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公子晖

45、章四十六

　　“我想你有必要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男人深褐色的眼眸冷冷盯着补剑缺，锐利无比的漩流剑横在对方的脖子上，似乎只要补剑缺回答得让他一个不满意就会毫不犹豫割下去。于是补剑缺脑门见汗地扶了扶眼镜，脸上是显而易见的苦恼神色，他干咳了两声然后双手一摊：“如你所见。”
　　“如个屁！老头，我问你，打得正顺你干嘛要叫走。而且就算走，你也该带走素还真，而不是躺在地上这个女人！”
　　带着威胁意味的剑刃又朝前推进几分，不二做眯着眼睛神色不善，补剑缺的冷汗马上唰地流下来，然后他干笑道：“这、这个可不是普通的女人，她可是朱武的妻子，异度魔界的邪族女王九祸。”

　　“然后呢？”
　　不二做并不满意补剑缺的回答，他眉毛抖了抖，口气很冲：“就算她是朱武他妈跟我也没关系，我要的是素还真！”
　　“别这么说嘛……”看着因为不二做的话而尴尬地咳了几声的恨长风，补剑缺觉得自己今天一定会多长好几十根白头发，他揉了揉太阳穴道：“虽然对于魔界而言，可能会因为素还真的遗体而牺牲九祸。但既然朱武还活着，九祸对他而言就不能不救。换言之，我们可以用九祸来交换素还真。”
　　“就这个不知生死的女人？”冷笑了下，不二做怒道：“补剑缺你别把我当傻子，如今魔界真的由银锽朱武当家做主么？你说的事就算是真的，谁能保证魔界一定同意用九祸来换素还真！你要不给我个我能接受的理由，我现在就马上向你挑战！”
　　“好吧好吧，别这么凶。”
　　斟酌了一下，补剑缺见恨长风并沉默着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便开口道：“要讲就讲，想必你在天魔池前也听到了，我会反叛魔界帮助你们，为的就是我的侄儿朱武。坦白说，朱武并非好战的魔王，他对中原始终抱着相安的心情，尤其……是在他认识箫中剑之后。”
　　“嗯嗯，这我相信。”屈世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之前听素还真说过，朱闻苍日这个人挺不错的，还帮了中原正道好几次。”
　　“是吧是吧，我就说我家朱武是好孩子嘛！”一听有人夸奖朱武，补剑缺立刻来了精神，朝屈世途愤愤不平道：“本来朱武始终不愿对中原发兵，但无奈九祸产子而亡，弃天帝以挽救九祸生命为理由，要朱武破坏灵地，用灵地的能量让九祸复生。朱武爱妻至深，虽然对弃天帝的话存有疑虑，却无法放弃救活妻子的任何方法，也只有逼迫自己听从弃天帝的命令……唉，老狼我是真的看不下去！”
　　“原来还有这种内情……”屈世途叹了口气，他见不二做的剑还横在补剑缺的脖子上，忍不住开口道：“我说不二做，既然老缺都说了缘由，你还用剑比着他干嘛？你不累，我们看着也累啊！”
　　“哼！他可是还没给我满意的答复。”不二做撤了剑，脸色却依旧难看，“就算他救这个女人有苦衷，但素还真怎么办！”

　　“我下血池是真的想帮你们找素还真，但是血池之下却毫无他的踪影。”苦笑了下，补剑缺破天荒地叹了口气，“我救出九祸是希望能让朱武脱离弃天帝的控制，希望他能为了九祸，转而帮助你们。”
　　“你觉得你说的事情有可能发生？”
　　“这个，对付魔界可能比较困难，但面对弃天帝，就连我也忍不住动手了！”补剑缺撸撸袖子，露出结实的肌肉，“反正我都当面背叛他了，他难道还会放过我不成？”
　　不二做哼了一声，眉头打了个结：“你说得倒是轻巧，你那侄儿现在人在魔界，有那么轻易就能反叛出来！”
　　“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补剑缺松了一口气，神态又轻松起来：“依我对朱武的了解，他定会要求弃天帝以素还真交换九祸。我会和他联系，要朱武在魔界之内设法寻找素还真的下落。”
　　“哦？你要怎么联系？”
　　“呃，这你不用管。反正这边说得出，就做得到。”自觉说漏了嘴的补剑缺仰天打了个哈哈，然后不经意看了恨长风一眼，又马上转移了视线。

