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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爱,一瞬间,永远。 ...

  •   顾盈的记事本里,赫然多了一行字。
      “无论你在或不在,无论我在或不在,无论爱在或不在,我爱你。辛然”。
      “辛然?男朋友啊?”夏格也看到了。
      “他是益大的学生。”
      辛然,他来上课了,顾盈欣喜。
      这是个孤僻而早熟的孩子。辛然的母亲在国外,父亲长年从事野外勘探。六岁时因父母离异,他被送入寄宿制学校,从此变得沉默自闭。
      高二下学期,辛然不慎从学校二楼摔下,造成左腿骨折,休养了半个月。父亲担心他成绩下降影响高考,想在暑假期间安排他补习。他陪辛然去了几家辅导学校,每次询问他意见时,他总是不说话,沉默而固执。
      父亲有些急躁,勘探队还等着他回去。
      他对辛然说,如果下一家还不行,那就由我决定。
      下一家就是益大教育。父亲坐在会客室,和教育咨询师谈论着辛然的情况。辛然悄悄跑上楼顶,一个人坐在地上,嘴角燃起一根烟。
      他不想补课,不想面对那些面具般的笑容,伪善的脸孔。他有一双通透的眼睛,能够刺穿胸膛,看到别人的心。
      顾盈第一次看见这个男孩。校服胡乱地套在身上,额前黑发遮蔽着眼睛,吸烟姿势流畅老练。又是个叛逆的孩子,她想。
      轻轻地走过去,从他嘴边取下香烟。手指感到一触温软。
      他突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压迫过来,顾盈不觉往后退。
      “你干嘛跟着我?”
      顾盈退到楼顶边缘,岌岌可危。她强自镇定:“我一直在这,你没看到而已。”
      他再一步逼近,贴着她的身体,低头凑近她的脸。冷漠眼神里,顾盈感觉一丝隐隐的诱惑,不由地,两两相望。
      沉默良久,他忽然说:“那次意外,我是故意的。你敢不敢跟我跳下去?”双手轻轻环抱着她。顾盈看着他,紧张感逐渐消失。跳下去又如何,她竟然微笑,很绚丽。
      香烟忽然烫灼她的手指,她蓦地后退,右脚踏空。辛然抱紧她后仰,倒在楼顶地面上。顾盈趴在他身上,心跳纷乱。是惊惶未定,还是因为,在他的怀抱里。
      辛然看到她的食指,指尖被烟头灼红了。
      不由自主牵过她的手,嘴唇贴着灼伤的地方。
      顾盈脸色绯红,慌慌张张地,从他怀里起身,跑下楼去。
      辛然笑了,却有泪光。从她的眼睛里,他第一次看到爱。
      他决定留下来补习。
      父亲赶去勘探队。家里空空荡荡,他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顾盈最近有点失控。失控地发呆,失控地乱想,失控地关注一个人。他总是静静看书,他喜欢西红柿蛋饭,他从不主动说话,他晚上很迟回家。
      晚上九点,他合上书。他要回家了,顾盈想。他忽然望过来,顾盈手中的记事本掉在地上。顾不上捡起,她匆匆跑开,脸颊发烫。
      回来时,他的座位已然空空。记事本被人捡起,放在桌上。
      写明日备忘。顾盈翻开记事本,一行刚劲有力的字:“我在楼顶等你。辛然”
      顾盈雀跃欣喜,是他。
      “快点,快点,学生都走了。顾盈,赶紧把教室打扫一下。”
      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辛然,他是来补习的学生,高二的学生。顾盈对自己说,我是他的班主任,关心他是我的责任,如此而已。别再想楼顶,楼顶的记忆,楼顶上的人。
      顾盈放下记事本。

