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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满江红 ...

  •   晨光初露,巷陌里传来“普度众生救苦难诸佛菩萨”的沿门高叫,伴着铁牌子敲打声,惊醒了不少人家的清梦。

      吴展鹏从梦中惊醒。轻移身形,一侧的妻有些惊动:“起了?”并未睁开眼睛,转身兀自睡了。

      婚后不久,菱儿终于明白了他的那句“且歇着”并不是客气。吴展鹏对人斯文有礼,应答得当;对妻子也一并如此。在家习得的一些从夫之道,似乎于他并无所谓。加上昨日夜里睡得晚,人确实倦了,也就没有起来。

      吴展鹏飞身上马。一路马蹄得得,周遭的街道已经热闹起来:油饼店、胡饼店等的生意开始了;沿途有活儿的工匠们已经开工;早市经营者忙着“侵晨行贩”,吟叫百端······

      吴展鹏无心看景。今朝早朝,父亲告病,有个折子需他呈送。

      此刻,普安郡王府内,兰芝已经起身,梳洗完毕,等着金婶的安排。她清楚一个平白入府的丫头,被管事一下安排到轻省的书房,别说是下面的丫头,就是金婶也一样在背后颇有微辞,一是平白让她靠近了郡王,二是按照郡王府的习惯,书房从来不设丫头的。这一安排,金婶心里自是不痛快。兰芝也知道现在多少眼珠子正看着自己呢,这些天来,她处处陪着小心,惟恐让人说自个儿傲或娇了,平白落人口实。

      今儿个,兰芝听着安排,要上书房伺候了。

      “可要仔细。郡王下朝后总要到书房呆会儿,又喜清净,千万不要多言语惊动着。”饶是心中不愿,金婶依旧仔细交代了几句。刘管事话丢在头里了:“好生提教着。这兰芝要在书房生出什么事端,怕是哪个都不好交代。生冷杂活路就莫交代她了。”虽不解兰芝为何被如此另眼相待,可管事的话里外让她也猜了个八九分。这丫头生就一副俊俏模样,那气度,倒不似她口中的父母双亡的寒门女子。怕是这个丫头,另日真可能择上高枝——莫非她是郡王亲点的不成?

      兰芝细心听着,样样记下;她对金婶柔柔一笑:“谢谢金婶一直的关照,兰芝无以回报,必将尽心全力。”

      细细地清扫了书房:因为日日打扫,房内几乎看不到什么浮尘。郡王果然是传言中的爱书之人。虽未曾谋面,可看着几架上、书案上已被手持翻阅得发毛的书册,兰芝细细地整理着。坊间一直有传言,这个郡王因为幼年曾长在民间,甚贤,知晓百姓的疾苦,且是个聪慧英武之人,恭俭勤敏,聪慧好学,对人也是极好。兰芝近日一直在揣摩,为何要让她来这郡王府,却怎也理不出头绪。

      兰芝将毛边的书册细细展平,把册子按类别归置一番。忙碌中,额头竟已渗出了细汗。王府果然不一样,书房里书就有这多册,竟还有曾经遍寻不得的诗集。展卷细阅,不觉竟然入神,故那轻微的一声开门声未能听到,直至刘管事一声:“郡王,抱书着一去乡下探病,因找得急了,未寻得合适的,也巧觅得了个才艺双绝的女子。兰芝!”

      这一声喝,惊得她手中卷册“啪”地落地,慌忙行了出来,深深行礼道:“兰芝拜见郡王。适才正收拾着,未能迎着郡王······”

      起得身来,吴管事已然退去。兰芝未敢抬头,只觉得那一道灼热目光烤得她耳根发热。

      “兰芝?抬起头来。”

      这就是普安郡王?兰芝清凌凌的眼光一闪,掠过这个样貌端正的男子。原来坊间所言非需,这恩平郡王赵璩应是较普安郡王生得多出几分风流。听青芸道:楼外楼有姑娘与那恩平郡王共度过春宵,适时未知此君来日可能君仪天下,但那倜傥风流已让她心仪不已。

      面前这身材颀长的黄衫男子,样貌虽不见多潇洒,但也看出几分稳重、成熟。看来是无法两全,给了他众口交赞的德,自然就少了几分貌。这让兰芝想起了身处郭府的哥哥:这世间,如哥哥那样潇洒倜傥、文武双全的人儿怕是绝无仅有。可惜的是,自己无法留在他身边,今生怕是再也无缘。

