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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永乐请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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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南雅先见到贺千帆。
见到南雅的那一夜,贺千帆做了一个梦,梦见月宫里的桂花落了,如絮如雪堆积在人间,漫过他的小腿,箍得他迈不动步。他抬起头,眼瞧着桂花飘落成线,将月亮拉了下来,就要砸在他头上了。
顿时,贺千帆被吓醒了,迷迷糊糊间,觉得腿上压着什么。
撑起身子一看,一头疯长的深栗色乱发撒在床榻上,隔着被褥压在他腿上的不是南雅还能是谁?
“起来!”贺千帆抖了抖腿,低声斥道。
“不起,困。”乱发下传来闷闷的声音。
伸手扯着藏在乱发里的耳朵,贺千帆可没客气,使劲往上提。
立马又松了手,自己耳朵也痛起来了。
乱发的主人终于露出睡眼朦胧的脸蛋,皱眉嗞嘴:“你吵到我了。”
贺千帆好气又好笑,明明被吵到的是他吧:“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动了动腿,南雅挪到一旁,盘坐在榻上:“既是答应了不去如意殿给你添麻烦,只得来寝屋寻你,话说这永乐殿还更近一点。”
在万景宫里摸索了两个来月,这宫中布局,南雅心里也大致清楚了。她抬起下巴,微眯着眼,手指插进蓬乱的发里由上至下的理了理,然后又自然地摇了摇长发。几缕晨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将寝屋规规矩矩地切分成或深或浅的扇形色块,被她这一摇发,晨光全乱了。
从见到她开始,她就在不遗余力地搅乱一切。
贺千帆紧蹙着眉,醇厚的嗓音隐隐透着不耐:“今日怎地没去摘桃子?”
南雅表情一滞,睁眼盯向他,奇怪他怎么知道自己去了桃花坞:“好几日没见到你,想你便来见你呗。”
盯着他的那对眸子又圆又亮,就像两轮即将砸中他的月亮。贺千帆别开脸,转眼看向窗扉,窗上半遮的松花色帘络轻轻拂动,露出框上印着的秀气鞋印。
看来还是翻窗入室的老把戏,贺千帆居然有一丝庆幸,这次是穿了鞋的。
“怎么来的怎么回去。”贺千帆又阖眼躺了下去,手搭在额头上:“莫叫旁人看了闲话,梅妃也要来了……”
这几日政务繁忙,梅妃日日清晨端着金汤煲,掐着他醒来的点殷勤送来。若是让她看见南雅出现在永乐殿,就她那女御史的本事,定矜矜业业地闹得满城皆知。
蓦地睁开眼,贺千帆撑起来,脑袋顿时清醒:他要的不就是满城皆知吗?不然何来后续文章?
“我送你出去。”贺千帆一下抓着南雅的手腕,真细,一捏就要碎似的。
南雅顿时愣神,旋即反应过来,手腕自觉地跟着移动;“好啊,你得送我。”
贺千帆斜睨她一眼,南雅接住眼神,灵黠一笑。
贺千帆朝她脚看了一眼:“你把鞋穿上。”
从从容容下了床,贺千帆一脚套上摆放在榻边的玄色御靴,拉着南雅往门边走。南雅跟的慌慌忙忙,昨日甩鞋上的榻,现下却找不到鞋了,好不容易让她眼瞧着了,却只来得及趿拉上一只。
门边九弦椸上垂着月白色外衣,贺千帆伸手正要取下,想了想还是收手回来,就着一身白色亵衣拽着南雅推门而出。
立于门外的哑婢垂着头将醒未醒,猛然被推门声惊醒过来,瞪大着眼,豁然看见当今圣人牵着身影俏丽的小美人大步走出来。
小美人头发披散肩头之下,鞋也没穿好,显然才从圣人的寝房中睡醒过来。
哑婢说不出话,只咿咿呀呀的慌乱比划着,贺千帆靠嘴边竖起指头,做出噤声姿势止住她,不远处站着的内侍和宮婢赶紧也垂下头,嘴巴闭得紧紧的,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听到动静,小跑几步过来的孙孟庆见此情景也愣住了,只好没头没脑地立在一旁,眼瞧着两人朝殿门走去。
下了几步台阶,贺千帆牵着南雅绕到殿前院内的一棵巨大的白皮松后,立在围墙夹角处。
贺千帆的手指捏得紧,南雅觉着手腕不舒服,她扭扭手腕,引得盯着殿门外的贺千帆回头看向她:“乖点,别闹。”
南雅探视着他,不知他如此行径所为何事,可是和意中人偷偷摸摸躲在松树后,心中竟有些小兴奋。
周遭传来鸟儿清啼,一阵步行声缓缓地由远而至,送金汤煲的梅妃到了。
梅妃着阔袖玫红夹衫配团花长裙,头上的回鹘髻插满了金花钗,加上身型较一般女子高大欣长,更显富贵逼人得紧。
一群宫女簇拥着她,这汤送的声势浩大。
人群径直走到殿前,并未注意到立在一旁白皮松后的两人。领头的宮婢捧着食盒,朝孙孟庆客气道:“孙总管,娘娘又来给圣人送早汤来了,圣人可起了?”
