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公子晖

11、章十一

　　『是你……』

　　有什么人，在朦胧中喜极而泣……

　　『你没有死，我知道你不会死的……』

　　轻而柔和的女声在耳边嘤嘤哭泣，花瓣一般温柔，萦绕着淡淡香气——仿佛赭杉军梦中的月华花，清雅芬芳中带着一抹忧伤，中人欲醉的迷离。谁的眼泪滴落在他脸上，又冰冷又灼热，悲伤、怨恨、喜悦、痴迷……他的心口猛地疼痛起来，不是因体内时时折磨他的八道封体剑气，而是为那滴眼泪里浓浓的未解相思。

　　『剑圣，拜托你。』温暖的手掌在他额上探了探，然后轻轻离去。低沉的男声随后应了一声，一道极为锐利而快速的剑气便在赭杉军还未及思考之际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他的身体，一冲之下，外来剑气立刻将缠绕在他体内的八道异种剑气引出。赭杉军体内暗伤一去，神智立刻清醒，他双眼一睁，一张梨花带雨的容颜顿时映入了眼帘。

　　那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子，红衣乌发，眉细眸深，她右眼下淡点着牡丹花印，一身肌肤却是比雪还白上三分。她看着他，黑眸里细碎的波光闪动，虽是含着泪，却是带着隐隐的喜色。
　　“你醒了。”
　　她微微一笑，眸中的泪珠顿时滚落了下来，滴在了赭杉军的面上。
　　“你能告诉我，是谁用八方剑印伤了你么？”
　　“这……”
　　普一开口，心口又是一阵刺痛，赭杉军眉头一皱，一旁的天草顿时跳了起来：“喂，小姑娘大夫，赭杉军伤得那么重，你不能先医好他再问话吗！”
　　“天草，我不妨事的。”伸手按住胸口，赭杉军朝天草笑了笑，又转头道：“姑娘，是你救了我？”
　　“帮你引出剑气的是剑圣，不是我。”女子轻蹙了下眉，眉间淡淡烟愁不去，她苦笑了下道：“抱歉，我知道你伤得很重需要尽快医治……可是，可是我……”
　　向一旁静立不语的剑圣轻轻点了点头以示谢意，赭杉军沉默了下，轻声问道：“姑娘，不知你问伤我的人是何原因？”
　　“这原因，事关我救不救你，你说我该不该问……”女子微微垂睫，轻咬了下唇，她眼见赭杉军面有难色，便又道：“不如你先说说你是在哪里被伤？”
　　“我在意识空间寻找挚友，偷袭者我并未看清，但能穿透空间伤我灵体，有此能为者武道上屈指可算。姑娘你认识习有八方剑印的剑者？”赭杉军撑起身体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一旁的天草赶忙扶住他，微怒道：“赭杉军你干嘛，你伤还没好呢！”
　　“天草……你知我有急事。”赭杉军脑中一阵晕眩，他揉了揉额角，叹道：“我没有时间了……”
　　“急什么！没了性命你还急得起来不成！”
　　“这位小兄弟说得不错，你封脉剑气方解，若是乱动，会让你鲜血流尽而亡。”女子抬眼看他，眼波温柔如水，“赭杉军，我帮你治伤，你也帮我一个忙好么？”
　　“姑娘请说。”
　　“你是否愿意……帮我找出伤你之人的下落？”
　　“只是下落？”
　　“只要下落。”
　　赭杉军微一犹豫，他诸事缠身时间紧迫，也不知道伤他之人到底是敌是友，但……轻轻叹了一口气，对上女子那般心酸苦楚的眼神，赭杉军实在无法开口拒绝，他沉默了下，还是点点头道：“我答应你。”
　　女子闻言顿时展颜，她容颜本就美貌非常，此时眉间阴霾稍去，一张脸顿如染着朝露的牡丹花，无比的娇艳动人。而一直站在天草身边的一位年轻的蓝衣男子本是愁眉苦脸郁郁不乐，但一见女子的笑容他便是一呆，脸色也忽然飞红了起来。
　　天草眼角瞄到男子的变化，心下好笑，他眉一挑刚想开口取笑对方几句，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剑圣却忽然开口：“赭杉军，我等和你证道的机会。”他顿了顿，又转眼看向天草：“你叫什么名字？”
　　心里不知道为何“咯噔”一响，天草眨巴眨巴眼睛然后胸膛一挺下巴一扬：“在家不改姓、出门会变名，二十六在后面，天草在前头。”
　　剑圣点点头，语气淡然地道：“十天后到东海盐湾，打败日落之时出现的人，你再来找我。”语毕，他又朝一旁的女子道：“东宫神玺若来，告诉他，我在桃花坞等他。”
　　“你放心。”微一颔首，女子心情甚好地微微一笑：“我会转告他的。”
　　再一点头，寡言的东瀛剑圣又看了赭杉军一眼，便转身离去，而呆滞了半晌的天草这才回过神来。他捏了下自己的脸确定不是在做梦以后，顿时苦着张脸万分纠结地道：“这会不会有头无尾了点，要是出现十个二十个，我哪里知道是谁……”
　　“被不世的强者看上，代表你的机缘。”摸摸天草的头，赭杉军笑容温和：“这不是很好么？”
　　“所以说做人天资不要太好啊～”胸膛挺得老高，天草揉揉鼻子故意唉声叹气道：“你看，真是人见人爱，没办法哦！”
　　“你啊！”在天草光洁的额头上敲了一记，赭杉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能不能过关还不一定呢，这么快就得意起来了！”

