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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落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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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烟雨浑身剧烈发麻,帆布包软绵绵落地。
公冶的手机也在车底找到,就在承重柱旁边,屏幕撞得微碎,如果不是把车头搬开,这摊血和手机可以藏到死。
空气冻结成冰。
“化琥还没把监控调来吗?!”
“在调了在调了!!”一个公美打着电话,急得跑回去找化琥。
可监控没有带来一丝希望。
十一号下午六点,公冶出现在监控画面里。看到他正常走向自己的车,大家的表情都很恍惘,仿佛他没有出事,而且已经安全回来。
邓烟雨使劲望着屏幕里背影黯淡的他,发红的眼再次蒙上泪雾。
太不幸运,他走进监控盲区,承重柱正好把他挡住,其次是停在承重柱另一侧一辆极其高大的MPV,这车是实验院区配备的,用来转运病员设备等。
十一号当天,对准公冶车位的两台监控其中一台居然正好检修,还有一台虽正常运作,但显而易见,承重柱和大车把他的一举一动已挡死,还好MPV不是最高,公冶车头那一块位置尚能捕捉。
监控里能察觉到车灯解锁闪跳的光芒,驾驶座车门好像打开了,依稀能看到他的手搭在车门上,指尖正好停留在众人视野中。
长久的,他的指尖落在那,没动。
他没坐进去。
熊小滚凑近仔细观察。
随后,他的手离开车门,好像站在原地前在找什么。
有一点微弱的光亮。
“手机吗?”暮火眯眼,尽力分辨着,“他在看手机吧。”
“是,”刺舟也说,“是手机光。”
公冶就开着车门,在那低头操作手机,微弱的荧光始终长亮,隔着漆黑的车玻璃,眼尖的刺舟能看出他好像一直在往屏幕打字。
“妈呀这挡得……这明星保姆车哪来的,柱子能不能拆了。”
化琥拍拍自家兄弟的肩膀,附耳低声道:“实验院区的车子,你敢招惹?承重柱拆了楼塌,你负责?”
话音刚落,画面中有光闪动。
“怎么了?!”
大家都看见了,公冶的手机磕在车窗上,然后一阵乱撞掉地。
车门被关上。
所有人心头一震,屏住呼吸盯紧监控画面,渐渐的,渐渐的,一只手从承重柱和MPV车头后面伸出来。
沾满了血。
阿冶……!
邓烟雨心口被钝刀狠狠捅了一下又一下,再也站不稳,捂着嘴,整个人崩溃得颤栗。
“被袭击了,谁?”毒株恨得差点把屏幕一锅端掉。
公冶的手就放在那了,而且轻微震颤了一下,之后再也不动。
大约过了几秒,他一动不动的手带着血往后移——被拖去了后面。
又过一分钟,一个黑影打开驾驶座车门坐进去,把轿跑斜成大家今天所看到的样子,随后推开另一扇门钻走。
又过一会儿,MPV亮起,向前开出、驶离。
化琥震惊:“这车……这车……”
众人惊觉,这台MPV今天早就不在了,但这是实验院区的车,不管它开走还是停在这都很合理。
可它是十一号开走的。
在公冶出事之后,立马开离。
袭击他的人是谁,袭击他的人一开始躲在哪?
在车里?这辆车?
熊小滚一言不发抛下众人,疾步如飞直奔实验院区,暮火刺舟跟上,其他人徒然地立在原地,四肢仿佛被抽空力气,再动不能。
中午,邓烟雨坐在GS一楼接待大厅,像个破败的瓷偶娃娃,静得尘埃都能附她身上。
极乐提前出院来陪她了,此前蝶衣把邓烟雨打结的头发梳了梳,斗香陪她坐了会儿。
“不哭不闹,抱着影青的手机一句话不说,麻烦了,”斗香关照,“你看能不能开导,不行让聂老师来。”
极乐过去,见邓烟雨在低头看他的手机。
邓烟雨用充电宝给公冶手机充电,关机的手机重新开启,于是,她看到了聊天界面,输入框内,他写给她的那一行未能发出的话——
【小雨,昨晚的事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伤害了你,我太自私,当时只在意自己的感受,却没有为你考虑,我不会再瞒你,什么事都不瞒,如果你无法原谅,我的离开能让你舒心,我会走,只希望你不要再为那些事情而烦恼,请你接接我电话吧,有气就撒我身上,怎么骂我都可以,不要独自承】
再无下文。
他是在打这行字的时候出的事。
邓烟雨捧起他沾满血灰、冰冷的手机,紧紧贴在自己发热的胸口,眼睛漫无目标地扫视周围。有好多人,他们又来了,戴着面具,没有一张真脸,却敢纷纷指着她鼻子骂“去死”,这次她不再是旁观者。
她在遭受他所遭受的一切。
邓烟雨喃喃:“都是我的错。”
极乐蹲下来,轻碰着邓烟雨的脸,吓坏了:“小雨……”
“是我让他受伤的,是我。”
“不是你的错,小雨,你没有任何错,你也受伤了,也是受害者,不要把别人的过错担在自己身上。熊队已经去找了,我们都在努力找他,你不必自己一个人承受……”极乐坐过去,把瑟瑟发抖的她抱在怀里,听着她丧失思考能力地碎碎念,落了泪,“你不要吓友知姐啊……”
心理健康服务中心的聂老师来了,后面跟着简繁。聂老师简单宽慰后,把邓烟雨领去咨询室。
简繁过来把极乐带走:“我看她状态不对,再这样下去,没等找到影青,她先垮了。”
怒火在极乐湿润的眸中翻滚:“查到是谁了吗?”
