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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向你走近 ...

  •   仙道再一次见到流川枫,已经是樱花盛开的时节。
      “两个打中锋的,条件都很一般,真头疼啊。”
      公交车站旁,越野宏明从书包里翻出一叠篮球部的新生入部申请书,统统塞给了仙道。
      “教练去别的社团转悠了,感觉是想挖墙脚。但也不能搞个外行回来吧……唉,如果能有狗屎运,碰着个樱木花道也行啊。”
      仙道逐个翻看表格,回道:“这概率可不高。”
      越野抱着书包,发愁地挠了挠头。
      今天是星期六,他和仙道一起参加补习。在教室里待了一连四个小时,只觉头都要炸了。
      升入三年级之后,世界如同巨大的走马灯,每天都会旋出全新图景。上一届的前辈们相继毕业了,他们犹如压缩到极致之后尽情舒展的弹簧,在校园里激荡出热闹轻松的空气。鱼柱离校时,大家还送了一件写满球队成员名字的球衣给他,并约定新的篮球队员入部之后,一定要在鱼柱家的饭馆聚一顿。
      上个周末,越野和仙道来补习学校报名,又意外遇到了藤真健司和花形透,藤真考上了明治大学,花形则被横滨市立大学录取,并很巧合地与赤木刚宪成了校友。这两人神情都很放松雀跃,令越野很是羡慕。
      无论篮球还是学业,总之,他们在神奈川的战斗已经告一段落,可以摩拳擦掌期待全新的舞台,那种心情,一定很不错。
      而自己忙碌折腾的高三生活,才刚刚开始。
      头疼。
      想到这儿,越野抬手看了看表,又忍不住问:“流川枫什么时候到?你还真能折腾啊,课业这么忙,还给他当陪练呢?”
      仙道抽出两份表格递给越野:“这两个人你再看看。”
      和仙道相处,虽然容易被带跑话题,但久而久之也会产生免疫力。比如越野同学此刻就紧抓重点,继续道:
      “陪练不能白当喔,记得问他会不会转校,他现在实力到底怎么样你一定要好好观察!”
      仙道闻言不由好笑:“你怎么越来越像彦一了?要不要送你个笔记本做记录?”
      越野哼了一声,将表格塞回书包里:“我送你还差不多。他还真是麻烦,假期找你打球不好吗?现在课业这么忙,周末不值钱的啊?”
      仙道斜睨他:“那你不妨理解为他是我陪练呢?我也很赚的好不好。”
      越野:“……行行行,你赚,赚不赚你自己算。车来了我先走了,你慢慢等哈!”
      与此同时,流川枫正在不远处过马路,仙道瞧见了人,向越野身后指了指。
      正在穿越斑马线的少年,身高腿长,在人群中很是显眼。街角的高楼劈开了阳光,背着篮球包的流川枫一步跨过明暗交界,熟悉又陌生。
      毕竟好几个月没见了,而少年的成长,总是迅速又蓬勃。
      越野眯着眼睛仔细瞅:“……他是不是长高了?”
