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在我肩上搭窝》手倦抛书

1、第 1 章

　　黎百岁站在车站口人流外，清瘦修长，皮肤白得有点恐怖。大热天太阳底下，乍看过去像抹虚影，风一吹就飘走了。

　　多年不见，黎正清竟然一眼认出了这个小堂弟。
　　跟小时候一样，白得晃眼，还有点儿鬼气森森。

　　陪他过来的陈白见他凝眉望向一处，顺着看过去：“你堂弟看着有点、有点……”

　　陈白找不着适合的词。这天儿热得他冒火，一出汽车就汗流浃背。那少年却长袖长裤一身黑，怀里抱着个大书包。寻常人这么穿看着就热，可那少年给人感觉阴阴的凉，有种从人群里脱颖而出的气质。

　　“你是说他长得太白了吗？”黎正清挠了挠头，“嗐，他从小就这样儿，粉刷似的，小病秧子一个。”

　　“不过长得好精致啊，五官不输给明星。”
　　黎正清撇了下嘴角，见陈白没看到，掩饰道：“男生女相呗，五官随了我婶婶，她以前是个大美人。”

　　话说着他俩朝少年走去，黎正清抬手：“哎，黎百岁，这儿呢！”

　　少年原本神情淡漠地望着远处的日暮群山，听到自己的名字侧过头，也向他们走来。

　　陈白看清了他的长相，肤色苍白，细脖子细锁骨的，瘦得像根甘蔗，好像刚遭了场大病。想到对方上个月失去唯一的家人，陈白心里不禁生出同情怜悯。

　　一定是太伤心了。

　　“堂哥。”少年开口，音色清润，仿佛雨点打在瓦楞上。

　　黎正清：“婶婶去世前，联系过我爸，我爸就派我过来接你。老家变化很大，而且你走的时候还小，估计都认不得路。”

　　“谢谢堂哥。”黎百岁抱着书包，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小岁岁~”黎正清食指转着新车钥匙，侧过头笑眯眯道，“你真还记得我？”

　　“记得，你是正清堂哥。”

　　“不错嘛，我以为你早忘了，十几年了也不说回来看看。”

　　黎百岁保持礼节性的微笑，没说话。

　　见他沉默，黎正清笑了笑：“不说这个了。来，小岁岁，这我室友，好哥们，叫陈白。暑假来咱这风水宝地体验一把山水寄情。你叫他小白哥吧。”黎正经又对陈白介绍，“这就我跟你说的岁岁小堂弟。”

　　宁碧县有个宁碧湖，省内最大的淡水湖泊，国家著名景点和水源保护地。陈白借着暑假过来体验山水生活，他露出一个友善的笑：“你好，我是陈白。”

　　“你好，我叫黎百岁。”

　　陈白觉得他有些拘谨，于是拉近乎道：“你是不是还有个哥哥叫黎长命？长命百岁嘛。”

　　少年愣怔了下，低头：“没有……”

　　这时黎正清响亮地“哈”了一声：“巧了。我堂弟小时候特逗，总以为自己有个哥哥，说的有板有眼，什么是双胞胎啦，哥哥比他健壮，名字就叫你刚说的‘长命’，还说是我爷生前看他经常生病怕他活不长给取的名，啥‘哥哥的健康长命保佑弟弟活到一百岁’，前因后果逻辑通畅，绝了，小小年纪就很会编故事。不过我这一辈都是‘正’字辈的，小岁岁的确是因为从小身体不好，我爷就给单独破例，取了‘百岁’这个名。”

　　陈白看了眼低头走路的少年，说：“可能是羡慕别人家有兄弟姐妹吧，我小时候也希望自己能有个姐姐哥哥，弟弟妹妹也好。”

　　“我有两个姐姐，小时候经常抢我电视，我只好让着她们，我还羡慕独生子嘞，各有各的好吧。”黎正清脸上摆出十分替人着想的神情，“小岁岁从小就孤僻内向，身体也不好，没啥朋友，又这么久没回老家，后天我们带上他一起游湖吧？”

　　陈白询问地看向少年，对方摇了摇头，偏长的刘海掠过微翘的眼尾，日光下，发梢是浅浅的蜜棕，闪过一抹碎光。他怔了下，听见少年语气柔和地拒绝了他们。

　　“还是不了，我想整理下爸妈以前的东西。”

