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角》GinoOktoped

2、始源

　　好像是一团柔软的、流动的水团掩住了口鼻，顾昀衡越来越难以呼吸，他的手脚开始细微的挣扎，直到一种溺水的恐惧一瞬间席卷。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
　　“滴答，滴答。”
　　顾昀衡猛然回头，房间角落有一张简易的洗手台，老旧的水龙头间断性的滴落一些水珠。
　　头顶的吊灯此时应景的闪烁了两下，顾昀衡皱了皱眉头。
　　这是一件很小的单间，单人床铺打横靠在最角落，白色的被子和枕头染着一种老旧的色彩，看起来并不干净。床边放着一张简陋木桌，一把木椅，木桌尽头就是卫生间门，顾昀衡知道里面也只是一个简陋又狭窄的淋浴单间。洗手台在房间的另外角落，洗手台旁边是房门。除此以外，房间再没有一点额外的东西。
　　房顶的吊灯只是老式的，用电线吊着的白色灯泡而已，开关是拉绳电线，垂在床铺旁边。顾昀衡伸手拉灭后再开启，果然，闪烁的情况好了很多。
　　这是他来到源城的第三天。

　　源计划在现世是一个被广泛熟知的秘密。无人提及，但是处处都有痕迹。
　　源计划每年从现世中随机选中那些未消亡的灵魂，带入源城，教导也好，做养料也好，总之肉/体既都失去，多来一次重活的机会，又有谁不愿意呢？
　　顾昀衡便是其中之一。

　　进入源城的灵魂被源称作玩家。源设计了游戏系统，以数值来描绘灵魂。源会自动为新玩家分配暂住的宿舍，直到其有能力搬出去为止。前两日，指引系统会大致说明源城的生活规则，第三日，是新玩家们的入学考试。

　　顾昀衡从夹克口袋中抽出一张薄薄的纸片，上面写着：B考场6号。
　　顾昀衡又随便的把它塞回口袋。他下床，对着模糊的镜子简单打理，跨出房门。

　　新玩家进入源城，都会自动分配到一些物资。
　　除了固定的思想活性剂之外，还有一种特殊物品，叫做[遗愿]。
　　顾名思义，这是玩家们在现世消逝前的执念。这份执念，化作符号，物件，金币等等，成为玩家们初入源城的第一笔物资。
　　[遗愿]对玩家们来说，比较重要。
　　[遗愿]可能是一些带有特殊效果的食物，例如狂暴，增益，无敌等，有的变成一根面包棍，有的变成一杯酸奶，甚至曾经有个小姑娘，[遗愿]是一罐附带复活效果的水果硬糖，里面的每一颗硬糖都带有复活效果。
　　[遗愿]可能化作武器。工具不分善恶，只有使用才产生对错。[遗愿]武器具有成长性，可以在源城搜集材料升级，同样的,一件强力的[遗愿]武器也是可遇不可求，只有相当一部分玩家的执念，会转化为武器存留。
　　被选中的玩家，只有在现世死亡的那一瞬间产生的执念会转化为[遗愿]，一人一次，不能再有。但进入源城后，这份[遗愿]却可以被交易、被争夺、被毁坏，它将不再与那份执念的所有人挂钩，甚至玩家在源城中消亡之后，他的[遗愿]仍会在源城中保留。
　　那罐水果硬糖早就陷落了，零零碎碎散失在源城的各个角落，它的主人在何处也无人知晓。

