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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浮生若梦 ...

  •   一
      朝云暮雨翻转流年
      蛰伏深情遗落人间

      残阳如血。
      我讨厌这个词,不明白如火焰般绚烂的夕阳怎会被称为如血的残阳。我懒懒地斜倚在小轩窗畔,卧在琴上,望着落日,任长发被风撩下几缕在额前,把近山的金乌切成几个不对称的图案,支离破碎。
      “雪轻——”一个有力却苍老的声音传来。
      我回头,没有拜,只淡淡应了声:“父皇。”
      这是我的特权。我是这个王国里最小的公主,是皇帝最宠爱的小公主。
      “没有去看母后?”父皇问。慈爱的脸上是关切的,让人无法无动于衷的温暖。
      我缓缓起身,扶父皇到琴桌旁坐下,才回话:“去了,午时才回来。”
      母后是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这是宫里人永远无法懂得一件事,母后失宠而我最得宠。十六年来,流言蜚语也传到我耳中不少,隐约知道如今母后的疯病是因为一个男子,一个不是父皇的男子,大约是母后天天念叨的“我真的爱他”的那个人,而母后当年身边的侍女蔷儿也已经不在十六年了。十六年的飞短流长,我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这件事依旧是宫里人交流感情的话题。在这个年代,母后是世人口中最不齿的失贞败德的□□,而我是个孽种。只是——我爱父皇,真的。
      “雪轻——”父皇把我从冥想中拽了回来。
      “是,父皇。”我捧上一杯自己泡制的玫瑰花茶给父皇。
      “入秋了,风大。自个儿的身子骨自个儿明白,当心着凉。”父皇一口气说完,竟有些喘。
      我扯出一个安静的笑,走到窗前。一阵秋风把一枚黄叶送了进来,旋着舞了几圈,落在琴旁。我拂去闯进来的秋叶,轻轻扣上窗,把秋挡在外头,笑对父皇说:“您呐,也别净顾着儿臣,抽空让御医给您瞧瞧。”
      父皇暖暖地笑,柔柔地笑去了我所有的愁,我眼神迷离,在那样的笑下竟有些无所适从。

      二
      情似游丝
      人如飞絮
      泪珠阁定空相觑

      入夜。
      无月。
      摒退所有的宫女、太监。
      依旧一袭白衣,白纱蒙面,熄烛,出宫。
      几年前,我开始习惯在夜里像抹游魂似的飘来荡去。作为一个公主,身边总是有一大堆侍卫保护,而我不需要。忘了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学会了飞檐走壁。只记得打小玄天学什么,我就学什么,这是我和玄天的秘密。玄天一直很纵容我的胡闹,我知道他放心我,因为玄天有世界上最好的师傅,而我有玄天。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一定是真的。我有不是生父却和煦如父的父皇,有不是兄长却无法割舍的玄天,却有一个生死都系在一个陌生男人身上忘记还有一个女儿的母后。可是我很幸福。只是为什么在无人的夜里,在漫天的星光里,想着玄天我的心会隐隐作痛?
      淡淡的白急掠而过,在黑的夜里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香风,如同那白,淡之又淡,无人察觉。
      我偷偷溜进几处官宦人家,拿走他们犯罪的证据,顺便打昏了几个或大或小的盗贼,丢进衙门里,就潜进父皇的御书房把证据放下。做着这些时,我会轻巧地笑,想着玄天宠溺的笑,夜色在白的衣的点缀下绚烂无比。游荡许久,我才飘向太子宫。
      书房里的烛还亮着。烛光摇曳,把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拉的长长的映在窗帷上。我静静地靠在窗边,静静地守着那俊朗的容颜,只静静地立着。
      道是锦绣少女不识愁,怕只怕苦苦眷恋换来草草敷衍,我只是不喜将愁写在眉宇间……
      “雪轻么?进来吧。”低低哑哑的声音淡淡扬起。
      白天,金属质感的嗓音让玄天看来清朗不少;夜里,喑哑的音律又让他倍增邪魅。
      他的身影还映在窗帷,门却轻轻开了。
      我微叹了口气,拎起裙角,娉婷地迈进书房。一股厉风朝我袭来,我旋身飘落至他的后方轻叫了声:“玄天——”
      门在扇风中关起,烛影摇曳,玄天收扇,潇洒转身。
      “还不肯除掉你的面纱,雪轻儿。”玄天轻叹着,琥珀色的眼珠幽潭般深邃,却又夹杂了婴孩的清澈。
      玄天是当朝太子,国之储君,长我六岁。我记得小时候和他最亲,大了之后反倒生疏了。我只能管他叫太子殿下或皇兄,不能再肆意喊他玄天了。皇室人的悲哀。面纱下的我,唇畔噙着一丝娇笑,说:“反正你比谁都清楚,而且以你的武功你会轻而易举取走我的面纱,只要你肯。”
      “你明知道的,轻儿,你明知道的……”他反复呢喃着这句话,念着点什么可以让我感到悲哀的东西。如果他肯——我明知道——我明知道我是他的皇妹,他是太子,我明知道这是皇宫,一个黄金铸成的华美的牢笼,我明知道这道德的束缚流言的可畏连成的一线天,长长的一线,很窄,鸟儿是飞不出去的。
      我不自觉地退了又退,退了又退,直到抵在门板上,我低低地喊:“我明知道的,皇兄——”然后夺门而出,蝶般隐去,徒留玄天风般缥缈的叹息与,不舍:“轻儿……”