      走进公司,顾盈忐忑着,昨晚没去楼顶找他,他会不会生气。然而,辛然一整天都未出现,没来上课,没来自习。顾盈联系他,手机关机。
      两天,辛然没有音讯。每天,都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怎么了?出事了么?生病了么?会不会又制造一个意外?有没有受伤?顾盈从来没有如此担心过,无数的问题,像针尖扎进她的心。
      下班了,教室里只有顾盈一个人。她坐在辛然的座位上,闭上眼睛,想走进他的感觉。
      他说,我在楼顶等你。
      顾盈猛然睁开眼睛,跳起来跑上楼顶。
      黑暗中,她被人紧紧抱住。是他。
      “我终于等到你。”他说。声音干涩嘶哑。
      他捧起她的脸,重重地吻下去。他的嘴唇很干,呼吸急促。
      顾盈奋力推开他,气急羞愤,后退几步,转身要走。
      “不要让我一个人。”声音很轻,却砸痛她的心。
      她停下脚步。他从背后抱紧她。
      “顾盈,不要离开我。这两天,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你不来,我就一直等,一直等。”
      “他们说我孤僻,说我自闭。那是因为从小,我就没有说话的机会,没有倾诉的权利。饥饿,没有人注意;冷暖,没有人提醒;受伤,没有人发现;疼痛,没有人感受。不是我拒绝了世界,是世界先拒绝了我。”
      “我一直在生与死之间挣扎,找不到生命存在的意义。因为我,妈妈在国外悔恨歉疚;因为我,爸爸在事业与家庭之间矛盾痛苦。站在楼顶边上,只要我走一步,走一步,他们就解脱了,所有爱我的人就解脱了。”
      “可是我没有,我想到你,你在这里,我不想离开你。”
      顾盈转过身,静静地对视。他的眼神,纯净而充满依赖。
      “顾盈,你也爱我,从第一眼就爱我,我能看到你的心。”辛然收紧手臂,“顾盈,让我们给彼此一个家,温暖的家,好不好?”
      理智在说:拒绝他,必须拒绝他。只有拒绝,才能避免更大的危险和伤害。
      “辛然,”顾盈移开眼睛,“我们——”
      “咕呼咕呼。”辛然两天没吃饭,肚子在抗议。
      “你居然一直饿着?”顾盈一下子忘记自己要说的话,“赶紧跟我去吃饭。”
      好。辛然牵着她的手,十指相扣。
      已经夜里十点多,顾盈转了一圈,很多店都打烊了。
      “煮饭给我吃,好不好?”辛然说,“泡面也行。我只是想感觉你的味道,家的味道。”
      厨房里热闹非凡。切菜声、流水声、翻炒声、碗碟声,声声不断。米饭香、油料香、蒜泥香、海鲜香,香香迭起。
      蒜泥黄瓜、台湾豆腐、油焖茄子、冬瓜虾仁汤,陆续上桌,色香味俱全。
      辛然很感动:“这么多菜。”
      顾盈从厨房伸出脑袋:“还有一个,你最喜欢的。”
      西红柿炒蛋。
      “你怎么会知道?”辛然惊喜的样子。
      “因为我能看到你的胃。”顾盈拿起筷子,“开动。”
      辛然吃得很夸张,风卷残云般,饭菜一扫而空。
      “我是属骆驼的,两天不吃饭,一顿抵两天。”
      很晚了,顾盈送辛然出门。走到门口,辛然忽然伸手把灯关了。
      黑暗里,只有呼吸声起伏。下巴被他抬起,气息愈来愈近,顾盈不由闭上眼睛,微微发抖。他的吻,轻轻落下来,像蝴蝶栖息。他的唇,温柔摩挲着,似点似啄,若即若离。清风拂过,宛入仙境。
      他的声音在耳边呢喃,你是我的,是我的。

      顾盈被电话吵醒了。
      “顾盈,我在教室。”是辛然。
      “哦,我今天休息,在家呢。”
      “等我。”
      “你有课,哎。”没讲完,电话挂断了。
      辛然拎着大包小包进来:“煮饭给我吃,好不好?我买了材料。”
      “怎么不去菜场买,新鲜又便宜。”
      “我喜欢在超市买东西,不需要说话。”
      洗手作羹汤。
      顾盈想,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表明态度。我是老师,他是学生。
      “辛然,”顾盈艰难地开口,“我觉得——”
      “呀,忘记买葱了,等我一下,马上回来。”辛然迅速跑了出去。
      顾盈郁闷,他怎么永远知道我想说什么。

