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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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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她看到他站在一泓涟漪四起的碧水畔,面朝东方,横笛而奏。
四面有风,有宽大羽翼的青色大鸟从密林里腾空飞出,整群地去往朝阳之处。她站在白岩石阶上,凝望他覆着金色光晕的侧脸,宁静祥和中只觉得无比喜悦,伸出手想唤他,忽然间却发现,抬起的手竟染满了血,她惊慌地抬起另一只手,出现了同样可怕的一幕,她瞪大双眼盯着满手不知是何时沾染上的鲜血,脸上冷凉:“血?怎么会有这样多的血?”
悠悠的笛声戛然而止,碧水旁的人转过身来,依稀眉目,恍如当初,整个世界却像在他转身的瞬间裂开了无数伤口,铺天盖地涌起了血,她惊恐地跑上前,想去拉住他的衣袖——
什么都没有。
四周除了黑暗,一无所有。
她再次从梦中惊醒,紧攥的右手里空无一物。
呆愣地坐在无边的黑暗中,有一刹那的彷徨,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仿佛进入遗落之境,又仿佛被抛弃,无尽的孤独感压下来,忽然就有温热的泪肆意漫上眼眶,她连忙用手捂住了双眼。
秋凉袭人,别院冷寂。
寒虫在墙檐下衰败的草丛里断断续续嘶唱。
这夜,又暗又长,像走不出去的迷宫,无端令人深怕。
她拭去泪,黑暗中惶惶地摸索着,在打碎一个青瓷杯之后,终于摸到了火折子,于夜深人静中点起了一盏孤灯。
脚步声急切,一阵紧似一阵的拍门声,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将军?将军!是出什么事了吗?”
她抬起眼帘,乏力回应了外面的人:“没事,我很好。”
凌昊紧锁的眉头松开,回头对一个小士兵说了什么,小士兵点点头转身飞快跑开。
门“吱呀”一声打开,阿澜走出来时,脸色有些虚白,但人却是带着笑意的:“不过是失手打碎一个杯子,没想到你们耳朵这般灵敏。”
“既然将军安好,那大伙儿就回去值守吧。”
屋外七八个人面面相觑,仍心有忐忑,直到中郎将开口了才陆续散去。
阿澜见凌昊还站着不动,于是笑问他道:“人都散了,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等着天亮看日出吗?”
“要看日出,我会去城楼上。”
“那你怎么不走?”
凌昊盯着回廊,回答道:“阿照说你睡得很不踏实,断断续续总会惊醒,军医处给你开了剂方子,药早就熬好了,一直放在炉上热着,我让人端去了。”
阿澜听完,满脸嫌弃:“一直热着?很费柴火的。小阿照堆点柴也不容易,能不能给他省点?”
凌昊看她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外袍,走到院角的井台边坐着,那是一口封住的井,很多年不用了,没什么失足的危险,她夜里睡不着,经常会坐在那儿。
“柴也不用阿照一个人背。”凌昊说道。
阿澜远远望了一眼悠长的回廊:“药是什么时候熬好的?若我一觉睡到天明,岂不白费这许多心思。”
“我来的时候,你已经歇下了,不好再叫醒你。”凌昊说,“你要是能一夜安稳,我们求之不得,多花点心思又算得了什么。”
阿澜看看天空,今夜星光寥寥,外间凉得很,石上也生寒,不宜久待,她便起身进屋去:“我早也习惯了,你们这些人总爱为我的寝食劳心费力,有什么意思。”
此般类似的话,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她可以不珍惜自己,但其他人无法不珍惜,劝得多了她更不耐烦,凌昊遂不接话惹她了。
凌昊忽略她自弃的言语,突然间眸光一亮,急忙回转身叫住她:“哎,等等!有件事我要同你说说。”
“说。”
“恩泰挨了营里士兵的打,这事你知不知道?”
“什么?”
凌昊嗤笑:“真不晓得你这大将军威严何在,前一刻刚下的死命,后一刻人就在眼皮子底下挨了打。恩泰他性格温和,不爱与人计较,我问了几遍都问不出,他瞒着就是不肯说,但这事你是不是该好好管管?既然把人留下来,总该护得周全……”
阿澜站在屋里,转过身说道:“人是我打的。”
凌昊顿住,好半晌,不可置信地惊道:“你说什么?”
“要我重复一遍?”
“砰——”
凌昊一掌将门推得大开:“你玩什么把戏?要护他的是你,要打他的也是你!你到底什么意思?耍我们?”
阿澜盯着他,反倒笑起来:“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当初营里最容他不下的就是你吧?”
凌昊尴尬哽住话头,缓了会儿,仍旧生气地说:“当初容不得他,不代表现在就容不得!看你这态度,因何打他,我多半也猜得到。众人咬定他是奸细……呵,想来你一个字都不会信,你不就是想知道他失踪后去了哪里?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他为了你,不辞辛苦地跑去找白茯苓了,你知道的,这味药宁心安神,偏偏我们这儿短缺,平岁离最近的一座城镇,来回是六天行程,不过云河谷栈道被山洪冲毁了,去掖城必须绕道,他能在十天里赶回来,已经很不容易。”
阿澜微微一震,凝眉看他:“这些,是他告诉你的?”
凌昊没好气:“他什么都没说。”
“凌大人,药来了。”
凌昊接过身后小士兵端来的汤药,放在了方案上,他脸色不善地扭身出去:“你们一个二个,全是哑巴,就算行了好事也不说,偏要藏在肚子里等人猜。”
“将军啊——”
阿照飞奔跑来,一头撞进了凌昊的怀里。
凌昊捂着手臂,疼得龇牙咧嘴:“什么东西?硌得慌!”
“给将军的。”
阿照牢牢捂着,怀里搂着个宝似的,他探头看向凌昊身后,泥鳅般从凌昊身边滑过去,扑到阿澜身边,把层层粗布扒开,拎了个东西放到她手里。
阿澜皱眉:“什么东西?”
阿照说:“城里妇人用的汤婆子,灌上热水,可以取暖。恩泰大哥瞧见别人用过,让我去打听的。他问我为什么你夜里会在院中练功,我说你一年到头手脚发凉,练功暖和些就容易睡着,他就让我去寻了这个。”
阿澜的神色有几许复杂。
凌昊冷哼:“好心当作驴肝肺。”
中郎将大人甩了脸子,走得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