　　“噗……”

　　一旁的女子忍俊不住笑出声来，她举袖掩唇，眼见赭杉军和天草都转头看来，她轻咳了一声忍笑道：“抱歉……只是你们感情真好，聊得旁若无人……”
　　赭杉军面上微微一红，他向女子一抱拳：“在下赭杉军，再度向姑娘谢过救命之情。”
　　“这是条件交换，赭杉军你不用客气。”女子垂眸，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赭杉军：“这是回天丹，你三个时辰后服下一粒，能让错乱的血脉尽快顺流，便于我给你治伤。这段时间，你就在此静坐吧。”
　　“耶，山头这么冷，赭杉军的骨头全是伤。坐在这里疗伤，未来不会风湿吗！”天草一叉腰，挑眉看向女子：“我说小姑娘大夫，你是医者就该有仁心，总不会忍心让病人落病根吧？这山上难道没别的地方可以避风了么。”

　　“我是大夫，但可不是什么小姑娘。”
　　女子淡淡笑了下，笑容里却满是落寞：“我的居所只有一人可以进。而这个人……在你们出现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死了。”牵起衣摆，女子伸手抚摸身后巨大树木的躯干，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一滴清泪便顺着脸颊滑落：“月华树花开花落，数百年了……为什么你还没有照约定回来……难道你已经忘记绯羽怨姬了么……”
　　“怨姬……”
　　蓝衣男子眼中一阵黯然，他张口轻唤，绯羽怨姬却只是身体轻颤了下，便头也不回入屋离开。男子见状顿时肩膀一垮，忍不住蹲在一旁唉声叹气起来。
　　“白云兄啊，你又咋了？”走过去拍拍男子的肩，天草一拍胸脯，“来来，告诉小弟我，看我能帮你不。”
　　极是哀怨地抬头看了天草一眼，名唤孟白云的男子一脸颓丧：“原本以为我只要一直等下去，也许在很久以后我会有这个机会。但自从你们来了……我……我心也死了……”眼眶瞬间发红，孟白云实在是想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他这会儿不仅仅是伤心，简直心都碎成了莲花瓣，两眼看去，就连世界都是一片灰暗了。

　　天草蹲在赭杉军身旁望着孟白云垂头丧气走下山，忍不住揉揉鼻子道：“他这种心情……我能体会……”
　　“情之一字误人深。”赭杉军微微垂睫，心有所感，也又是酸楚又是哀伤。那张温和清俊的面容在他记忆里埋得深沉，而心里最柔软的位置，他永远也只为一人而留。
　　“你又懂了。”将头靠在赭杉军肩上，口气虽是调笑的意味，天草脸上却失了一贯的轻松快乐，他半垂了眸，轻轻叹了口气：“莫非，你这道士也有体验？说来听听？”
　　指尖轻颤了下，回忆中那人最爱的曲调在心中盘旋，赭杉军眼神迷离了下，便忍不住开口轻吟道：“几条杨柳，沾来多少啼痕。三叠阳关，唱尽古今离恨……”
　　靠在赭杉军肩上的脑袋动了动，天草沉默了下，才闷闷道：“要吟诗唱词别唱这首。那个做仙的生前很爱听阳关三叠，我会触景生情啦！”
　　“是么……原来他也喜欢……”揉揉天草的头发，赭杉军对这个同病相怜的孩子是从心底的怜惜和喜爱，他柔声道：“天草，若是有缘，总会再聚首。”
　　“真的？”转过脸来，亮晶晶的眸子直直看着赭杉军，天草一脸喜色：“可不准骗我！”
　　“因果循环，天理顺应。灵魂不散，人总是会转世的，天草，只要你好好活着，总有一天能等到。”

　　是对天草说，也是对自己说，赭杉军温柔的笑容后，却藏着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一抹苦涩……好好活着，说来容易，只是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活，却已经成了最大的奢求……
　　他能等到么？他能活到那一天么？
　　就算真的等到，那个人……也不再是最初的他了。

　　拍拍天草的肩，赭杉军闭上眼，心底却深深叹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