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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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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他们赤诚相对。那晚,他们不死不休。
若爱是一把干柴烈火,他们不介意火上浇油。
栖吟到底带着小孩心性,磨得章少陵无可奈何。
可他能怎么办,他爱她,爱热情似火的她,所以他放纵自己宠溺她。从初初相见,他已然为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子动心。
他不会问她为何休学,只想趁着最后的时光予她无上的宠溺。
他要对她好,好到无以加复,好到日后不会出现另一个男人随随便便地拐走她。
那晚之后,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却没有人主动捅破。
章少陵带着栖吟游山玩水,一路唱,一路笑。他们从默城出发,一路向西。攀过山脉,淌过细流。蹲守脉脉余晖,指点凄凄孤鹜。
在此期间,栖吟写过不少词,却始终达不到满意。
唯独那首央求章少陵作曲的词尚能入眼,可那么久了,章少陵不提作曲的事情,她也渐渐搁置。
不过她到养成了写日记拍视频的习惯,每晚坐于床头,将白天所发生的事情付诸笔端。就算是章少陵无心的一句话,都被她用心记着。
一切一切的细枝末节,她要等到日后老去慢慢读。
章少陵劝过她早睡,熬夜伤身。
栖吟总是理直气壮地反驳回去:“伤身就伤身,我才不要活那么久。”
“……”
章少陵闻言,总不自觉低垂眉眼。他想,他想活得久一点。
越是与栖吟相处,章少陵越被她朝气蓬勃的生命力所吸引。她便是沙漠里妖艳的一株花,开在广袤无垠的天地间。
她那么美,那么傲。她美好得一塌糊涂,他都舍不得离开了。
向西走,跌跌撞撞,磕磕绊绊。
章少陵的身体每况日下,几乎离不开药物的支持。
栖吟见他吃药,却从不问原因。只在他点烟的时候顺手拿走他手里的烟,喝酒的时候劝他莫要贪杯。
幸好,幸好栖吟什么都不问。
否则,章少陵怕自己崩溃,怕自己开始变得贪恋人世。
章少陵与栖吟走过不少地方,始终没有停留。
他们商量去西藏,去见一见布达拉宫。可是还未到达,人却支撑不住。章少陵靠吸氧缓了好两天,再睁眼只望见栖吟婆娑泪眼。
那一刻,他觉得天上的星星都陨落了。
沙漠里的红花,有了七情六欲。
他心疼地揉揉栖吟的眉眼,一遍又一遍描绘,妄图记住她的骨象,来生再来寻她。
修整了好几日,章少陵终是陪栖吟登上布达拉宫。身边跟有好几个旅游团,嘈杂的声音盖住内心的祈祷。
游客们听到不远处有求签的地方,几乎是奔着去的。
章少陵与栖吟手牵手逛了会儿,最后也逛到求签的摊铺前。
“要求一签吗?”章少陵挠着栖吟的掌心,轻声问。
小女生该是热衷于“缘分一说”,看她这几日为自己忧心忡忡,若能求签讨她欢心,倒也不错。
虽然,他从不信命。
“不了。”
栖吟语气蔫蔫的,看也不看求签摊,牵着章少陵,头也不回地走过。
她撑了那么久,却在见到章少陵气息奄奄的那一刻露出马脚。知晓某些内幕,原来并非是件乐事。
一直走到山脚下,章少陵始终没将栖吟逗乐。
准备离开时,他却忽地撒开手往远处跑去。栖吟疑惑,心急跟上。
跑了许久,只见章少陵弯腰在大片的草丛里采野花。栖吟驻足,未出声打扰。
嫩粉的,鹅黄的,鲜红的,一簇簇,一团团。
野花星散四野,摇曳在风里,直至吹进栖吟的心里。心不由自主沉淀下来,她开始贪图眼前的美好。
章少陵采够野花,笑盈盈地将它们绕城花环,温柔地套到栖吟头上。
“好看吗?”栖吟又惊又喜,夹带着女子的娇羞,柔声问。
“好看。”章少陵蹲坐在地,目光灼灼地盯着栖吟,“你最好看。”
二人在草地躺下,湛蓝天空为他们见证,洁白无瑕的云朵流连在上空,不舍离去。日光从指缝间漏下,洒满细碎的光彩。远处有人骑马,欢声笑语悠悠传过来。
章少陵一偏头,便是心心念念的姑娘。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他不自觉喃喃。
栖吟没听清,问:“什么?”
章少陵不再说。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栖吟,你央我谱曲的那首民谣,就叫《渐欲》,如何?