　　脸色稍微缓和了下，不二做瞥了眼地上的九祸，随口道：“那么这个女人呢，她现在到底是生是死。”
　　恨长风眼神跳了跳，终于开口说了上山后的第一句话：“我方才检查过，九祸并无呼吸和心跳，有如死亡。”
　　“啥啊！那不就是尸体了！”不二做眉头一皱，“那为什么要把她泡在池子里？”
　　“也许是为了保存尸体。”屈世途也蹲下探了探九祸的情况，然后若有所思道：“如果是这样，我们贸然把她从天魔池里救了出来，会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损坏？”

　　“把九祸送到黑狗兄那里，请他看看是否有救治的方法。”
　　突然响起的声音沉稳的语调依旧，只是语气里带着不容忽视的淡漠，让恨长风一下子刷白了脸色。他转过头，一直运功驱除入体魔气的赭杉军缓缓站了起来，朱红色的眸子转向他，眼中的神色让他心中一堵，竟是有喘不过气的错觉。

　　“恨长风，我们能单独谈谈么。”

　　万年人精屈世途很识趣地拉走了众人，给了赭杉军两人相对安静的环境独处。但说实话，恨长风一点也不喜欢现在的情况，他宁愿再回异度魔界和弃天帝硬干一场，也不愿在这里被赭杉军沉默注视着——那种眼光淡然、冷漠，却仿佛能在他背上灼烧出一个洞，烧得他心纠结地疼，血汩汩流出又瞬间蒸发，化为血色烟气迷蒙了他的双眼。

　　“你想说什……唔！！！”

　　未出口的话语被突如其来的一拳揍得立刻咽回了肚子，舌头在剧烈撞击下被牙齿狠狠咬破，鲜血立刻溢出嘴角，恨长风的头撞在身后的树上，疼得眼前一阵发黑，而树干一阵震动，枯黄的叶落下，立刻铺了他一身，让他看起来好不狼狈。
　　“我不会道歉。”
　　并没有收回手，反倒是将拳头捏得更紧，赭杉军盯着靠坐在树前的恨长风，声音里是将怒火压抑到极致后的平静：“不要告诉我这一切不是你故意的。”
　　恨长风伸手擦去嘴角的血渍，圣魔元胎的自愈力惊人，被咬破的伤口虽然还是抽痛，但却已不再有鲜血涌出。然而恨长风的口中依旧是又咸又苦的味道，他垂了眼，眸光从躺在不远处的九祸身上温柔地掠过，然后抬了起来直视赭杉军：“我承认，我的目的确实是九祸。”

　　“你想我再给你一拳么！”
　　赭杉军上前几步蹲下身，他揪住恨长风的领子将对方拉近自己，然后盯着对方的眼睛道：“你真的很爱那个女人，我算低估了你，能把自己的身体也算计进去，你倒舍得下血本！”
　　怔怔看着赭杉军隐忍怒气的脸，恨长风慢慢浮起了一抹苦笑，然后他低声道：“那只是一个意外。”
　　“很好！”
　　毫不留情再给了恨长风肚子一拳，赭杉军怒极而笑：“亏得素还真生前还夸奖你重情重义，估计他也料不到他在死后还会成为你利用的对象！”

　　“我……咳咳，也想过帮你救素还真的。”内心有愧，恨长风并不反抗赭杉军盛怒下的行为，他只是捂住嘴咳了几声，将涌到喉中的血又咽了下去：“只是难道你没有想过，也许素还真的遗体，已经被毁了。”
　　身体一僵，揪住恨长风衣领的手指轻微颤抖，赭杉军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低声道：“如果那样，九祸就再无任何存在的价值。”
　　“你！”
　　心中一惊，恨长风苍白的脸被翻涌而上惊怒瞬间染红，他瞪着赭杉军，一字一顿道：“你不可以这么做！”
　　“为什么不可以。”
　　慢慢松开手，赭杉军转眼看着地上那个面容平静的女人：“她对你重要，却不代表对我同样重要。”