孙孟庆琢磨着,干笑两声,虚眼偷偷朝白皮松后看去。贺千帆见状朝他使了个手势,孙孟庆顿时心领神会。
“这个、这个,”孙孟庆突然支吾起来,神情带着丝慌张:“老奴闻着今日的汤可真香,我就奇怪今日鸟儿怎么叫的这么欢,原来是有汤、有汤,娘娘可用过早膳了?”
这扯的有的没的,宫婢们面面相觑,梅妃觉得不对啊,这孙孟庆的眼神怎么老飘到白皮松那儿啊?
扭头朝白皮松那里一看,梅妃神色顿时一变,贺千帆正牵着南雅轻手轻脚朝殿门外走。男的衣冠不整,女的披头散发,还只穿了一只鞋,这不就是偷了情的男女怕被人撞破急着躲的模样么!
手将衣摆捏得紧,梅妃努力稳着面容端庄,朝贺千帆施了拜礼,嘴里不知滋味地说道:“圣人今日起得早啊,这是要去哪儿啊?”
见被人发现,贺千帆也不轻手轻脚了,他转过身,神情自若:“带这丫头出去呢,这一大早的,爱妃辛苦了。”
梅妃捏着绣帕,微微擦拭了额头,以示自己确实辛苦,眼神却瞟向南雅:“呵呵,这丫头怎么在永乐殿啊?”
南雅皱皱眉,她不喜欢梅妃这女主人般的语气,便抢着答了:“歇了一宿,倒有些累,出来松筋骨。”
趴在贺千帆腿上睡了一宿,弄得身子有些酸痛。
前几日送汤来,梅妃忌于礼法并未进寝屋,今日若不进屋,便发现不了南雅的存在,贺千帆弯弯绕绕整这一出,便是为了让梅妃发现昨晚两人呆一起了。所以贺千帆看了南雅一眼,也不解释,梅妃见状便理解歪了。
永乐殿乃帝王寝宫,祖宗礼法不容妃子就寝,再说自圣人登基,也未曾有嫔妃留宿侍奉,而今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破了例,于是梅妃脸上终是绷不住了。
梅妃神情一肃,朝贺千帆语重心长道:“圣人,宫规祖训不容嫔妃留宿永乐殿,南雅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是妾思虑不周,得好好教教她。”
话罢,侧头便问身边的老宫婢:“照宫规,当如何罚啊?”
“回娘娘,当笞二十。”
公报私仇,却有理有据。贺千帆听闻淡淡一笑,随即低头垂眸朝南雅看去。
南雅正拧着眉头,莫名其妙地瞪着梅妃,显然并不服气梅妃的“笞二十”,连带额前的短绒发也不服气地翘起来。
贺千帆哧的一下笑出声来,他展臂朝梅妃挥了挥:“爱妃言重了,南雅只是我请入宫的民女,自然也犯不着嫔妃不留宿的宫规。”
也不急着送南雅出殿门了,贺千帆话语温温和和,话中含义却明明白白,不容人置喙。
见梅妃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贺千帆面色带着不忍:“爱妃日日赶早过来,着实辛苦,这每日的早汤便免了吧。”
梅妃出殿门的时候,依旧被人簇拥,只是再没有来时的得意喜色。她白着一张脸,脸拉的老长,稳健的步伐还走出上阵杀敌的气势。
方才在永乐殿,梅妃吃了哑巴亏,却又不敢多言,现在离了寝殿,面上的端庄还是稳不住,和贴身婢女的话语间也泄出几分委屈:“瞧瞧这宫里,文妃性淡,兰妃尚佛,对着后宫之事都是不闻不问。四妃缺了一妃,后宫又无正主,这多少事都由我担着,别人只看得见表面的风光,多少的苦又能让旁人瞧去。”
婢女宽慰道:“娘娘的苦也不稀罕旁人瞧去,圣人不说,却都是看进了眼里的。区区一个打渔女,圣人也是图一时新鲜,不然想想之前喜欢的死去活来的亡国公主,这不又转头又宠上旁人了吗?只有娘娘,才是永远的娘娘啊!”
听到这里,梅妃心中禁不住一酸,虽入宫便是妃位,圣人又曾何时将她放在心上,不过是她一头热罢了。
侧目看见路旁经过的宫婢内侍们正低头垂目让着路,梅妃忽然觉着永乐殿这一出定会被人偷耳听去不少,心里便更堵得慌了。她冷哼一声:“圣人无意,后宫凋敝,然而外面不知多少人造谣是因我善妒而致。但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即便如此这宫里还是得好好管管,不能因一人而乱了规矩,传言下去,这大小宫里的,都要好好背一背祖训宫规。”
忽又停住步子,梅妃想了想:“那打渔女已侍奉了圣人,按例也该有个名份,岂可叫旁人说了皇家的闲话去。”
老宫婢表示费解:“娘娘这么做,岂不如了那打渔女的意?”
“你懂什么。”梅妃摇摇头,心中自有她的小算盘:“等她有了宫中名份,照今日圣人之意,我不就该管的了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