　　“多半是死了。”
　　这是乙然听到这段[遗愿]介绍时嘟囔的话。

　　乙然住顾昀衡隔壁，他们同天被源城收容。但乙然和顾昀衡不一样，顾昀衡是在现世意外死亡而被源计划选中的，乙然则是世界政府选派的进修生。
　　世界政府每年选送的进修生，在来之前都会被告知源城的基本信息，也就是这份[源城生活指南]。政府选派的玩家会先签订一份协议，上面会要求其保密关于源计划的一切，并自行承担参与源计划的后果——也许会永远无法醒来。
　　顾昀衡觉得主动愿意参加这计划的，多半是傻瓜。乙然很可能就是其中一个。
　　乙然今年二十三岁，头发像是顶了个爆炸的鸟窝。他穿了一件紫色的卫衣，黄色休闲裤，蹬了一双红色的跑鞋，整个人像是一个巨大的调色盘。头天乙然对源计划的一切接受良好，还充满好奇，拽着唯一看上去还正常的人类——顾昀衡聊个不停。
　　他甚至主动夸赞顾昀衡，“虽然你看起来有点凶，但你真的好正常啊。”
　　顾昀衡抬头瞥了一眼乙然，目光又自上而下的打量了乙然一遍，乙然便涨红了脸叫喊道：“看什么！嘻哈少年也是正常人好吗！”

　　顾昀衡并不想成为这位嘻哈少年的保姆哥哥，因此他拒绝了乙然一起去入学考试的邀请。
　　因此，在顾昀衡踩过传送阵法，看到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奇奇怪怪的玩家，并被告知必须选择1-3位作为入学考试队友的时候，他沉默了。

　　这是一间非常普通的教室，从黑板上写的“欢迎毕业”的字样还能看出这是一间刚刚送走高三学生的教室，要么是初三，要么也许是欢送玩家毕业，总之有个欢迎毕业再配上入学考试，充满了喜感。
　　两张两张课桌垒起，在教室最后边靠墙排了两排，剩下的二三十张桌椅歪歪扭扭的摆在教室中间。

　　左边两列有两位规规整整的机器人安静的坐着，都是最初级的形态，白银色的金属身体，简单的类人五官，眼睛是两块长方形的电子屏幕，现在胡乱飘着一堆乱码。
　　顾昀衡跨入教室的时候，他们正顶着面无表情的脸看着在教室中喧哗的几位玩家，顾昀衡仿佛都能看到他们头顶上飘过的迷茫。

　　一个穿着红色斗篷的小女孩坐在角落，兜帽的阴影笼罩在她脸上，看不清面部表情。她的双手摆在桌面，手中握着一只长方形的盒子，顾昀衡可以看到她的手指过于用力，手背甚至凸起了一两根不明显的青筋。
　　两位穿着登山外套的年轻人在教室中央，一位坐着，正仰着头跟另一位年轻人说笑。他的同伴看起来更年轻一些，眼中很有神采。课桌上放了一只登山包，鼓鼓囊囊的，顾昀衡估计他们应该已购买了一些道具，有备而来。
　　乙然就站在他们两个旁边，讲话声音很大，丝毫不在意旁人投来的奇怪视线。

　　顾昀衡看向教室的右手边，则是两个显然是刚组建的小队。
　　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人，身形微胖，穿了一身蓝色工作制服，神情有些慌张，他站在一个类人机器人身旁。类人机器人显然比教室左边的初始机器人要高级的多，他的眼睛一片沉静，拟生皮肤包裹着他的躯干，第一眼看去和人类并没有什么分别。

　　在现世里，高级的类人机器人也是比较少见的，现在的人类多半已对科技产生了依赖和安全感，他们有强大的武力保障，确实不失为一个好队友的选择。
　　一个瘦高个也是如此，他的眼中除了警惕，却还有一丝贪婪。他的眼神游移不定，一直打量着在教室中心攀谈的那三个年轻人。顾昀衡盯了他两秒，后移开了视线。

　　最后的角落更正常一些。
　　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戴着眼镜，神情镇定。一个高中生打扮的男生坐在旁边，手里捧着一只游戏机在玩。
　　他的[遗愿]大概就是这台游戏机了。
　　还有一位显然是独行侠打扮的蒙面男子。他与女医生相隔了一些距离，也在打量着整间教室。

