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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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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十月末的边城,荒寒冷寂,连天战火中,这座北塞古城仿佛是一座被遗弃的孤岛,日日夜夜充斥着哀嚎和哭泣。
“你这个蠢女人!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向他求援!我们快顶不住了!”
“滚开!士兵,拦住他!”
震天的马蹄声掀起无数尘埃,他被按制住,眼睁睁看着大衍的将士们从洞开的城门涌出去杀敌,那些人,十个中未必有一半能还,他恨恨咬牙,潮热的眼中,视线开始变得朦胧模糊。
凌昊道他文弱,能在演武场赢,不过是善用巧计,真上战场,怕是不会有同样的好运气,连阿澜也是这样想,或许,他们都远远低估了这个男人——
浴血厮杀的战场,她从马上滚落,三把大刀同时劈下时,她横枪格挡,一丝沉凉,刀锋入臂,即有腥热的液体飞溅在她的面颊上,未及身前尸体倒下,她已被人一把捞起。
眼前落下大片灰暗,近在咫尺的人,拥紧她腰身,闭目轻皱了眉头。
她心里认定懦弱的、需要保护的那个人,竟在锋刃落下时,不顾性命倾身护她!
掌中银枪翻动,她错开他的身体,直刺进他身后敌军的心口,所有的杀意在霎时间积聚爆发:“平岁好男儿,血染沙场何惧?”
满天满地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澎湃嘶喊:“无惧!”
“忠魂英烈,荡平北蛮!杀!”
“杀!杀!杀!”
……
疯狂的乌那人和狄人终究不敌大衍英勇奋战的将士。
此一役,以斩杀敌方左右翼将领为终结,平岁边军险胜回城。
恩泰的伤口还在流血,他管不上这些,只顾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阿澜的身影,但他一直没有找到她。
活着回来的人个个精疲力竭,灰头土脸缓慢由北城门的方向归返,问及将军所在,神色皆是茫然。
“前面怎么了?”
“不知道,好像是将军在那里。”
恩泰朝北城门跑去,他扒开城门口拥挤的人群,艰难挤到前面,阿澜的确在那里,但当他看到她时,想说的话语便全部断裂在唇间。
周遭人沉默着,阿澜浑身血迹斑斑,捂着脸跪在地上,瘦弱的肩膀在颤抖,大颗的泪珠嗒嗒坠落,溅开在抚摸着马鬃的另一只手的手背上,她的身前,躺着她最心爱的战马风翼……风翼身中数箭,已经气绝,伤口渗出的血,淋漓刺目地染红了它身下的地面。
他走上前,在她身后嗫嚅:“阿澜……”
阿澜没有转头看他,但她直起身,不再哭了,也用手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她从地上爬起来。
恩泰走过去,想说些安慰的话,毫无预兆地,她突然转身狠狠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不设防备,而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使得他踉跄跌倒,耳中轰鸣,短暂眩晕中看不清晰她的样子,他不知道,她给他的,远不是一耳光这么简单。
“啪——”
一鞭子抽在身上,来不及看发生了什么,也来不及言语,她微微颤抖的声音,需要他认真才能辨明:“谁允许你上战场的?”
“啪——”
天地都在旋转,眼前是一片混沌,又是狠狠一鞭子落在身上:“你是觉得我平岁兵将不堪,还是嫌自己的命太长?”
他极难受,张口想说话,却喉间涩涩哽住,发不出任何字句。
凌昊和子期推开人群冲过来,看到眼前一幕,双双大惊失色。
子期连忙上前,以身作护,跪在地上扶起蜷缩着的恩泰。
凌昊抢步,夺过再次扬起的鞭子,怒掷于地:“你是不是疯了!他不顾性命上战场为你迎刀挡箭,你瞎了看不到吗?他担心你,怕你死,难道还有错?是他救了你!你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资格这么打他!”
“哈哈哈哈……”阿澜大笑,像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担心我?怕我死?可笑啊,谁说死就一定痛苦了?荒谬,你们真的太荒谬了!”
近若疯癫的女将笑着笑着,忽就再度掩住了面,她颤抖着,转身跪进满地血污里,伏下身,脸贴着白马冰冷的额头,沉声呜咽起来……
十月廿六,衍国北塞落下了第一场大雪。
中军大帐中,目光沉冷的女将军看着掌间一道被血染透的密信,脸色转向苍白。
……
十月廿八。
子时,风雪正盛。
空荡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伶仃的一条黑影从山岗那边打马奔来。
偌大的城外,只一道诡异奔袭的身影,城上守将骇然,急忙命人张弓,巡查岗哨的子期急上前遥观,随后暴怒一脚踹在守将身上:“蠢钝如猪!”
城上守将摔在地上,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到一阵匆忙跑下城楼去的脚步声:“快开城门!快!”
城门士兵费了很大的劲才拦下了受惊狂奔的马匹,待看清马背上驮着的人,皆是惊忙:“将军?怎么是将军!将军没有出城啊!”
阿澜浑身冷透,深蹙双眉,紧搂着马脖子的手僵硬环着,早已结满冰碴。
“多废什么话!”子期急怒攻心,一面麻利地将冻得昏沉的人从马上抱下来,一面喝令着,“速回别院!备热水!请军医!”
这一夜注定众人无眠。
阿澜在天将晓时苏醒,醒来之后整个人裹着厚厚的被子,披散头发坐在榻上,神色沉沉接过了一盏热茶,握在手里不作言语。她不说怎么回事,也无人敢开口去问。
“茶凉了。”
重重复复就这么一句,凌昊等人小心翼翼守在边上,不断为她更换着茶盏中的热水。
近午,天色阴阴,风卷着大片雪花簌簌地落。
左参将一路高呼着“将军”冲进屋中,带入寒冬的冷冽之气,只瞧见他欣喜万分地扶着门跨进来,脸颊因激动而发红:“将军,乌那……乌那人和狄人,全都拔营北退了!他们撤兵了!”
阿澜连眉都没抬,只管出神地盯着杯中热气袅袅的茶水:“嗯。”
她的性情与常人相较,本就显得沉敛许多,加之身体受寒情绪低沉,此刻的镇定,仿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旁边和阿照一起换炭火的恩泰却对外敌的撤军大感惊奇,立刻就追问道:“他们士气正盛,又有充足的粮草后备,怎么忽然就撤兵了?”
“听说是昨天夜里,有人乔装混入营地,将他们的统帅杀了——”左参将声音陡然一滞,瞪大眼睛转望向沉默的女将,“……夺马……南逃……将、将军?!”
乌那的士气,消亡在那个下大雪的夜晚。
若是能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平岁后援补给中断了半月,再拖些时日,城就会守不住了。
也许,都是天意吧。
术真海汗听说有人孤身潜入守备森严的营地,并近身格杀了兵马总元帅之后,原本老迈的身躯终于撑持不住,很快就一病不起。
没过多久,隆颐世子在术真海汗的授意下,开始全权决断乌那族的军政大事。
元嘉六年冬,北境再不闻战事。
翌年春,乌那使者在平岁城下递出求和书。
三月中,王城快马加鞭送来了君王诏令:“两国修好,开放边境,通商利市,以养百姓。”
自此,平岁一跃成为边境商贸重镇,伴着人马不绝的热闹,迎来了从未有过的安定和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