      暑假陆续有新学生上课,顾盈在办公室编写学员档案。感觉空气中有些异样,她抬起头,辛然站在面前。他忽然拉着她的手,跑上楼顶。
      “送给你。”指着地面。
      无数个玩具样的小东西,整齐地排列着,铺满一片。
      顾盈蹲下身,是橡皮。圆的、方的、立体的、平面的、动物的、人像的、粉的、黄的,各式各样,精致可爱,目不暇接。
      “你收集的?”顾盈问。
      辛然点头。
      它们是他的朋友。握在手心,他能感受到它们的心情。它们孤单的时候,他陪它们说话;它们快乐的时候,他会觉得满足。
      一千一百零三个。他说,我都送给你。
      他身后的一片天,这么蓝,这么透明,像他一样。
      辛然突然抱起她旋转,一圈一圈,眼前的建筑在奔跑,世界在变幻。顾盈大笑着尖叫:“放我下来,别人会看到啦!”
      “我要全世界都看到。”他笑得张扬。
      全世界也许看到,但方主管是肯定看到了。
      下班后,在办公室里,她面容严肃。
      “你怎么解释?和学生谈恋爱,你让我跟家长怎么交代?”
      “他是个特别的孩子。我们的感情,真实而有节制。我会适当的引导,而不是放任。”顾盈很坦然。
      方主管有些恼怒:“不行,如果家长问起,我也会受牵连。我要去告诉万经理。”
      门被推开,辛然走了进来,他把顾盈拉到身后。
      俯视着方主管,他微笑着开口:“方老师,如果我退学,你的奖金会不会受影响?当然,如果我愿意,暑假结束我也可以续费一年。另外,对于你兼收家长和老师红包的事情,我也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万经理?”
      方主管面色苍白,辛然牵着顾盈走出办公室。

      夜晚的楼顶,辛然在身后抱着她,下巴摩挲在她的卷发上。不远处的霓虹灯,色彩绚丽,映照在他们脸上。
      “下次进办公室要记得敲门。”顾盈说。
      “好。”
      “头发要剪短一点。”
      “好。”
      “服装要整洁。”
      “好。”
      “不准抽烟。”
      “好。”
      “你怎么什么都好?”顾盈嘟起嘴。
      “只要你在,什么都好。”
      “那如果,我不在呢?”
      辛然不知道。
      “顾盈,世界上有永远么?”
      “有,每一瞬间都是永远。”
      “如果我说,我永远爱你,你相信么?”
      “我相信。”顾盈说,“在我理解中,永远并不意味着不变化。而是表示现状或事实,也可能是记忆或历史。从“我爱你”这句话分析,主体有我、爱、你三部分。我,可能会变化,可能存在,可能不存在。你也是。爱也是,可能还爱,可能不爱。但是我爱你作为曾经的事实是永远存在的,作为记忆或历史也是存在的。”
      “辛然,我爱你,但也许我们不能永远在一起。不管距离是远是近,不管是怎样的关系,都不会改变我爱你这个事实。爱太广阔,而爱情太狭义。”
      辛然若有所思。

      “那后来呢?”夏格追问。
      “暑假结束他去寄宿学校上高三。他后来报了周末补习课程,今天第一次回来。”
      “这是你坚持在这里工作的原因吧?顾盈,我觉得你好勇敢。”夏格崇拜地说
      “我只是舍不得拒绝他,也不愿意拒绝自己的心。”
      “那以后呢?”夏格关心。
      “以后的事,谁也不能预料,随缘吧。”
      辛然依然站在楼顶,看着她走近。他的头发剪短了,黑色T恤,米色长裤,很清爽、很精神。顾盈托起他的手,在手心里,放下一样东西。是一块橡皮,桔黄色,圆圆的,像朝阳,刚从云层中跃然而出。
      “还记得你送我的橡皮么?”
      辛然点头。
      “你还喜欢他们么?”
      辛然笑:“嗯。”
      无论它们在哪里,无论它们属于谁,我一样爱它们,永远爱。