我在四月的西藏,布达拉宫脚下,见过比花娇媚的你,渐渐燃起渴求生存的欲望。
我爱你,爱生生不息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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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候渐暖,章少陵却止不住咳嗽。
入夜,他更是难眠。在栖吟的阻止下,他已经戒烟戒酒,改喝枸杞泡茶。
他们去过江南,梅雨季节的小镇,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撑伞出门会被淋成落汤鸡,倒不如窝在民宿看看老电影。
某次凌晨,章少陵胸口烦闷,悄悄起身到阳台透气。
可惜没禁住夜风吹袭,他咳得心肝肺发疼。最后摊手一看,黏稠的鲜血躺在手心,提醒他末期将近。
纵使见过好的,也见过坏的,这辈子没什么遗憾。可面对生死难题,再大的人也会慌神。
阳台巨大的动静吵醒睡梦中的栖吟,她急急忙忙跑出门。
其实这段日子她一直浅眠,章少陵去阳台时她早已悠悠转醒,但她体贴章少陵的情绪,克制着没起身。
栖吟跑出房门,一眼见到坐在地上的章少陵。鼻尖酸涩,胸腔堵得慌。她跪坐在章少陵身侧,欲扶他起身。
章少陵迟钝一躲,栖吟被挥开手。
栖吟再扶。再被挥开手。
两行清泪不由自主淌下,与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弹奏出整个夜晚的悲歌。栖吟抽抽搭搭,委屈地贴身上去。
章少陵心软,遵从内心的渴望拥住栖吟。
“你会死吗?”栖吟趴在他耳畔,悲哀地问。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章少陵安慰她,“我还没那么轻易死。”
从那时起,栖吟变得小心翼翼。每日都要看章少陵千遍万遍,光是看他远远不够,她还要占有他,刻骨地记住她。
章少陵对她说,他没那么轻易死。
栖吟信了。
直到他们来到青海的第二日,小型地震来临。当天,他们在街上散步。本能躲过一劫,可街上的广告牌摇摇欲坠,差一点砸到栖吟。
差一点。
差的那一点补到章少陵身上。他身子骨早已支撑不住萎靡的自己,巨型广告牌砸下,几乎没有力气动弹。
章少陵离开时,一句话都没有为她留下。
栖吟那一段时日是呆滞的,整个人仿佛行尸走肉。
她想随他去,又知晓他肯定不愿意见到他。原来这就是章少陵说的“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可她……
她宁愿自己没有被章少陵推开,那样子,他们过不了多久便能在阴曹地府重逢。好过现在,阴阳两隔。
关于章少陵的后事,不劳栖吟费心。
他生前的好友个个神通广大,直到最后,都尽力留他体面。
不过有件不愉快的事情,便是在章少陵离世一月后,某个娱乐记者知晓他是在地震中救人而不幸去世,探听出被救的人是栖吟。对方特意扛着摄像机到她家堵人,栖吟波澜不惊,只在记者问有没有想要感谢的话对章少陵说时,霎时泣不成声。
她想说爱他,可他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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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栖吟从大学顺利毕业,孤身一人来到默城。
她长租于民宿,领养了一只活泼淘气的白猫。这些年来,她依旧热爱创作民谣,接二连三地取得非凡佳绩。
可她最爱的那一首,没有人听过。
她很自私,自私到将那一首民谣独自拥有。
是在章少陵走后的第三个月,栖吟在邮箱收到一封他早就设置好的定时邮件。
当时她正在寝室用电脑浏览新闻,打开邮件听到悠悠的吉他声,哀伤得无法自拔。邮件只有两个字——“渐欲”。
原来,她曾经央求他谱曲,他一直不肯答应是假的。
章少陵趁她不注意时,将她创作的词谱成曲,再用吉他配以他低沉的嗓音,默默地为她唱了一辈子的情歌。
时隔三月再听他唱,恍若隔世。
渐欲——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栖吟来到默城后,时常一个人坐在摇椅里,捧着日记默默看,或笑或泣。
其实她也有个秘密,直到现在都没有告诉章少陵。
三年前在酒馆,章少陵问她何时走,她当下定了机票。回民宿向母亲告知归期,顺带提了提遇见金牌音乐人的事情,哪知她母亲在电话那端欲言又止。
栖吟疑心,百般纠缠下得知章少陵身染重病,时日不多。
她记得自己告诉过章少陵她家境优渥,父母都是国内顶尖的医生。可她没料到,章少陵的主治医师是她母亲。
当晚,她决定不走。她要留下来,她不愿见他孤苦伶仃。
章少陵曾说过。
“栖吟,我爱你。从第一面相见,我就爱上你了。我爱你倾城容颜,爱你天籁嗓音,爱你自由灵魂。”
“可我,不可能跟你走到最后。”
栖吟笑,最后是什么时候呢?
章少陵将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全部献给她,已然足够。她不敢奢求太多,只渴望余生快点过去,她想早一点与他重逢。
当然,她不能,也不会轻易结束自己。毕竟,他曾那样渴望活下来。
他曾那样,爱生生不息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