      三
      多少恨 还诸昨夜梦魂中
      凝眸处 从今又添一段愁

      母后的病自入秋以来便又重了许多,御医说没法子了,只能用些名贵药材打理着可以拖些时日。
      我百无聊赖地在宫里游荡,侍女水蔷伴在身边,静静的不言不语。那是个懂事的女子,大我五岁,很懂察言观色。
      碰到太子和二皇兄,我微微一福,二皇兄清清朗朗的开口了:“雪轻儿,最近身子还好吧?”
      我和二皇兄玄羿没有太多接触,只是有一种莫名的亲切让向来冷淡的我不会排斥他,甚至喜欢他。
      我点了点头,笑答:“不碍事的,皇兄宽念。”
      我的眸光从二皇兄脸上移到太子玄天脸上,依旧的一身玄衣,只有袖口绣着龙腾图帜。我不明白作为太子的他为什么不喜欢穿象征尊贵的黄衣,不过倒没见父皇苛责过他什么,因为他实在没有值得苛责的地方。站在白衣飒飒的玄羿身边,他的狂狷依旧不减,却也显了二皇兄的沉稳。他的玻璃眼珠今天黯淡了许多,莫不是有什么事——
      “咳咳”二皇兄玄羿假咳嗽了几声,打断了我和玄天胶在一起的视线。玄羿笑得不怀好意,似乎什么都明了,我有种被透视的狼狈。
      玄羿又道:“对了,娴妃娘娘如何?”
      娴妃娘娘就是我母后。
      我瞥了一眼水蔷,没有任何波动,很好。
      我轻应着:“大限大约快到了。”我总有种错觉,玄羿对母后似乎有另一种感情,否则他的眼中不会闪过伤痛,可是,原因是什么呢?我想不出来。
      玄天没有开口,一直沉默地注视着我,里面太多的情绪让我方寸大乱。我匆匆地福了福。带着水蔷逃开了。
      我一直很羡慕玄天和玄羿的感情,同父异母,又有利害关系,感情却比亲兄弟还好。他们不是表面上的和睦,表面上甚至是冷淡的,那是一种侵入骨髓的惺惺相惜,我可以感觉得到,一冷一热,一冰一火,却和谐无比。或许有些事情并不在我意料之中。

      四
      人生愁恨何能免
      消魂独我情何限?

