面上，抬手抹了下，不黏腻，只是水。

作者有话说

　　改了改，差不多是小缘刚到，这样时间的出入会小些（擦汗，是我不够严谨，请大家原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