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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虚惊一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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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节约时间,去接南雅选的是水路。
半夜四天开,星河烂人目,一艘官舫将樊湖牵出一尾幽长的波纹。
工匠做皇家行具是命提在脖子上的用心,画龙雕凤,无一处不显精致。贺千帆却没心思欣赏,正如满天星斗将幽深的湖水映得如天在水,他也没空观望一样。
这次前往桃花坞是计划好了的,为了让如意殿消减守卫更加可信,不然梁王的细作怎么敢偷走军防图。
只是该怎么给南雅解释呢?不然她又要误会,起了不该起的零星念想,然后那些念想会象野火一样在他四周燃烧。
兴许也不用解释,象往常一样泼她冷水,然后那张生机勃勃的脸蛋顿时会被抽了生气,萎缩在臂弯中,什么表情也不给人瞧见。
凉凉秋风顺着领口往脖子里溜,贺千帆想起阚院回宫时那一团淡蓝身影在马车的角落里缩成一团,明显难过得不行。
虽是为了家国大事,但这样一再利用人,始终不太厚道。
贺千帆心想,见到她时,还是让孙孟庆编个借口吧,比如湖中赏景误入桃花坞,顺便就把她接走了。
却偏偏听到了及时行乐的话语,什么在一起的日子就该享乐,什么抽身走时不留遗憾。
什么时候抽身走,一个月?一年,还是两年?
总之她不可能如意的,他堂堂东禹天子怎么可能看上一个骗子。
“没想到,你原是及时行乐的啊。”说这句话时,贺千帆表情端的很稳,看不见什么挑衅或者讽刺,语气如往常一样醇厚。
只是用在刚见面时,显得很怪。
南雅瞪大着眼看着他,翘唇在他的眸影中嚅了嚅,终究没出声解释:怎么解释,告诉他你活十辈子都没她活一辈子的日子多?
孙孟庆在一边轻轻咳嗽几声,打破尴尬的气氛:“圣人湖中赏景误入桃花坞,听闻小娘子在此,顺便来接你。”
南雅感激地看了孙孟庆一眼:“那真是巧啊,我也想回去了,走吧走吧。”
南雅往前迈了一步,贺千帆却一动没动,用眼尾扫着南雅,明显还不想结束话题。
“其实……”南雅想找些话来说,这样的贺千帆她看着实在别扭。
字刚吐出口,贺千帆的眼神就从眼尾收回,他转过身,往湖边走去。长身健姿,步伐总是又稳又快,手背在身后,月白的缎面衣袂如旌旗飘展,于是每启一步,就像点亮一盏灯,无数的魂光从他脚下的草地中苏醒,将衣上的腾云暗纹照亮。
南雅在他身后看得发呆,孙孟庆轻拍她,笑道:“小娘子,走吧!”
南雅才赫然发现其他人见此景并没有异样的表情,看来他们并没看见这满林子粘着飘着的莹莹魂光。
走到庙前,才算出了桃花林。庙前站着身着灰色道袍的守庙人,缙云介双手执着拂尘交叠在身前,低首垂眸不语,一幅毕恭毕敬又与己无关的模样。
贺千帆端着一脸肃色,驻步打量了他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南雅紧跟其后,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缙云介,思量一息,转向快步走到缙云介眼前:“道长方才第一眼,便认出他的身份了吧,怎么做到的?”
“本道道眼见到一阵龙气。”平淡的声音少了起伏:“不可言传也。”
“道长修的道法如此厉害。”南雅由衷叹道,自家意中人果真不一般,有龙气啊。
“不过道长也太不当心了。若我不小心说出真实身份,让旁人听去了可如何是好?”南雅左右瞧了瞧,压低嗓子嘀咕道。
“非也,本道只是助小娘子这份真情实意被你心上人知晓。”缙云介唇角微微一翘,多少带着些道士惯有的清傲不屑:“若是你的身份被他们听去了更好,一鱼一人,很难有好结局!”
这抹不屑一直维持在他的唇上,也不正眼瞧南雅了,色泽乌润的眼珠子往狭长的眼尾挪去:“本道还是劝小娘子早些了结这段孽缘。”
“孽缘?”南雅愣住了,没想到这道士会如此形容。
“你的真情实意面前,那人却难有几分意动。”缙云介平平的话语难得透出一丝怜惜:“早些回大海去吧。”
另一头。
贺千帆回头看着南雅和缙云介交谈,问道:“孙孟庆,那道人是故意问那些话的吧?”
