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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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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不善,罗叔的反应令李淮风不得不开始怀疑这名中年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罗叔的性格刚躁暴烈,就如同他的关西拳一样猛劲,从李淮风记事开始,他从未露出这等复杂的神色。
方才那二人的话语李淮风听在耳中,已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手,心中悲愤交加。
李淮风是罗叔看着长大的,两人虽不是父子,但感情深厚,二十年来,李淮风身边除了娘亲,只有罗叔这一个亲人。
这中年人一副视罗叔为仇人的凶狠模样,李淮风再也按捺不住表面的淡定,蹭地一下站起身来。
“我当然是要死的,但我现在还不到死的时候。”
中年人哂笑一声:“苟活了二十年,还不到时候?”
罗叔强忍着回头看李淮风的冲动,哑声说道:“你想杀我,我拦不了你,但死的地方,我却还能自己选!”
一语言毕,罗叔陡然施展轻功,一个纵身从客栈飞了出去,毫不停留,不过一瞬便消失在夜色中。
中年人手柱铁拐,见状猛地撞击地面,借力一跃,竟是比罗叔还快的轻功追了出去,完全想不到他是个瘸腿之人。
李淮风心中一紧,正欲施展轻功一同追出去时,丁若休的动作更快,断水刀横向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不想让你插手这件事。”
“可我没有办法看着罗叔陷入危机。”
丁若休不为所动,握刀的手冷静而坚定。
李淮风的眼神更加坚决,往常对待丁若休的笑意不见,声音也冷了下来。
“你拦不住我。”
“不错,你的轻功很高,我不止拦不住你,还追不上你。”
“那我劝你最好放弃。”
丁若休握刀的手垂了下来,侧开身子让出了路。
“是我多管闲事。”
他的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李淮风看着丁若休冷淡的脸,突然说道:“我们一起去。”
“为什么?”
“你不是多管闲事,你当我是朋友,所以才拦住我,我也当你是朋友,所以约你一同前去。”
夜色中,树林中的几只小鸟扑腾飞起,枝叶一阵摇晃。
罗叔站在斑驳的树影下,只听见一连串沉闷铁拐敲打地面的声音,中年人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此处。
“不战而逃,罗劲,二十年不见,你活成了一副狗样。”
“你说错了,这二十年,我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中年人无声张了张嘴,显然没想到,二十年来苟且偷生的生活,在罗叔的口中,竟是无比的引以为豪。
罗叔见中年人不答,又说道:“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届时你要我的命也好,腿也好,都可以拿去。”
罗叔的脸被树影淹没,看不清他的神色,他的呼吸声有些粗重,看来刚刚的轻功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
中年人听着罗叔示弱的话,怒不可遏地将铁拐重击地面:“我要杀你,你一刻都等不了!”
“你现在就可以动手,我已经不是你的对手。”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
“你不是不敢,罗烈,只是不忍心杀我,因为我是你的大哥。”
罗烈目眦欲裂,额上青筋毕露,狠狠地说道:“大哥?你断我左腿时,还记得你是我大哥吗!”
罗叔痛苦地闭上了眼:“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我认出你时,已经迟了,也是那时我才知道,若不是你尚未使出全力,我是伤不了你的。”
“可是罗烈,”罗叔再睁开眼时,语气已经带上了不可动摇的坚决:“当年你为什么会和那群黑衣人夜袭名剑门,你们又是受谁的指示!”
罗烈的眼角不停地跳动,哑声问道:“你这一次出现,就是为了李秋赢?”
“不错,李秋赢是世上真正的大英雄,他洗刷了我的冤屈,我对他只有钦佩和敬重!若是不查清真凶,我死也不能瞑目!”
“方才客栈中那名年轻人,依年岁来看,莫非是李秋赢苟活下来的儿子?”
见罗烈提到李淮风,罗叔顿然警觉起来:“我们两个人的事,与他人无关。”
罗叔的态度使得罗烈暴烈的情绪更是火上浇油,他更加坚信自己的想法,愤声吼道:“连别人的儿子都要管,我可是你的弟弟,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二十年是怎么过的!”
“李秋赢对我有恩,我不能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你只要我告诉我谁是主使之人,我这条命,你随时都可以拿去。”
自古忠义两难全,罗叔为了李秋赢,误断罗烈一腿,二十年来,他已是备受折磨。
如今他看到罗烈,花白的头发比自己还多,心中更是酸涩难忍。
他唯一希望罗烈能告诉自己真相,哪怕要他的命,他也毫无怨言。
罗叔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这样,他才对得起李秋赢,对得起罗烈。
“想要我告诉你,可以,你将我右腿也断了,我便说!”
话音刚落,罗烈单腿奋力一蹬,身子犹如急射而出弓箭一般,朝罗叔逼近!
数十斤的铁拐纵向铺面而来,罗叔凌空一翻,再抬眼时,另一只铁拐呼啸而来,夹杂着风声,重重地击在了罗叔的腹部!