　　“现在，告诉我你和朱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赭杉军退后了几步，冷淡地看着恨长风：“我给你一个机会解释，然后再来考虑我们的合作是不是要进行下去。”
　　胸口急剧起伏了下，恨长风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仰头靠在身后的大树上冷静自己的情绪：“如你所想，为了联合正道以达到救出九祸的目的，银锽朱武分离出了黑羽恨长风。我保留他所有的记忆和五成的元功，并在分离之后，为他做了一件事。”
　　“何事？”
　　“催眠他，用强力的禁制封锁他这段记忆，让他自己以为是被玄貘重伤之后功体一直无法复原，以逃避弃天帝的窥心之术，而解封的钥匙，就是战斗中我在他耳边所说的那句话。”
　　“为了这个女人，你真的煞费苦心。”赭杉军看着他，不无嘲讽，“想来补剑缺也是知道你这个计划的人之一了。”
　　“是，知道这个计划的，除了我，就只有狼叔……和华颜。”
　　抬头看着云渡山上的天空，恨长风慢慢诉说着自己的计划，豁出一切坦白之后，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轻松：“我必须谨慎，这个计划不能出丝毫的错误……面对弃天帝，我输不起。”

　　“银锽朱武，你没有想过知道真相后，正道会怎么对你？”
　　皱了皱眉，赭杉军口气依旧冷硬：“你觉得事到如今，我们的合作还能继续下去？”
　　“我是利用了你，但……我也没打算骗你。”
　　恨长风叹了口气：“救出九祸是我的目的，对付弃天帝也是我的目的，既然有相同的目的，而救出九祸只是其中一个环节，我不认为我们没有合作的空间。”
　　“你……”嘴巴张了张，赭杉军却忽然发现自己不得不承认恨长风说的有理，只是他心中依旧像有根刺一般极不舒服，于是他侧过头重重哼了一声，却是沉默了。

　　“赭杉军，作为歉意，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一件事……”
　　恨长风的脸色忽然变了变，神情中多了一丝古怪：“方才我和主体的意识联系上，我，似乎见到了……那个苍。”
　　“你说什么！”
　　赭杉军的反应比恨长风预料得还要大，他猛地冲过来捉住恨长风的肩膀，脸上冷漠的面具被瞬间打破，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惊喜交加的激动，他的全身因巨大的冲击感而剧烈震动，声音也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你、你说的是真的，苍……苍他现在怎么样了。”
　　恨长风吃惊地看着赭杉军，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主体被关在万年牢，所以我们之间的感应很弱……我也只是确定苍同样被关在那里，至于他好不好我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如此。”
　　明显的失望溢于言表，赭杉军慢慢松开手，再抬眼面对恨长风的时候不免觉得有些尴尬，而当他皱着眉头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理眼前的局面，一封飞信却及时化解了二人之间诡异的气氛。
　　展开染着草木香气的书信，赭杉军只扫了一眼，面上就忍不住流露出淡淡喜色，他捏着信纸的手指紧了紧，嘴角却是弯了起来，显得得十分欢欣。
　　“……太好了。”
　　赭杉军轻声笑了笑，然后他转头看向恨长风的时候，神情居然温和了下来：“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也相信在对抗弃天帝这一点上，你说得出做得到。只是我希望，你以后切莫再隐瞒我任何事。”
　　点点头，恨长风下意识看向赭杉军手中那封改变对方情绪的信件，他无法抑制自己对信件内容的好奇，便顺从内心的意愿问了出来：“你要离开了？”

　　“是。”
　　眼底是不容错认的兴奋，赭杉军将信放入怀里，却顾左右而言他地岔开了话题：“恨长风，夜愁雨既然已经复原，那玉匣枕应可借用来保存九祸的尸体，你且和不二做前去黑狗养生堂吧。”
　　抿了抿唇，黑羽恨长风低头抱起了九祸的身体——怀中的女子容颜依旧，脸上的表情平静而幸福，他曾经以为自己只要能这么静静拥着她，便是此生最大的满足。只是他现在凝望着这个与自己最亲密的女子，心中温柔依然，但却奇怪的多了几许空虚。
　　伸手擦去女子脸上沾染的薄灰，恨长风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时，赭杉军已经走得远了。他抱着九祸站在风中，忽然觉得有些寒意，于是他缩了缩脖子，再垂眼看向自己最爱的女子，心中暗暗将已说过千万遍的誓言重复了一次——

　　九祸，我一定救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