孙孟庆虾着背附和:“圣人慧眼。”
眼风从孙孟庆讨好的笑脸上扫过,贺千帆皱皱眉头:“罢了。”
“不过。”孙孟庆抬起头,顺着贺千帆的眼神,也朝缙云介看去:“老奴见这道人,倒是莫名想起了阚达之前说的会呼风唤雨的红眉道人,那道士眉间也有一颗红痣。”
但缙云介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孙孟庆之说也只成为闲谈,贺千帆并未放在心上,但对缙云介莫名的反感更深了。他回头朝陶嶙吩咐道:“你查查最近京畿一带出现的桃子,都是些巫蛊之物,严禁买卖!”
陶嶙立马应下来,脸上却带着疑惑,不解地挠了挠头。
此刻,南雅也挠着额前绒发,慢吞吞地跟过来,她满脸不明白,嘴里自言自语着:“不是都说道士只修身养性,不问世俗之事,怎地对我的私事还这番上心?”
孙孟庆在船上朝她招着手:“小娘子,快上来吧,圣人等着呢。”
南雅朝他身后看去,贺千帆正往舫屋里走去,看不出要等她的意思。
蹦上船,南雅朝舫屋走去,却被陶嶙在屋门前拦住:“圣人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闲杂人等?南雅听闻此言顿时不快,眸色一沉,正要对陶嶙施迷魂术,被孙孟庆上前拦住了:“小娘子,罢了罢了,圣人正在气头上呢。”
南雅眼神朝里屋探去,贺千帆所在被门帘掩去大半,只看得见一只手正用力捏着陶盘中的杏脯,她奇怪道:“不就说错一句话,怎么就在气头上了呢?”
贺千帆也不明白,怎么一句及时行乐,就让心里就憋着一股气抵着喉眼,上不去下不来,不痛快得很。
船上一时静默,船桨划破星河,只余清清浅浅的拨水声。
南雅靠在船缘边,单手撑在舷墙上托着下巴,盯着樊湖中的星星被木桨打碎,然后又连成线化为圈圈涟漪。
“南雅,他在屋里斜头盯着你在呢。”离官舫不远处起了串串水泡,泡泡才起,还未被人发现。
小不点?它居然跟来了!南雅心中一惊,下巴顿时从手掌中松开。
“他就是你的意中人么?”
居然还在八卦!南雅面色一紧,这小不点这么大的个子,被人发现了非当妖怪宰了不可。
与小不点的沟通要么是说话,要么也像它那样在水里吐泡泡。到水里是不可能了,南雅无奈,只好咬牙朝外招招手:“走开啊,走开啊!”
立于她身旁的侍卫愣住了:“小娘子怎么了?”
也不管现在是秋天,南雅的眼珠子往天上转:“蚊子,有蚊子!要打死你啊!”
突然,船头传来一声惊呼:“那是什么?一直在冒泡!”
立时陶嶙就举着灯笼跟上前查探,夜色障眼,但仍看的见船身不远处密集地冒着水泡,更糟的是水面下似乎藏着一个巨大的阴影。
除了南雅,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想起樊湖鱼怪的传说,于是神色凝重,手放在剑柄上,屏着呼吸死盯水泡处。
陶嶙朝一名背弓的侍卫招招手,侍卫立马意会,取下弓上好箭,对着那水泡处拉满弦。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南雅冲上前吊着侍卫的手:“这弓好好玩,借我玩玩啊!”
衣裳一团桃色,腮边自带粉红,灵动的杏眼闪得拉弓侍卫耳根泛红,但好歹是千挑万选出来的金翎卫,他空下一只手推开南雅,又要拉弓。
南雅又一把拽住侍卫的袖口,嘴里大声道:“你这持弓郎太小气了吧!”
正闹着,呼的一下,有什么砸在南雅的后脑勺。
南雅低头一看,是一个被捏变了形的杏脯,再抬头,贺千帆单手拉着门檐上方,另一只手叉着腰,黑漆漆的瞳子正盯着她。
这时,船头传来声音:“那黑影不见了!”
一群侍卫顿时松了一口气。
南雅也松了口气,顺势将拽着侍卫的手放了下来,看来小不点应是窥见船上动静,赶紧撤了。
“你过来。”贺千帆突然说道。
南雅还未反应过来,茫然地望着他。
“我们好好谈谈。”贺千帆未有多少神思外露,仿佛例行公事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