      流川枫已经向这边看了过来,仙道抬手挥了挥,提醒越野:“车来了。”
      越野:“……”
      公交车渐渐远去,人渐渐近了,仙道先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流川枫:“嗯。”
      从面上瞧不出流川枫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不过仙道觉得应该是“不高兴”多一点。参加海外集训的湘北王牌,甫一回国便被牢牢摁在了课桌前。因为除了英语,他其他科目的摸底测验成绩惨不忍睹,惨到授课老师抱团抗议,勒令他硬生生停了半个月社团训练,直到补考通过才能进篮球馆。而纯子阿姨也难得显现出不好讲话的一面,很有行动力地联系了家庭教师,给他补课。
      成绩不过关,说不定连国内赛都参加不了;更何况将来是要去国外打球的,就算成绩可以不太好看,但是得有。
      对流川枫而言,篮球大过一切,于是最近这一个月他过得很惨:安西教练不让他参训,周末又有家庭教师上门,平日里宫城良田和樱木花道搭伴以“关心队友”的名义来堂而皇之地看他笑话。说起来,还是仙道彰最够朋友。无论流川枫打电话问他哪一科的题目,总能获得答案。而且平心而论,陵南队长比较擅长激励人——
      “补课会影响你的状态吗?我觉得不会。等你补考结束,再一起打球吧。”
      于是流川枫耐着性子将自己的成绩磨到了及格线以上。刚参加完集训回国的时候,他其实很期待和仙道彰立刻打一场球:对他而言,仙道彰是那柄最重要的标尺,丈量他与“日本第一国中生”的距离。但被迫挫磨一个月之后,那种跃跃欲试的热情和冲动,不知怎的渐渐化为密布阴云,他依然期待见到仙道彰,但他也不怎么高兴。
      他知道这种不快其实是对自己的不满。不满自己学业能力未够,梦想因此被掣肘;不满心之所念切切,但总有计划不受自己掌控。但他不知道,日渐滋生的郁结也可以因无可纾解的“想念”而生,至于他与仙道彰的这段“好久不见”,也只不过是未来他和仙道彰之间数次分别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段罢了。

      两个月没见,两人相约第一次碰面,自然是在球场上打一场。那是个晴朗的春日,仙道彰将书包随意丢在场边,上面搁着流川枫半新不旧的随声听。橙色的皮球在水泥地坪上高低弹越,蓄势待发,卯足了一飞冲天的劲头,微凉爽净的春风卷裹着不知从哪儿来的樱花花瓣,扬起少年额发,在年轻的脸庞前掠过。攻势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角力发于瞬息之间,也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中蒸腾燃烧。仙道彰很明显地感觉到,流川枫变了。曾经的他,像一柄迅疾无影的薄刃,灵动锐利,所向披靡,将扬长避短做到了极致;而今天的他,锋锐依旧,却展现出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压迫感。在这高手间的一对一短兵相接之中,湘北王牌所执念的,似乎不再是以进球的次数和得分超越对手,攻守之间的对峙,他显然更想通过强抗来实现对仙道的压制。
      篮球场的输赢,既在于追求篮球入框这一结果,也在于操纵篮球入框的原因。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流川枫,夏季赛尽管打赢了陵南,也仍旧意难平;开始努力做到这一点的流川枫,不再想着“就算你进了球,轮到我也要得分”,而是更加笃定另一件事——
      胜负只在此时此刻,你进不了球,我不会让你进。
      这念头无比清晰确然,从更加收放自如、身心连贯一体的每一个动作中昭然若揭,流川枫变得更难缠了,他的防守能力有了显著提升,身板也更加结实,进攻之鬼日渐具象化为一座篮球场中突兀而起的山峰,立根逾深,形质逾坚。
      篮下强起,皮球以毫厘差距错过封挡的手掌,与此同时,意识到流川枫落地可能会踩到自己,仙道向后别开一步,重心不稳地向后倒靠在篮球架的支柱上。流川枫下意识伸手去拉他,却被在圆框边缘来回晃荡片刻后才不甘入框的篮球砸了个正着。
      哈哈。
      仙道忍不住笑了,就势坐了下来。
      流川枫:“没事吧?”
      仙道冲他摆了摆手,道:“说真的,遇到垫脚可不好玩,脚伤可是球员收割机哪。”
      流川枫应了一声,抬手揉了揉被砸的脑袋。然后他走近前来,在仙道面前弯下了腰。
      突然迫近的距离让仙道呼吸一窒,后背不由自主贴紧篮球架支柱。
      篮球弹跳着滚远了,一时间万籁俱寂。
      唯有鼻尖上的细密汗珠,微微润湿的发梢,手腕处清晰的脉动,略显急促的呼吸,像潮汐反复涌流。
      流川枫从仙道的头发里揪出一枚细小的樱花瓣,然后亮给他看。
      仙道:“……”
      他不晓得自己此刻在流川枫眼中是怎样的表情,而事实上流川枫也不知道。因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仙道的双眼中只有自己的身影,无论在球场上,还是在球场外。这注视像个开关,激发了隐伏在流川枫血液深处的某种熟悉感。
      加热,奔涌,灼烧。
      他知道这能唤起什么。
      流川枫猛地直起身来,说:“我有东西给你。”
      仙道看着他走向篮球包,翻出一叠杂志,又走了回来,丢进自己的怀里。
      他低头去看,入眼便是封面上的约翰逊半身特写。
      两本约翰逊的英文采访特刊,而最后一本——
      仙道看了一眼封面,又翻了一页,而后猛然合上,不可置信地看向流川枫,难得变了脸色:“这是什么?!”