　　到了停车场，黎正清主动拎起黎百岁的行李放后备箱，陈白见他细胳膊抱着一个鼓鼓的书包，看着挺重，上手要帮他，黎百岁像受惊了似的后退两步。

　　陈白收回伸到一半的手，假装扇风道：“天儿真热啊哈哈。”
　　黎百岁张嘴动了动，垂下眼帘轻轻“嗯”了声。

　　黎正清起身正好看到这一幕，他瞅了眼黎百岁怀里的包，凑近陈白耳朵边小声又飞快地说了句：“里头是我婶婶。”
　　陈白惊愕地盯着书包几秒，猛地反应过来双手合十：“啊！对不住对不住！”

　　“没有，是我忘记提醒了。”黎百岁抿唇。

　　他们上了汽车坐好，黎正清边开车边跟他聊天，讲老家近几年的变化，黎百岁则望着窗外有些失神。

　　他记得母亲拉着他到这个火车站，然后离开了一家人生活六年的地方。
　　车站已经完全变样，现在他又回来了。

　　车子驶进风景区边上的坠龙镇，这是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古镇，出过三朝宰相、诗人文豪、大思想家和许许多多历史人物，本地人以此为豪，嘴上最常说的，就是坠龙镇风水宝地人杰地灵，每一栋古宅都是按风水建的，每一颗古树都有其风水格局。

　　十几年前开发景区，政府保留了原本的黛瓦白墙、砖石木构和干栏式的建筑风格，修旧如旧。大部分居民拿了补贴搬进县里或在附近的村镇建房，之后许多人开民宿卖土特产做起游客生意，黎正清家就在古镇里开了间很大的网红客栈。

　　“我妈昨天特地在你家一楼打扫了间卧室，就是希望你回来了后可以直接休息。”黎正清停好车，“对了，有带钥匙吧？”

　　黎百岁：“有的。”

　　三人下车，黎正清先一步提出行李箱拉着往前带路。这是一段弯曲的上坡石板路，一边是两米高的石砌挡土墙，凌霄花的藤蔓披垂而下，橙红红的随风摇曳，另一边是点缀着紫色野花的草坡，滚下去就是从宁碧湖流出的白露溪和绿毯似的稻田。

　　“这段路想开进来那可是相当考验技术。我刚买的车，驾照也是新的，方向盘还没摸烫呢，为了你们的生命安全，就不尝试了。”黎正清嘻嘻笑道：“正好锻炼下身体，爬爬山动动腿儿。”

　　黎百岁轻轻地“嗯”了声。他低头走路，也不看四周的景色，始终是安静而疏离的模样。这时气息有些喘，黎正清于是露出关心的神色“是不是很累？唉你就是跟女孩子似的弱不禁风，我们很快就到了。”

　　他一路上说个不停，似乎有些兴奋：“岁岁啊，我家房子和你家房子同一年建的，都是你爸设计的，你可能不记得了。”

　　陈白好奇道：“你小叔是建筑设计师？”

　　“他呀，那可厉害了。我爸那一辈唯一的大学生，还是清华建筑系毕业的。我爷以前是个风水先生，一辈子看家本领都传给我叔，我爷最喜欢他了。当年古镇修复小叔是领头骨干，这村的位置、巷道布局、排水沟渠也是小叔重新规整的。”黎正清叹道：“可惜了……”

　　陈白下意识去看黎百岁，少年只是眼睫颤了颤。

　　“咳咳，对了岁、岁岁，我能这么叫你吗？”

　　黎百岁眼帘微掀看向他，点点头：“可以呀。”
　　琥珀色的眼瞳看起来过于沉静，却比秋水还要澄澈。

　　陈白又呆了下，轻咳了声，问：“你多大了？在哪读书？”
　　黎百岁：“19，在沪申A大读书，下学期大二。”

　　“你在A大？！”黎正清惊讶，“我也在A大！怎么都不告诉我们这些亲戚？”

　　黎百岁垂下眼：“对不起，一直没和你们联系……”

　　“哎哎，我没怪你的意思，”黎正清摆手，“小叔走了后，婶婶执意带你回娘家，一个人抚养你长大也不容易。唉那啥，婶婶娘家是哪儿来着，我爸妈都没跟我说。我这也太不应该了，从来没关心过……”

　　黎百岁嘴唇渐渐抿紧，然后牵起嘴角露出一个礼貌的笑：“没关系的。我妈是丹峰人，不过初中时搬去了申市。”

　　“丹峰？是隔壁省的吧，有点远啊。”黎正清道，“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同一所大学，以后有什么事记得找堂哥，堂哥会照顾你的。”

　　“嗯。”黎百岁重新看脚下的路。
　　“也可以找我，来加个微信吧。”陈白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二维码的页面递到黎百岁面前，清俊的面容浮起一个充满鼓励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