　　“来吧！来吧！亲爱的——我们的6号！”
　　讲桌上有只大蘑菇跳来跳去，橘黄色的蘑菇伞，橙色的圆点，浅黄色的躯干在桌上动个不停。

　　乙然闻声扭过头去，惊喜的叫喊道：“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不是说好一起来考试吗？”
　　顾昀衡略迟疑了一下，抬步走向教室中央。
　　“我给你介绍一下！站着的这位是许致远，坐着的这位，啊哈，是成一。”乙然向顾昀衡说道，“我们都是选派进来的，不过之前好像也不认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
　　“顾昀衡。”
　　“没错，衡哥！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我的邻居酷哥！”乙然兴冲冲的继续喊道。
　　顾昀衡向两人简单的点了点头。

　　讲台上的蘑菇又开始跳脚，“肃静！肃静！看我！看我！”
　　“入学考试要开始啦！”

　　[叮，入学考试副本载入中...]
　　[剧情随机生成中...]
　　[叮，入学考试副本载入成功，共56位玩家成功载入。]
　　[本次入学考试副本:冬日迷宫，祝愿各位新玩家游戏愉快。]

　　“啊哈！这次是[冬日迷宫]，看来大家有点走运哦！”
　　蘑菇兴奋的在讲台上转了两圈。
　　顾昀衡打量着这只蘑菇，蘑菇的两只眼睛藏在伞下，只有在他兴奋的跳起时才能被看到。
　　他的眼神有些诡异的兴奋，目光贪婪的在B考场的13位玩家身上略过。
　　“咳咳！很好，很安静，我先来介绍一下规则——”
　　“你是谁？”顾昀衡站在讲台下方，问道。
　　“咦？！我当然是——咳，竟然敢打断本蘑菇大人的讲话！不过——我是负责入学考试的蘑菇大人呀！”
　　蘑菇的头上应景的飘出一个半透明的文字框，里面写着：蘑菇大人。
　　“先来讲规则——在源城里，最重要的就是规则了！——”
　　“大家都找好队友了吗！每个小队都需要2-4人哦！源城不喜欢独行侠！无论再强大的人，都需要有可靠的同伴！”
　　“当然——好的同伴在必要时会为你牺牲的哦——人类的情感真是令人羡慕，那边的机器兄弟，你们学习到了吗！”
　　“嘻嘻，友情忠告，机器人可不是一个优秀的伙伴人选！~毕竟人类的情感，真是太难学习了呢！”
　　蘑菇不怀好意的看向右手边被簇拥着的类人机器人，类人机器人的眼中依旧是一片空白，中年人却显得有些局促和犹疑。
　　“好吧！看来暂时还没有换队友的打算！小红帽，请你快速归队了哦——我看看，中间这两位小兄弟很适合你哦！他们的[遗愿]应该会让你的[盒子]升级才对！~”
　　左边角落的女孩猛地抬头，眼神不善的盯着蘑菇。教室中央的两位年轻人也收了声音，仔细打量了一下女孩。
　　“不要盯着我呀！你的[盒子]不是已经升过一次级了嘛，你该很清楚的呀~”
　　“当然——其他人的[遗愿]应该也很美味的...我看一看...”蘑菇大人翘起了一边的伞顶，做出了个闻味道的动作。“哇哦，这位最后才到的帅哥[遗愿]也好香啊！”
　　“真可惜，还没有开封的[遗愿]，我还没有办法探查到哦~希望你们能平安回来，就能让蘑菇大人仔细瞧瞧大家的[遗愿]啦！不然还没有看到是什么就吃掉，总有点害怕吃到坏东西的感觉呢！——哎呀，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顾昀衡冷漠的看了一眼贪婪的望着他的蘑菇，转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这时，右手边的瘦高个儿说话了。
　　“蘑菇大人，现在还可以换队友吗？”
　　类人机器人歪了一下脑袋，却转过头盯着蓝色制服的中年人。中年人更紧张了，摆了摆手，坐在原位置。
　　“当然可以！在正式进入副本前都是可以的哦~蘑菇大人是要给新人们一些忠告哒！”
　　“哦，对了。[冬日迷宫]不限制死亡人数，也没有奖励限制，哇，太仁慈啦！”
　　“再给大家五分钟准备，请熟悉你的队友，选择完毕后自行进入副本游戏哦~”
　　“蘑菇大人要赶紧去准备下一场考试啦！真是繁忙又充实的一天！”
　　“最后，规则！规则！祝愿你们幸运！”