罗叔一口鲜血喷在了地面,腹部的剧痛让他无力支撑,跪倒在地上。
罗烈一击得手,神情却比受伤的罗叔更加悲痛。
“你以为你不出手我便会告诉你?你……”
变故就在一瞬之间,罗烈话音未落,一枚不知从何发出的暗器飞速从树影飞来,直取罗烈的咽喉。
只见罗烈的咽喉汨汨地冒着热血,破碎的喉管中发出“咯咯”的响声,两根铁拐掉落在地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紧接着罗烈的身体也倒了下来,无力地抽搐几下后,再也没了动静。
眼看弟弟死在自己的面前,罗叔已经明白当年的人就隐藏在这片幽暗的树林中,新仇旧恨让罗叔仰天悲啸,双眼悲愤地几乎滴血,他发狂一般地朝四周大喊:“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又一枚暗器从树影中急射而出,在黑暗中带着锐利的光钉在了罗叔的咽喉上。
罗叔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喉咙中不断涌出的鲜血扼制住了他的声音,噗通一声,罗叔倒在了地上,彻底失去了气息。
四周黑暗的树林里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道不满的女声。
“这么着急做什么,兄弟相残的戏我还没看够呢。”
另一道漫不经心的男声响起:“我听得想吐,老掉牙的戏码,不过李秋赢的儿子还活着,倒还真是没想到。”
“唉……”
女子发出了一声叹息,也不知是在感叹还未看完的戏,还是在感叹罗叔与罗烈悲剧的兄弟之情。
“叹气做什么,死了对兄弟,又来了个儿子替老子报仇的,这戏不是更好看?”
女子听闻更加幽怨,幽幽地说道:“可这戏要是唱到自己身上,我就不爱了。”
男子发出一声低笑,又说道:“那你先唱上一出,怎么样?”
“好办法,”女子的声音陡然又变得愉悦起来,欢快地说道:“不亏是脸谱,就是聪明。”
树林里不再传来说话声,繁杂茂密的枝叶中,两条人影飞速地穿梭其中,他们足尖踩在粗壮的树干上,悄无声息,连栖息在树上的小鸟都没有惊动。
李淮风和丁若休赶到此地时,看到地上的两具尸体,远远地停了下来。
李淮风拖动着他的身躯,沉默地跪在了罗叔的身旁,肩膀在细微地颤抖。
他在极力忍受着生命中再次失去亲人的痛苦。
人的一生中,失去至亲的痛是高于一切的。
李淮风和他娘,与罗叔,三人相依为命,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二十年来,他们的生活中从没有一天欢声笑语,他们共同度过的,是彼此最难熬、最黑暗的时光。
也正是有对方的存在,有这份深厚的感情支撑,才活到了今天,熬到了今天。
当时年幼的李淮风,无力阻止发生的一切,如今他一身武功,却还是救不了罗叔。
李淮风握住罗叔粗糙布满老茧的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罗叔的睡姿向来如此,李淮风在心中深切的希望,这是罗叔睡得最香最安稳的一觉。
他不用再背负着痛苦,压抑着怒火,在这场睡梦中,罗叔可以做一个最舒适最安稳的美梦。
夜色越来越厚重,浓得就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黎明来临之前,往往都是最黑暗的时候。
树林里泛着泥土的味道,李淮风跪在新堆起的土包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的手心紧紧地攥着一枚柳叶镖,那是射入罗叔咽喉中的暗器。
“李淮风。”
一直沉默的丁若休看了李淮风很久,突然出声喊了李淮风的一声。
丁若休有一双锐利的双眼,即使在夜色中,也能看清一切。
所以他看到了李淮风泛红的眼眶,和紧紧抿住的嘴唇。
他在努力不让悲伤将自己打倒。
痛苦这两个字,丁若休在李淮风的身上看得很清楚。
丁若休第一次清晰的察觉到,他不愿看到这样的李淮风。
如果和李淮风做朋友能够将他身上的悲伤冲淡,丁若休想他一定愿意。
可他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安慰李淮风,已经不可能了。
李淮风的肩慢慢地抬高,又慢慢地放下,显然是在深吸一口气在调整自己的状态。
他看向丁若休时,双眼还是那么明亮,悲伤被压抑到深处,有的是令人不忍侧目的坚强。
他的眼就和他的心一样,干净透亮,坚定善良。
“这是柳叶镖,我在罗叔的尸体上发现的。”
李淮风摊开的掌心上,一枚薄而锋利的柳叶镖在黑暗中闪着寒光。
丁若休马上也说道:“另一具尸体上也有枚柳叶镖,一刀毙命。”
“我第一次看见柳叶镖,是在你的脚下。”
“杀罗叔的人,和想杀我的人,是同一个人。”
丁若休很快就反应过来。
“没错,可他们为什么要杀了拄铁拐的人?”
不等丁若休回答,李淮风似是在自言自语,轻声说道:“也许他们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拄铁拐的人,为了灭口,杀一个两个又有什么区别?”
“灭口?莫非这人身上有凶手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
“罗叔和这人显然是旧识,他身上一定有秘密,凶手不愿让人发现的秘密。”
丁若休此时心中也万分不解,不由问道:“这秘密和我有关?”
“不,”李淮风看向丁若休手中紧握的断水刀,“和你的断水刀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