      “宫崎骏的动画中融入了人文关怀。他曾经说过,即使是在憎恨和杀戮中,仍然有些东西值得人们为之活下去。一次美丽的相遇,或是为了美丽事物的存在。我们描绘憎恨,是为了描写更重要的东西,我们描绘诅咒,是为了描写解放后的喜悦。”夏格和刘枫谈论着宫崎骏的《悬崖上的金鱼公主》,“在这部电影中,我看到爱、责任、关注弱者和保护环境。你呢?”
      “我觉得波妞好可爱,还有宗介很勇敢。”刘枫说。
      方主管忽然走进来,拉走夏格;“你在这干什么?唐文家长来了。”
      “唐文作业已经写完了,我让他自己看看书或者活动一下。”夏格解释。
      “我告诉你多少遍了,家长来的时候,一定要坐在孩子旁边,让他看书或写作业。像这个刘枫,她家人八九点才回来,你现在就不要管她。走,去跟唐文父母聊聊。”
      “夏老师再见。”唐文和父母正好走出教室,唐文开心地向夏格挥挥手。
      夏格也笑着挥挥手。方主管跑过去,紧紧地抱住唐文:“哎呀,唐文作业写完了吧,方老师最喜欢唐文了。唐文也喜欢方老师吧。现在作业写得快了,喜欢学习了,是不是呀?”唐文身体扭动着,想挣扎出来,他一点也不喜欢方老师。
      方主管送到电梯,一路笑意盈盈。电梯关门了,她的笑容立刻消失了:“这个小孩烦死了,从小家长没教育好。”
      夏格想,川剧变脸也没这么快吧。

      “益大的班主任,都是重点师范大学毕业,对学生心理、教育方法,都很有研究。”方主管在前厅和前来咨询的家长聊天。夏格小心翼翼地走过,尽量不引起她的注意。
      “像我们夏老师,”方主管似乎眼角瞄到她,抓了过去,“就是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家长立刻肃然起敬。夏格心中暗叫不幸,脸上赶紧浮上笑容:“您好。”她撩着舌头,希望伪装出一些北京口音。
      “益大的授课老师,都是名牌中学任职的精英老师。对于每个学生,都会根据他的具体情况,为他量身定造学习方案,配备最适合最专业的授课老师。孩子在我们这里,能够萌发学习兴趣,培养学习方法,树立学习信心。只要家长和老师认真配合,考上重点大学都不是问题。像这次高考,有个学生,来益大之前,成绩在班上倒数,在益大补习了三个月,成绩突飞猛进。夏老师,今年高考刘鹏考进哪所大学啦?”
      夏格一心想着脱身,没留神被问题砸到:“什么?益大?”
      方主管眼里燃着怒火,笑容却依然不变:“是呀,考上了首都医科大学。其实孩子这次高考分数,上清华北大都没问题,只是因为志向学医,所以考了医大。”顺手把夏格推走:“夏老师,赵琳作业应该写完了,你去给她检查一下。”

      “夏格,夏格,新来一个学生,交给你,帮她安排课程,快去接待。”
      “为什么她总是支配我?”夏格愤愤地。
      “因为你是软柿子啊。”顾盈一针见血。
      新来的学生叫付宁,六年级的女生。学习认真,记忆力好,但是思维不够灵活。夏格让孩子先让独立思考,然后再引导分析。作业很多,家长来接时,还没有写完。
      方主管把夏格叫到办公室:“为什么没写完?以后家长来之前必须写完,实在来不及,你帮她写。”
      夏格想解释:“我觉得——”
      “我们做服务,关键是家长满意,你还不明白班主任的职责么?”
      夏格据理力争:“我觉得班主任的职责是,帮助学生培养兴趣,改善习惯,拟定计划,而不是糊弄家长。”
      “服务,服务,我们是服务行业。”方主管强调。
      “不,我们是教育行业。”夏格说完,起身离开。

      夏格在自习室查看,忽然被抱住腿。低头,是唐文。
      她蹲下身:“作业写完了么?”
      “写完了。夏老师,我觉得很难过。”
      “为什么?”夏格和他一起躲在课桌下。
      “夏老师,我要搬家了。我不想离开你和顾老师。”
      “要搬家了么?为什么呀?”
      “因为爸爸工作的原因,我们就要搬到武汉去了。我舍不得你们。”
      “别难过,夏老师会记得你的,你也可以给夏老师打电话。而且呀,武汉也有很好的老师,他们一定会喜欢唐文的。”夏格摸摸他的头,安慰他。
      方主管把夏格拉到办公室:“怎么回事?怎么唐文要退费?”
      “他父亲调动工作,要搬家去武汉。”
      “他还有五十几个课时没有消耗呢?”
      “他家人说,还有半个月就要走了,来不及上的就退费。”
      “坚决不能让他退费,”方主管脸色很差,“一定要让他上完。不是还有半个月吗,让他每天放学上三个小时,争取上完。”
      “这样上课,学生接受不了的。”夏格说。
      “我不管,我要求消耗课时,消耗课时,不上课,只来自习,我这又不是托儿所……”
      夏格没等她说完,就转身走了。

