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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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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我沉默不语,接着道,“弦之,你不必自责,我本不是书院的正式先生,当时是无法拒绝太子殿下的请求,才留在书院授课,这并非我愿。且,我早想著书,却一直无法得闲,此事一拖再拖,现在终于可以开始了。”
凉风灌在脸上,导致我的鼻子有些发酸,过去,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矛盾与困苦中,却从未想过他的处境。
我知道,这是减轻我二人感情负担的最好的法子,可为什么牺牲的又是他?
如他所说,沈若的请辞很快获得了批准,从那以后,我再未在他面前提及此事,只一心张罗着往后的事。
会试即将来临之际,各个贡生们除了日以继夜的读书,也要抽出些空闲的时间给这奉天府里各个有名望的官员投递拜帖,为以后的仕途铺路。
因受沈若的举荐,我拜在了前科状元张子厚的门下,他从庶吉士、翰林到吏部侍郎不过短短三年的时间,放眼望去,整个朝堂无人能及,又备受陈相的赏识,若非沈若的缘故,他是断断瞧不上我的,我知道,除了我,他还收了张念作门生。
随着中秋之际的临近,后面便是我父亲的生祭,在段家拜祭之后,姑母就将我与阿音接到了柳家,亲自操持了一场法事,法事做完后天色已晚,姑母本想留宿,但我心中记挂沈若,便推辞了,因为我记得,沈太傅与我父亲的生祭是同一日,当日东陵郡之案牵涉之人,沈太傅首当其冲,我的父亲不过他们权势争斗中的牺牲品,今日,我能被姑母接回,拜祭父亲,可沈家族人应该是无人能想起沈太傅,想起沈若的。
夜深人静,我翻过围墙时,墙角边铜盆里的灰烬早已熄灭,他果然没有回沈家。
满院的酒香扑鼻,我静静走过去,扶起靠坐在石阶下的沈若,接下他手中的酒坛,扶他回了房间,刚刚坐下,他便钻到我的怀中,呜呜哭泣了起来。
“阿若...”
他紧紧搂着我,哽咽道,“皇上顾及太子的颜面,虽让我爹葬入了沈家祖坟,可是他临死前,逼我发下毒誓,不能回去拜祭,终生再不能入朝。弦之...东陵郡犀牛角案根本翻不了,求求你...日后不要再去插手此事。”
这番话,我爹也曾苦苦嘱托过我,可是我不甘心!我扶起沈若,望着他,说道,“阿若,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能不查,否则...”
否则枉为人子!
“不!”他厉声打断我的话,我从没有见过沈若动这么大的怒气,他蹭的一声跳开了,双目猩红,双颊青筋暴露,怒吼道,“你可以报仇,但绝不能去触碰那个案子!”
“阿若,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弦之虽贪图功名,可不能终身心安理得地顶着罪臣之后的身份,若不能替顾家雪冤,我何苦要在这一条道上走到死?”
他推开了我,神色陌生而又无奈,“尚未入朝便有如此张扬之心,乃是大忌。弦之,你刚入朝最重要的便是明哲保身,不欺不惧。你曾有言终身不负为师的教导,今日若要执意如此,岂不是辜负我?”
这是我俩相识以来,第一次摊开了来说起当年的往事,那时,我根本理解不了沈若话里的意思,听他说出这样一番话,只觉得心里又惊又气又委屈。
我对他的爱慕,是时时刻刻恨不得将心掏出来赠送给他,可他竟这般轻易的就说出“辜负”二字。
我怒道,“报仇与翻案又有什么区别?阿若,安逸于江湖谁能不愿,你听着,若不能为父亲沉雪,我辗转难眠,终身不得解脱,你若想只求安逸,尽可自己去求!”
我只知当时没了半分的理智,什么也不顾,就那样冲出了沈若的府邸,就连段家都回不去了。
随着入秋,阿音的咳嗽厉害了起来,看了多少大夫,也不能给一个确切的诊断出来,只能慢慢用药调养着,今日,才拜祭完父母,我怕阿音睡不着,便硬着头皮敲开了段府的门,只不过被他们守门的小厮阴阳怪调地数落了几句。
我守着阿音,给他讲了许多对往后生活的幻想,以分散他对双亲的思念,待他睡着之后,方才与沈若争执的一幕幕便不断在我脑海之中交缠不断,我开始浓烈地自责与悔恨,他一心为我,我怎能对他说出那样的锥心之言?
将阿音哄睡后,已到了子时,我又翻身去了沈若的府邸,透过槛窗,可以看见他屋内的灯光还亮着,只是,他已经躺在了床上,一动不动,想是累了,睡着了。
抬头,看见繁星满目,我伸了个懒腰,便靠在方才沈若坐过的石阶上,望着天上点点亮光,陷入了神思。
我知道朝堂险恶,沈若忧心我的安全,只不知三年的时间够不够我查清此案,不知三年,我是否还能活着陪着阿若去踏遍这人间盛地。
爹,娘,沾儿相信,只要是冤案,总有大白之时,何况沈太傅还是太子殿下的恩师,与殿下感情甚笃,就算是为了殿下的颜面,朝堂也不会让此百年冤案石沉大海。
清晨,听到屋内的动静,我赶忙起身,跑到窗前,沈若推开屋门,问道,“弦之,你怎么来了?”
我傻傻笑道,“你夜间怕黑,我想陪着你,只是见你熟睡了,不忍打扰。阿若,昨晚之事,我悔之晚矣,只求你不要同我计较。”
他眉头微皱,“你一夜没走?”