　　“砰”的一声，讲桌上冒出一团烟雾，蘑菇不见了。

　　瘦高个立时走向红色斗篷的女孩，女孩狠狠地瞪了一下别人投过来的目光，却也没有拒绝瘦高个的靠近。
　　乙然问道，“绥哥，我们就一起呗？”
　　顾昀衡环顾了一圈教室，摇了摇头，说道，“我去跟他们一块，你们加油。”
　　随即，顾昀衡走向教室左边的机器人。

　　这是一对机器兄弟，可以看出他们的年龄也还小。电子屏幕不断地飘着乱码，在顾昀衡接近的时候，冒出的乱码甚至叠了两三层。
　　“嗯...你们介意我跟你们组队吗？”顾昀衡问道，他随意的挑了一把椅子，拉到两人旁边坐下。
　　“我是顾昀衡，你们好。”
　　两个机器人扭头互相对视了一眼，再偏头看向顾昀衡，动作意外的有些拘谨和不好意思，顾昀衡挑了挑眉，伸出右手，做出了个等待握手的姿势。
　　“啊——我是乙然！”乙然追到顾昀衡身旁，向机器兄弟露出了闪亮的笑容。顾昀衡偏头看了他一眼，无可无不可的移开目光。乙然略有些不自然，还是保持着阳光的笑容。
　　机器兄弟们停顿了两秒，右边的银白色金属人晃了晃脑袋，把眼中的代码晃没了些许，也伸出手来与顾昀衡相握。冰冷的机器音传出，“你们好，我是编号09187652.”
　　“你们好，我是编号09187653.”左边的机器人随即也报出了声。
　　“这名字可真长！”乙然笑道，两个机器兄弟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偏了偏头。
　　“你们谁是哥哥？”顾昀衡问道。
　　652和653的眼睛中又开始闪过不知名的代码，“哥哥”和“弟弟”的字眼也不断闪现。
　　652小声说道：“哥哥和弟弟——多半是形容人类中有血缘关系的兄弟，我们...”
　　653小声叫道：“我们也可以算兄弟吗！哥——哥哥？”
　　顾昀衡笑了笑，说道：“可以。你们当然是兄弟。”他直起身，又看了一眼身旁的乙然，“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们四个一起组队。时间不多了，我们要准备进副本了。”
　　“没问题。”乙然说道。他略有些紧张的揉了揉脑袋，又凑到顾昀衡耳旁小声问道：“我们真的要跟两个机器人组队吗？”
　　“嗯。这样更简单一点。”顾昀衡冷淡的说道，又转头看向652和653，“准备好了吗？”
　　652和653的电子屏幕终于变得镇静了一些，哥哥流畅的电子音响起，“好的。”
　　话音一落，顾昀衡看到652和653的脑袋上飘出了身份铭牌，泛着淡淡的金色边框。乙然的脑袋上也漂浮出了名字，乙然小声普及道：“这应该就是成功组队了。队长是你。你的名字前面有个小旗帜诶。”
　　顾昀衡点了点头，他的眼前漂浮出半透明的蓝色队伍边框，下面有三个蓝名，[乙然 HP100%][编号09187652 HP100%][编号0918753 HP100%]竖向排列。

　　[是否确认进入入学考试副本：[冬日迷宫]？]

　　顾昀衡最后看了一眼整个教室。
　　教室中央的两位青年已经消失不见，想来是第一时间已经进入了副本。
　　类人机器人与蓝色制服的中年人也已经消失。
　　女医生仿佛与独行侠正在争执着什么，独行侠并没有开口，只是盯着空气中的某点，然后点了点头。
　　瘦高个正在与穿红斗篷的女孩讲话，女孩已经收起了手中的盒子，面无表情。

　　[确认。]

　　顾昀衡在心中默念。
　　冰蓝色的代码从眼前浮现，他看到眼前的652,653身体逐渐消散。
　　一片黑暗袭来。

作者有话说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