      下班前班主任集中开会,方主管说:“最近,我们出现多起退单。唐文,贾望,徐莹莹。现在经理在给我压力,夏格,这几个学生都是你的吧。”
      “是的,他们退单都是有原因的。”夏格解释,“唐文是因为父亲工作原因,要搬家;贾望开学后从没来上课,我没有接触过,属于历史遗留问题;徐莹莹是因为父亲去世,经济条件不允许。”
      “如果一开始,你就安排他们频繁上课,这些学生说不定已经把课时消耗完了。现在这样的局面,让我怎么跟经理交代。”
      夏格想了想:“好的,是我的责任,我自愿离职。”

      周末上午,夏格躺在床上,心情郁郁。唉,又失业了。
      “土豆,土豆,我是地瓜——”顾盈的短信:“马上来我家吃饭,辛然也在。”
      进门时,顾盈正在厨房里忙碌,辛然安静地坐在客厅的角落里。
      “你好,我是夏格。”夏格开口。
      “嗯。”
      “读高三了是吧?”
      “嗯。”
      “功课紧张么?”
      “嗯。”
      “高考打算考那所大学?”
      没有回答。
      “想学什么专业呢?”
      还是没有回答。
      “是不是还没想好?”
      “嗯。”
      夏格落荒而逃。“顾盈,我来帮忙。”逃进厨房。
      “顾盈,你平时是怎么对付方主管的?”她有点好奇。
      “她一般不管我。”
      “为什么?”
      “因为辛然威胁过她。”顾盈笑得甜蜜。
      菜,热腾腾的,一盘一盘摆上桌。顾盈还准备了一瓶红酒。
      夏格笑着抱怨:“你们家辛然,真的沉默是金。我刚才问他四个问题,他除了嗯,什么也没有回答我。”
      “五个。”辛然突然说。
      夏格愣住了:“什么?”
      “你刚才问了五个问题。”辛然强调。
      夏格崩溃,顾盈爆笑。