我挠了挠头,如实答道,“昨夜回去哄睡了阿音,知道你怕黑,便过来了。”
“阿音身子怎么样了?”
“还在调养着,希望明年入春会好起来。”
“哦。”
“阿若——”
他双手搭着我的肩膀,温声道,“我理解你昨晚的感受,所以不会怪你,快去书院吧,不要迟到,晚上,我陪你温书。”
他虽面色温和,可我还是瞧出了他神色之中隐藏的失落与愁绪,我知道,他计较的不是昨晚我说的话,而是我俩对东陵郡犀牛角一案看法上强烈的矛盾,这个矛盾可以被我们压在心底不去触碰,可我知道,将来终究是要面对的,逃避不了。
我知道朝堂险恶,那件冤案背后势力磅礴,岂是我孤身一人能撼动的,沈若忧心我的安危,可此案,我非查不可。
自那件事后,我一边忙着读书,一边忧心阿音的病情,每每去找沈若时,他待我没有了从前的亲近,可依旧是倾尽心力的教导我的功课,我知道他心中怨我,于是总想尽一切办法在他面前显现出我心思细腻之处,好叫他安心,日后即便入了朝,我也会步步小心,保全自己的。
重阳节后,纤纤出嫁了,出阁之前我去看过她,她偷偷跟我讲过,不止梁珏,在这书院里,很多举人们都与他们班的女学子有着道不清的暧昧关系,还一直感念我当时劝她迷途知返。
对于这些风流韵事,我只付之一笑,女学中的少女,大多出自权势之家,而这文怀书院的贡生门个个才情过人,前途似锦,弄些浓诗艳曲,再配上精致的衣冠,套一把折扇,简直勾人心魂,女学子一个个情窦初开的年纪,会同他们纠缠不清实在不奇怪。
等到那些贡生们种了进士,自是会上门提亲,成就一段良缘佳话,若是中不了,便成了那些富家闺秀甩脱不了的包袱,只待清理了那些包袱,家里人才能再为她们寻一门良缘。
索性,纤纤清清白白的出嫁了,嫁给了长公主的幼子长宁侯,日后,姑母也不用因只生了一个女儿受婆家的嫌气。听纤纤说起,他们相识于观音庙,长宁侯待她极好。
给纤纤送完嫁,回段府前,姑母偷偷给我塞了一包银子,我推脱不要,可姑母瞬间躺下泪水道,“前些日子我忙着你妹妹的嫁妆,音儿生病了也没顾忌,心里想想难受的紧,沾儿,那这些钱去买些燕窝,最能治音儿的咳疾。他的病也有一段日子了,我这做姑母的再不管,日后也无颜去见兄长。”
我扶他坐下,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酸涩,同她如实说道,“姑母,在段府我们有铺子,虽然给了段家人打理,可他们也不会在银钱上短了我们,阿音一直以来都是用燕窝调养着,姑母万不要太过忧心。姑母的恩情沾儿感激涕零,可我知晓姑母的难处,这钱侄儿是万万要不得。”
姑母虽然是柳家主母,可我明白得很,她时常让纤纤给我送些衣物吃食,没少遭婆家与妾室的白眼,此刻哪里敢再收银钱。段家虽前两年少过我与阿音的银钱,不过顾家铺面的屋契都还在我的手里,因阿音生病,我曾起了卖铺子的想法,被段家知晓后,每个月的银钱便不曾再少过。
姑母想是看出了我的顾忌,也没有强求,便将银钱丢到一边,又从她的房间内拎出了一个大包袱,塞到我手中,这次再不容我拒绝,说道,“我知道段家是富贵之家,不会让你们受寒,只是下人们做出来的衣物始终不如你姑母做的周到。阿音身体不好,今冬千万不能再受寒了,这是些贴身的衣物,里面都是用丝绵做的内衬,最能保暖,沾儿,你好好准备明年的秋闱试,考完了再来看姑母。”
我抹了抹眼泪,点点头,便回了段府。
自从双亲离世以来,我感受过世态炎凉,可唯有姑母,待我们始终如一。
得了姑母新作的衣物,阿音高兴坏了,还没到冬天,便迫不及待的换上了,一会儿热的浑身冒汗,也舍不得换下。见他十分开心的模样,我也很是满足,又想起了晚饭前去外祖母那里请安的事,不由问他,“阿音,方才在外祖母那里,见到你逸章表哥满脸红肿,仿佛哭过,白日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来段家三年,大舅母十分疼爱这两个儿子,别说动手,就连重话都没有说过。
阿音说,“哥哥你还不知道,二表哥被书院除名了,舅舅气不过,打了他,午后那会儿叫的可大了,好吓人。”
陈伯在边上搭腔,“沾哥儿你是贡生,平日也不关注书院里那些秀才的事,听说那边的哥儿偷偷去了红妆街,被人撞破,又和同窗在外面起了争执,还伤了人。”
难怪,书院对于这些事的处理向来是高效的,消息传不到书院里也正常。这奉天府里高端歌舞坊都在内城中,里面都是些久富才名,才色双全的淸倌儿,客人中不乏文人雅士与权臣,普通人想进也进不去,可红妆街上不过都是些不入流的青楼,段逸章竟然去逛窑子,段家怎么也算是书香世家,出了这等不肖子孙,难怪这样子生气。
即便他的亲哥哥段清章在国子监任职,也没有那个面子替他说情。我知道二表哥段逸章实在讨厌读书,少时被父母逼着考了个秀才,稍大些父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哥哥段清章身上,他便彻底放弃了自己,只是不曾想他竟这般轻易就断送了自己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