      流川枫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神色如常地答:“伴手礼。”
      仙道只觉得脑袋有点晕,半晌,他才五味杂陈地出声:“谢谢……我是说这两本。但、但这个——”
      最后一本杂志,名为“花花公子”,封面上的女郎艳丽姣好,内里的图片让人脸红心跳,难得将一贯优哉游哉的人变成了结巴。
      在离开意大利前夕,不知是谁首先出手,买了些杂志回来传阅,不过几天之后,参加集训的少年们纷纷表示,这叠花花绿绿全是图片的本子,应该是送给男生的最好礼物。
      鬼使神差地,流川枫也买了一本。他对内里的内容完全不感兴趣,但不知为什么,他想把这本杂志送给仙道彰。
      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开开心心地收下?
      别别扭扭不好意思地收下?
      然后像三井学长那样分享私藏?
      这真是一种异乎寻常、毫无道理的好奇,但却能立时化变为显著迫切的冲动,对于想不通的事情,流川枫往往选择不想,直接做便是了。于是此刻他打量着仙道神情,问他:
      “你不喜欢?”
      此时此刻,仙道由衷觉得真正被篮球砸了脑袋的那个人应该是自己。球场上的对抗暂且不谈,在篮球场外,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被轻而易举地打败了。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只轻轻巧巧地向前伸了伸刀,他便只能引颈就戮。
      “真看不出来你还……”仙道顿了顿,干巴巴地道:“虽然很谢谢你大老远带回来,不过,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没关系。”
      流川枫说,并很快将那本杂志从他怀里抽了回去。仙道只觉心脏不由自主为之一跳,一句话不过脑便直接蹦了出来:
      “你……喜欢这种啊?”
      流川枫定定看着他,半晌,竟然嘴角微扬。
      他可真想立时有面镜子,让仙道彰照照自己。几个月前还一副欠揍的大爷样子,嘲笑流川枫 “太嫩”,现下却被一本杂志逼出了肉眼可见的惊慌失措,有意思。
      于是小狐狸又将杂志丢回给他:“不用难为情,想要就拿走。”
      “我不要——”
      仙道彰不由抓狂,只觉目前这话题走向失控得厉害。他要说什么?他要怎么说?这这这他确实不喜欢啊!可他也不想让流川枫喜欢啊!他也不想让流川枫误会他喜欢啊!收下会被误会,不收更加糟糕,他到底该不该要啊老天!
      “那算了。”
      不待他再出言,湘北王牌一锤定音,第二次从他怀里将杂志拣了出来,放在一旁:
      “送三井学长好了,反正我也不喜欢。”
      仙道:“……”
      啊,这个混蛋。
      心脏与呼吸仿佛被紧攥到极致又突然放开,此时此刻,他好像突然理解了樱木花道面对流川枫时的暴跳如雷。没错,流川枫这家伙,绝对是欠揍体质,轻轻巧巧地便能提调他人情绪,令人难以自控。
      逗我玩很有意思吗?我可是学长——
      他有心想在嘴上找回便宜来,然而只是视线转向那人,所有语词,便在一瞬间融化殆尽了。
      因为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流川枫笑了。
      唇角上扬的少年捞起一瓶宝矿力,正在拧瓶盖,视线微微垂着,黑色的睫羽惊人地好看。
      那表情好像是迷宫最深处的宝物,封冻在万仞之下,它不会专门等待勇武骑士的披荆斩棘,也不选择万众瞩目的时机展现华彩,如果普通的旅人有缘途经,或是某个瞬间春和景明,它就会突然出现,不高傲,不矜持,直接掉进你怀里来,做你可以独享的珍藏。
      如果没有记错,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流川枫笑。
      流川枫一气儿灌了半瓶水下去,才察觉到仙道的视线。成功逗了仙道一次,他心情很好,而且不知为什么,比很好还要更好一点。于是他顺手将水瓶递给他:
      “喝吗?”