“事出在实验院区,难搞。”
“和朗院长有关?”
“正是和朗院长无关,”简繁说,“这两周进出总部实验院区的也就只有他们了。”
极乐神色微错:“他们?”
下午三点多,邓烟雨和聂老师道谢告别,坐回大厅,吃了东西。
毒株见她精神好些,坐她边上和她闲聊了几句,邓烟雨还把少得可怜的小三明治分给他,毒株摆手说不必。
极乐也来了,轻踹毒株一脚:“哎,给病人让位。”
“哪呢?”毒株纳闷地左顾右盼,挠头,“哪有病人呢?我只看见个被简局养得肥嘟嘟的大花猫,好大~~~的~一只花~~~”
“滚!!”极乐这一脚是认真的,虽然没踹到毒株,但带起的风直把邓烟雨的小三明治连盒掀翻了。
极乐:“……”
毒株:“……”
完辽!!!
邓烟雨盯着掉在地上的三明治,五秒定律过去了,没捡,也没动。
两位罪魁祸首正不知所措呢,突然底下发出一笑。
极乐毒株呆若木鸡,看着邓烟雨傻傻地笑,好像某个开关打开了,也跟着邓烟雨如释重负地含泪笑起来。
三个人就在接待大厅长廊上,瞅着一地散架的、脏得不能吃的三明治,傻乎乎地笑,笑着笑着,邓烟雨蓦地一定,自言自语般说了声:“独玉。”
“啊?”毒株收敛笑意,“什么?”
邓烟雨抬头,看他们:“顾院长,独玉分所。”
她霍地立起身,仿佛苦熬的最后一关游戏打通了,四肢百骸血液狂流:“还有这个地方,还有这里!阿冶一定被她带走了!”
“那是实验院区的车子!虽然是总部的车子,但顾院长这几周也待在总部还总是找他……一定和顾院长有关系,一定和独玉有关系!”
邓烟雨调头就跑,极乐毒株担心她出事,追在后面。三人杂乱无章地赶到指挥官办公室,正逢熊小滚开门出来。
“熊队!”极乐抱住慌张的邓烟雨,丢给毒株,抢先问,“您去哪?”
“独玉。”
毒株和邓烟雨睁大眼。
熊小滚掠风而过:“去找影青。”
毒株把邓烟雨还给极乐,跨上前:“我也去!”
熊小滚淡声命令:“我就带暮火刺舟,你们留下。”
邓烟雨大跑几步,勇猛拦截了熊小滚的去路,抬起小小的脑袋:“求求你熊警官,让我去吧……”
极乐举手:“我也去!我负责保护邓烟雨安全!”
毒株推开极乐:“我负责保护邓烟雨安全!极乐刚出院!伤情不稳定!”
极乐:“你——”
“极乐,你伤没好全,不准去,”熊小滚下达最终判决,打量毒株,再告知邓烟雨,“这不是玩闹,你去了对事情没有帮助。”
“把她留在这,没方向地等待,才更让人发疯,”毒株加了把劲,“我保证对邓烟雨的人身安全负责到底,不让她乱跑,您指派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让我看车都可以!我们绝对不会影响出任务。”
熊小滚看表,犹豫须臾,松口:“那抓紧。”
毒株和邓烟雨眼中陡然生出光芒。
“走了!”
毒株拉着邓烟雨就飞快跟上,极乐气得打他后脑勺:“你个大老爷们会照顾女孩子吗!”
“你个陷入爱河的大花猫,去找你的简主子吧!”
极乐:“我*#!”
时间已晚,天空仿佛被异常深红的液体涂染过。五人坐上大G,在天色黑透前出发,驶向瑶光省独玉市。
毒株看是大G,差点眼前一晕。
他真不想坐后排,那空间挤得胆汁都能吐出,万幸熊小滚升级过后座,三个人在后面开家蜜雪冰城也宽绰有余。
邓烟雨是上车后才得知,熊警官一整天都在和瑶光省公安厅、独玉市局、省会最大的GS岫岩省分所从沟通到协商再到谈判,获取一切有效讯息,并同时向岫岩省分所申请,对其下方统管的独玉分所实行视察工作。
总部作为GS最高权力机构,有责任视察下方省分所、分所的工作,就算是半夜突袭也再正常不过。眼下这道言简意赅的申请令就是让被视察对象注意知晓——我马上要来“看”你了,请配合,你没有拒绝的份。
结果GS岫岩省分所居然在一个小时内把总部的视察申请红字驳回了。
熊小滚在指挥官的位子上干到今天,都不知道GS这垃圾管理系统,居然他妈的有一个可以把总部申请驳回的操作选项,还红字驳回,岫岩这波鬼操作真让他长了天大的见识!