      他的眼神似能让人平静。兰芝的呼吸已经逐渐平复,适才凝脂般的容颜上的浅浅慌乱已淡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的容颜就是最佳武器;这个郡王,无须她多言语,此时已经注意上她了。

      确实,她这样的容颜,绝对可以让一个原本心如止水的男人动心,何况普安郡王虽然经常讲禅,也潜心研佛,在男女之事上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他不过是较恩平郡王赵璩要聪明,记得史浩与他告诫的话,比他清心,不似他大张旗鼓。也亏得赵璩在此上的放纵,才更显出了他的贤良。

      不过,自六岁入宫至后来出宫就外第,普安郡王赵瑗经过了许多的风风雨雨;再加上这多年在朝中看过的起起伏伏,他已经会克制自己的情感。因而,现今的他,仍面沉似水。

      兰芝平静地回答他的询问。应答早就准备好了的:父母双亡,亲戚收养,十四岁那年亲戚亡故,自愿典身进了逍遥楼,化名玉仙儿。

      听得这个名字,兰芝察觉到了他左眉梢微微一跳:难道,这个普安郡王居然是晓得玉仙儿的?

      之后,他端坐下来,开始翻阅案上的书卷;兰芝领命去后厨取些小点心。待她脚步细碎地回到书房,房门已紧闭;正待举手推门,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屋内传来,惊得她不禁一颤。

      “今日这折子,不知圣上是否会恩准?”

      “只怕依旧是压着了。”郡王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这多年来,祥瑞也是有的,圣上仍然不见一子半女;难道仍然不肯······门外何人?进来!”

      熟悉的声音一声断喝,兰芝手中的托盘险些跌落在地。

      她推门进去,虽然想抬头看一眼大哥,可她不能。她怕抬头后立刻被人看穿眼睛里的感情。普安郡王的双眸似乎能一眼看透她。

      “无妨。她是新到书房伺候的;兰芝,来见过吴将军。”

      兰芝草草地行了个礼。见大哥神态自若,开始放下心来。

      “这个兰芝,不知将军是否记得?那日到逍遥楼去,无缘一睹芳容,却听得了一曲清歌,绕梁三日,让本王数日回味。不知将军今日是否有此雅兴,陪本王听她再歌一曲?”

      兰芝轻抚袖下那张润泽的十三弦秦筝,敛眉问声想听何种曲子。郡王对她的态度有些奇怪,让她心中难免忐忑,不知是吉还是凶。

      “就择你最爱的一曲吧。”

      兰芝略一思索,下身行礼道:“如此,请郡王先赎奴婢之罪。”

      他似未在意,挥袖道:‘罢了,何罪之有。”

      兰芝轻轻调了调丝弦,一咬牙,压低清润的嗓音,伴着琴声唱道: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一曲未终,吴展鹏已是脸色大变。兰芝面色凝肃,她并不抬头看他们,只是等着人喝止。直至终了,书房里一片死寂,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抬起头来,见大哥双拳已紧握,指关节隐隐泛白。郡王依旧神情自若,但和适才相比,眼神已见明显不同:“知道此曲为谁所作吗?”他声音低沉。

      “知道。本朝罪臣岳少保。”兰芝跪倒在地:“奴婢听凭郡王发落。”

      他笑了起来。吴展鹏斥道:“明知故犯,当重罚!”

      “吴将军言重了。今日到此罢。”

      兰芝并不担心自己会受到何种责罚。坊间一向传闻:普安郡王素来与秦相国不和。而这,也是他已近而立朝臣多次进谏仍未成为太子的重要原因。

      她仍伏在地上,看着吴展鹏从面前走过,他的长袍一角轻轻挂过她鬓上的珠钗。那一刻,她的心隐隐作痛。

      她知道,这一曲之后,兰芝将永远是兰芝,吴展鹏和自己可能再无丝毫的牵扯。

      “起来罢。”一双温暖厚实的大手扶了她起来:“日后小心些;一个女子,气焰如此之盛,怕本王也会护不住你。”

      兰芝仰头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他是普安郡王,未来的天子,他也会是改变自己一生和命运的男人。

      眼泪,竟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那双大手轻轻抚过她的眉梢,落在挂满珠泪的眼角。

      书房里一片沉寂;窗外,一簇簇美人蕉艳丽地燃烧着,如红彤彤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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