      沈度要结婚了。
      夏格和霍彦都很意外。
      电话中,夏格笑着问:“沈编大人,是不是奉子成婚啊?”
      “不是啦。”声音顿了一下,“就是觉得挺合适的。父母也催着结婚。”
      “动作挺快嘛。”霍彦笑。
      “我可不愿意马拉松。看你俩,磨磨叽叽谈了五年,效率太低。”沈度也笑了,“干脆你俩跟我一起办得了。”
      国庆期间人潮汹涌。夏格走出火车站,已是傍晚时分。
      灯光有些刺眼,望着灯下熟悉的身影,夏格仿佛时空倒流,重返校园。沈度拎过她的背包,霍彦牵着她的手。
      我们的三人行,她想。
      “白小姐呢?”
      “小白今天不能见我。”沈度嘟哝着。
      霍彦笑:“最后的单身之夜,怎么庆祝?”
      “摇一叶扁舟,携两壶浊酒,夜泛西湖。”夏格胡诌。
      “两位多时未见,必是绵绵,小生勿扰。”沈度戏谑。
      最后,三个人拎着两扎啤酒跑去沈度的新房。
      一开灯,红光莹莹。灯管被红纸包裹,空气也映红了。到处贴着囍,门窗上、家具上、墙壁上。床铺得厚厚的,撒着花生、红枣、桂圆、莲子。
      坐在阳台上,脚边一罐罐啤酒。
      “结婚,是什么心情?是不是期待而且充满幸福感?”夏格的眼睛很亮。
      “都有,不过感受最多的,是责任。”
      责任。不羁的眼神沉淀下来,那么浪漫的沈度,那么随性的沈度。
      感慨,无言,喝酒,望着黑色夜空。
      “工作怎么样?”霍彦问起。
      “负责跟踪药物临床。你呢,医院还适应么?”
      “工作还适应,只是每天面对生老病死。”霍彦低着头,拇指在酒罐上滑动。停顿了一会,他开口:“不过,看得多,也淡了。”
      “生老病死,憎怨会,爱别离,求不得,人生七苦。”夏格说着,很轻、很慢。
      “夏格,幸好你没有学医。”霍彦说,“你这么善感。”一阵沉默。
      夏格敲了敲酒罐:“沈度,我想起了你的理想。”
      “我一直没有忘记。”沈度坚定地说。
      “霍彦,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想有自己的公司,有影响力,有力量去关注更多的人。”
      夏格撕下一张纸,趴在阳台地上,就着月光,写着:
      “霍彦:有自己的公司,有影响力,有力量
      沈度:开食疗会所,办食物杂志
      夏格:办儿童读书俱乐部”
      写完,递到霍彦手中:“签名。”
      霍彦写了,递给沈度。
      沈度写了,递还夏格。夏格签了名,把纸对折两次,收进钱包里层。一会,她想了想,取出来,写下日期,再放回钱包。
      “五年以后,我们坐下来,再看这张纸。”
      酒,喝得很慢。思绪太多。
      夏格倚在阳台边睡着了。秋深露重,霍彦将她抱进怀里。
      沈度轻声问:“方锦在你们医院?”
      霍彦点头。
      “听说,是你的关系?”
      “我只是帮她联络一下。”
      “她在追你?”
      “她有时来找我。”
      “你究竟怎么想?”
      霍彦看着夏格纯净恬然的脸,没有回答。
      最后的单身之夜,更多竟是无言。

      清晨,门铃音乐响。夏格有点恍惚,声音挺悦耳。
      是沈度的父母,拎着喜糖、香烟、胸花等等,还有沈度最爱的豆浆和小笼包。沈度从沙发上弹起来。换上西装,打理头发,扣系胸花。霍彦是伴郎,夏格也着了淡妆。婚车鲜花锦簇,鞭炮蓄势欲发。一切就绪,只待吉时。
      八点八分,鞭炮响起。迎新娘,拜高堂,晚宴欢,闹洞房。
      夜色漫过天空。喜悦与感动,余余未散,萦绕在心中。
      “我们也结婚吧。”夏格低语,很轻很轻。
      “嗯,说什么?”霍彦没听见。
      夏格抬着头看他。这个男人,那么熟悉,那么默契。相识五年,点点滴滴。
      “霍彦,——”她正要说。
      音乐响了,霍彦的手机。
      “你好。在杭州,沈度结婚。是啊。大概明天吧,有什么事?好,晚安。”
      屏幕显示,是方锦。
      “你刚才想说什么?”挂断电话,霍彦问。
      夏格笑笑:“呃,忘记了。”霍彦哑然,伸手揉揉她头发。
      “明天回去?”夏格靠在他肩上。
      “嗯,医院事情比较多。”
      “霍彦,你喜欢医院么?”
      “还好。不过你肯定不喜欢,到处是消毒水的味道。”霍彦笑。