但凡GS岫岩省分所办事速度柔软些,没那么快驳回,熊小滚都不会生那么大气,甚至不会顿生“非法硬闯”的念头,岫岩这么拦他是什么意思,傻子都能看明白,但岫岩就要这么做,以正当理由阻挠他。
“为什么不能驳回?系统有这个选项啊。”
“是,是,我们是下级,服从安排我当然知道,可系统有这个选项啊,独玉分所目前谢绝一切视察工作,包括总部也要等,或者这样吧,您再发个视察申请过来,等独玉分所放开,我再批?”
让总部等,它是几级行政机关?它何来的自信?
独玉分所凭借点“人血”数据,这些年自行其是、不服公安规制,岫岩这是觉得小的争气了,自个儿面上跟着沾光,也尾巴翘到天上要和总部作对了?
熊小滚气得肺炸,牛脾气直接拱上天灵盖,反手摔了岫岩的通讯,连简繁的话也不听,准备跨过岫岩省分所这道线,夜袭独玉分所,暮火和刺舟是简繁为稳君心安插在旁的。
“这么刺激?”
“简局竟然同意?”
“赵局若知道这事不开火箭追来?”
毒株这才意识过来,他和邓烟雨上了贼车。
熊小滚专注开车,咬了片口香糖,正和通讯那端的省厅某领导对峙:“当初批文上是不是写十年?现在把人带走算什么,谁违纪?谁违纪了?!我说带走都是客气了!你们把他当人了吗?狗屁!什么交代我要什么交代?!我要的是人我要你屁个交代!不用你解释!老子看得懂!流那么一地血就是你们瑶光省厅和岫岩省分所给我的交代!一个独玉你们都管不起,你们还管什么省啊,下台吧!别干了!我谢谢了!”
暮火极力沉住气,顺便帮熊小滚关注着前方路。
“老魏你听着,GS不养异己,这事我会上报美委,我就砸烂关系也要报到核心代表那去!岫岩和独玉这两家等着废除建制吧!我要你们完蛋!”
“去你妈的消气!!”
刚下高架,熊小滚就往路边急刹,打了双跳,取走支架上的手机,对副驾的暮火说:“你来开。”
话落就摔门而出,和暮火在车头擦肩交错,绕到副驾,继续冲电话咆哮,只是换了个对象。
邓烟雨、刺舟、毒株缩在后排,暗暗的,不敢吱声。
他们被偌大的领导气焰笼罩,邓烟雨悲伤的情绪已在不知不觉间淡化。
很意外,她出奇地镇定,接下来无论面对什么,她都能用一颗强大的心脏去抵抗。
她这二十年的人生中,哪次成长不是硬逼自己跨出这一步,遇到再大的挫折磨难,不都硬着头皮挺过来了。
难道还差这一回吗?
况且这次,有那么多人与她并肩同行,她不用再硬着头皮上了。
她要跳出温室,大胆迈向那条未知的路。
车辆汇入小道,往上开,驶向高速路口,邓烟雨望着前方收费站,双眸灼亮如星,将自己藏回静谧的黑暗中。
一滴雨砸上车窗,刺舟观望天色,轻声说:“要下阵雨。”
啪嗒。啪嗒。
哗啦啦啦——
暴雨汇成一片,在玻璃上乱流。
气窗外电闪雷鸣,一阵一阵照亮血腥的禁闭室。
张烬将最后一片坚莹的指甲盖丢进盘中,慢条斯理擦拭工具,瞥眸,端详审讯椅上垂首的男人:“还不说话?”
“……”
“不说话,就以为不会被我折磨吗?”
“……”
“渡莲啊渡莲。”
面前摆着一盘盘拆解他的工具,折射晦暗银光,从审讯椅,到他的衣裤,到阴凉的地面,血、血、都是血,红的、黑的、新鲜的、干涸的、腐烂的……
无数个他死在这里。
公冶双手双脚被铐镣缚死,所有指甲被拔光,翻出血肉,旁边桌上已装满一瓶,挤如米粒。
张烬玩着手术钳,在等他愈合。
“你看看你,任性,不听话,害我丢了工作,还惹你妈妈伤心。”
张烬瞟了眼他负伤的脖颈,伸出手背,打了打套紧的电击项圈,用油腻恶心的目光盯住下面:“你想上厕所吗?”
“……”
张烬笑起来,患有恶癖一般,举起遥控装置,在公冶面前摇了摇,准备按下——
禁闭室的门骤然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