      仙道:“……”
      他将水瓶接了过来。
      微风转劲,小刷子一样掠过蒸腾热意的肌肤,令悸动涌流的情绪慢慢沉降静伏。仙道放弃挣扎,仰躺在名为“暗恋”的浪头上漂流浮沉。两人静静地坐了片刻,仙道将喝空的塑料瓶放在一边,开口问他:
      “听说,博多商大附属要挖你?”
      “嗯。”
      流川枫没有遮遮掩掩,干脆地答:“我不去。”
      仙道:“……为什么?”
      流川枫:“我拿第一,用不着他们。”
      我与强者相峙,而非依存强者而生。更何况,神奈川还有我要战胜的人,才不要逃跑。
      真是标准的流川枫式答案呢。
      仙道沉默了。
      两个月不见,湘北王牌依然坚决笃定。
      而在十字路口踟蹰停步的是他。
      偏差值77,看起来是个能在做选择时随心所欲的分数;但是父亲说,只有孩子才能随心所欲。
      在围棋棋盘上纵横半生的仙道秀策,非常清楚“布局”的重要性——在一盘棋的初始,每一颗棋子,都必须慎之又慎地占据最佳位置,形成对己有利的棋形,若非如此,是无法与对手抗衡的,遑论接下来你死我活的拼杀。在他看来,儿子的每一步成长,都犹如关乎生死的落子,只有落子精妙无误,仙道彰的前半生,才能收获最佳“定式”;在此基础之上,后半生的中盘奋进和收官之捷,才能有所展望。
      而其中唯一的变数,是仙道彰所期待的“定式”,与父亲的并不相同。
      对话戛然而止,而仙道沉默的时间也有点长。流川枫后知后觉,扭头打量他一会儿,问道:
      “你有麻烦?”
      他能在球场上感觉到仙道彰的全力以赴,也能感觉到他此时此刻的心不在焉,而比这些都更为显著的,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的对手和朋友,好像在困惑。
      “困惑”这个词,与流川枫定义仙道彰的每一个词汇都截然相反。湘北王牌自诩自己的眼光一向不错,尤其是挑选对手的眼光。所以此刻的仙道彰一定是反常的,他无比笃定这一点。
      仙道想了想,开口问他:“如果你的选择,和家人期待的选择不一样,你要怎么办?”
      流川枫:“你的选择是?”
      仙道:“我想考京都大学理学部。”
      哦,京都大学,好像很难考。
      流川枫:“家人选什么?”
      仙道:“东京大学法学部。”
      哦,东京大学,好像也很难考。
      这两个选项距离流川枫认知太远,学渣沉吟片刻,除了反复咂摸两者读音上的缘分之外,实在想不出旁的区别来。
      仙道见他似乎确实在很认真地考虑,不由笑了。
      “我以为,你会立刻给答案的。”
      流川枫:“嗯?”
      仙道:“坚持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流川枫:“……”
      不。不是。
      坚持自己的选择,其实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如果这种坚持,只与你一人有关,那太简单了,做一个永不言败的独行客,只要你不惧寂寞,相信自己,无论如何,你总会与你所期待的风景越来越近。
      可是,如果这种坚持,会影响很多人呢?
      藤原明美坚持追寻她所期待的爱情,于是藤原正道摆布流川家的生意,拆散了流川崤之和纯子的婚约;于是流川枫只能拥有冰冷的童年和残缺的家庭;于是藤原明美耗散了她最美的人生岁月,并最终在协议离婚后心神不宁,车祸离世,连自己的生命也丢掉了。
      这种选择,真的好吗?
      他不知道。
      但他非常确定,“全都能要”,是个谎言。
      他还记得仙道曾经的回答,记得他自信很多东西都可以拥有,可是人生中总会遇到某个时刻,让人意识到,这种“要”,仍然有轻重缓急,有先来后到,还有更多的时候,只能非此即彼,无法两全。
      流川枫的沉默,让仙道有点后悔挑起这个话题来,其实他也并没有执着于对方的回答,与此相比,他只是突然想说。
      唯有在他面前,突然想说。
      不过他没想到,流川枫最后还是给了他一个答案,而且温柔得一点都不像他的风格:
      “选哪个都行,”他说:“最起码,对自己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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