      然而,从杭州回来,夏格却直接去了医院。
      苏焰孩子生病了。苏焰说,夏格,我的朋友中,只有你学医。夏格想说,我不学医。可看着苏焰焦急期待的表情,她说不出。
      夏格第一次看见苏焰的妻子。很漂亮,却一脸苍白憔悴。她紧紧拉着夏格:“苏焰说,你学医的,你会有办法的。孩子从小体弱消瘦,呼吸急促,喂奶困难,经常呛奶或拒食。我以为孩子肠胃不好,消化功能差。后来经常感冒,引发呼吸道感染,还出现肺炎,心跳好快。”
      夏格陪着去看医生。
      “考虑是心脏问题,”医生说,“家里是不是有遗传?”
      “没有没有,我们都没有心脏病。”苏太太急忙回答。
      “有,苏焰有。”夏格说,“苏焰小时候心脏不好,只是不严重,长大以后自愈了。苏焰妈妈曾经说过。”
      苏焰望着夏格,他自己也不记得。
      听诊,做胸片,心电图,超声心动图,孩子在接受各项检查。苏焰紧紧地抱着妻子,夏格不敢喘气。
      超声心动图显示,孩子的心脏室间隔肌部,有一个接近1厘米的缺损口,也就是肌部室间隔缺损。缺损口比较大,引起心功能不全,所以孩子反复感染,生长发育慢。
      医生安慰:“不要害怕。先天性心脏病,是由于胎儿时期心脏发育障碍引起的心脏畸形,发病率较高,治疗技术相对成熟。现在,95%以上的先心病都可以治愈。而且治愈后,孩子可以像正常人一样。”
      “只是——”医生皱眉。
      “只是什么?”苏焰问。
      “只是孩子太小,我们医院对于两岁以下孩子的手术,经验比较少。一些大城市像北京、上海、广州,都有研究治疗儿童先心病的机构,你们可以去看看。”
      上海,夏格想到霍彦。
      “好,你们过来吧。我联系一下,尽量早点治疗。”霍彦非常果断。

      夏格一行去上海。刚出车站,霍彦和方锦立刻迎过来。
      “肌部室间隔缺损,可以采用微创手术。医院已经联系好,如果孩子身体允许,马上进行手术。”方锦说。
      苏焰望着夏格。
      方锦对夏格解释:“微创技术的胸腔镜手术,只需在孩子胸壁上打几个小孔,在摄像画面的监控下,将专用器械通过小孔送至病变部位,就可以完成手术操作。孩子创伤轻,不留疤痕,恢复时间短。”
      好,夏格说。
      手术正在进行。苏焰和妻子在手术室门口,拥抱着给彼此安慰;霍彦和方锦并肩站在走廊里,轻声讨论着孩子的病情;走廊的尽处,夏格一个人静静望着窗外。建筑或远或近,人流时密时疏。夏格想起,那一年,那一夜,那一杯热咖啡。
      手术结束,医生走出来。苏焰和妻子,霍彦和方锦,都围了上去。“手术非常顺利。”医生摘下口罩,表情很欣慰。苏太太喜极而泣。
      夏格站在走廊尽处,远远地望着。苏焰朝她走过来,一步一步,像穿越千山万水,像穿越时空岁月。
      “夏格。”他开口。
      “我知道。”她微笑。
      他开口,她已知道;她微笑,他也懂得。

      护理、用药,方锦时常来照顾。苏太太拉着她的手,笑着对霍彦说:“霍医生真有眼光,女朋友又漂亮,又细心。”方锦红了脸,夏格转身走出病房。
      霍彦跟出来:“夏格,是她误会了。”
      夏格心中忿忿:“方锦是故意的,她喜欢你。”
      “不是的。方锦也有心脏疾病,所以比较关心。其实,她也挺可怜的。”
      夏格冷笑。男人,一旦开始怜惜,离爱就不远了。
      “我们分手吧。”
      “你怎么变得不可理喻?”霍彦有些不耐。
      “我不可理喻,是方锦最可理喻吧。”夏格无名火冒。
      走廊里有人看过来。
      “这里是医院。”霍彦转身走了。
      夏格离开医院,直接去车站。
      一个人坐火车,夏格想起沈度。
      “夏格,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我和小白刚从云南回来,给你带了礼物,什么时候过来拿?”沈度蜜月归来,心情大好。
      “云南好玩么?”
      “很有民族风情,景色也很漂亮,我拍了好多照片。要不是工作,我真不想回来。”沈度意犹未尽。
      听到熟悉的笑声,夏格心情开朗了一些。
      霍彦电话打来:“在哪里?刚才怎么一直占线?”
      “我在火车上。刚才和沈度聊天,他从云南回来了。”
      “夏格,你太任性了。”霍彦无奈。
      “也许吧。”夏格说。
      相爱时,任性是有个性;不爱时,任性只是任性。
      “告诉苏焰,我回去了。”
      “好的。路上注意安全。”
      纵然知道她误会,纵然知道她生气,纵然知道她不安,也只有一句,路上注意安全。他的担忧,他的顾惜,他的耐心,去了哪里?
      夏格想说再见,却忽然感觉,也许真的,不会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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