      水蔷在身边立着,安静得像不存在。我卧在荷花池畔的石桌上,看着满池子的残荷败叶,才刚秋日而已,却已凋得如此不堪。几尾鱼儿在这些支离里游曳,划出一波波破碎的弧线,红尘十丈里置身事外,倒也自在。
      发在风中散开,没有一点公主样。我把手伸到池子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泛凉的水,眼盯着那一波波漾开的涟漪,心思却在别处——这个水蔷不一般。自从母后开始疯言疯语她就呆在我身旁,算起来,大约也十一二年了吧。那时她才十岁左右,一个稚童而已,怎么会——我状似无意地问:“水蔷,这十多年来,你都做了些什么?”
      眼睛的余光瞄向那个双十年华的女子,她的身体有短暂的僵硬,然后露出一个迷倒众生的笑:“回公主,奴婢一直都陪在公主身边。”
      “就没有别的?”我继续装傻。
      “公主说笑了。”她的笑有些僵硬。
      “唉……”我太息,“你都二十了,该为自己打算了。”我很简单地接话,天衣无缝。
      她明显地放了心,笑意重新荡漾起来,还配上两朵红云,更添妩媚。
      我微微摇了摇头,说:“你瞧,这鱼儿也挺自在的,但若是到了河里或是海里,不更自在?”未等水蔷回话,我又抢白,“其实也不尽然,怕就怕被别的鱼给吃了,这样倒不如呆在小池子里,虽无趣却无虑。”
      正说着,一件玄色披风精准地落在我身上——是玄天!——雪白的身子在黑披风的映衬下到也好看,只是人更显软弱了些。
      “太子殿下,”水蔷福身,举止得体,不会失礼也不至于谄媚。
      “你先退下。”玄天立在我身后,命令道。依旧的冷酷。
      水蔷退下,眸光有些闪烁。
      情况有些诡异。
      玄天略显粗鲁地把我的手从水里拉出来,拭净水,把我的衣袖扯下,大手从我的发上扫过,几片落在我头上的秋叶飘在水里,重复着之前的涟漪,惹得那些鱼儿追逐嬉戏,很有意境的,前提是——如果少了玄天脸上隐忍的怒气。
      我没有抬头,依旧看着水里的鱼和残败的荷,低叫了声:“玄天。”他没有说什么,可我知道他在生气,气我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我把头埋进他胸口,任他把玄色披风裹紧我发凉的身子。
      很无奈的,他拂开我额前的青丝,细细地端详了我好一会儿才说:“轻儿,这几天宫里会有些变故,没事儿就呆在自个儿宫里别乱跑。等事情结束了,我们——”说到这里,他卡住了,没了下文,象突然崩断的弦,纠的人发慌直到发疼。
      我缓缓地抬头,满眼的凄楚望进他琥珀色的眼,那里闪着怜惜。我倔强地把氤氲压回眼底,硬生生地挤出一句话:“我懂,太子殿下。”
      我转身,发丝在风中扬起,拂过玄天的脸,他伸出手,指尖触到发的末端,欲语还休,复颓然垂下。我轻移莲步,回宫。
      黑色披风落在了园地,还有玄天伸出又垂下的手,想舍弃些什么还是挽留什么,都丢在了秋日残荷边。

      五
      命薄红颜千古恨
      旧事何堪重说?

      我知道,母后这一病便是十二年。我对母后没有太多的感情,自我记事起,她便病了,倒是父皇疼我比较多。很多事情怕的就是事实后的虚伪,伤人又伤己。在我的记忆里,母后总是拉着我的手直嚷:“我真的爱他,我真的爱他。”在她的心里只有一个“他”,没有我。到头来我也只能算是她爱他的一个见证,也可能是无用的,否则他不会弃她的。十多年了,事情也该有个了结了,毕竟拖久了,对谁也没有好处,包括父皇、母后,包括水蔷,当然也包括我,抑或是玄天、玄羿。
      事情比我想象的来的还要快。
      头一天晚上我去了母后的宫里,母后有短暂的清醒。苍白的容颜虽然憔悴却依旧绝美,父皇爱她,所以尽管她错了父皇都没有亏待她。她把一直在她发髻上的簪子拔了下来,插在我自己束的发上,说:“雪轻,你懂我的是不是?这十六年来母后没能够做好一个好母亲。可是你记住母后是爱你的就好。不要怪水蔷,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她的母亲是为了我为了玄羿为了淑妃娘娘才服毒死的,她只是个孝女。十六年了,马上就要结束了,他也该来接我了。你和玄羿要好好地活,好好地活……”
      我没有流泪,只是有些不知所措。迟了十六年的母爱会不会太迟了?若不迟,只是一时的绚烂的温暖,等我拥有了再消失了怎么办?这叫我情何以堪?况且,玄羿,为什么要是玄羿?
      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宫里就响起了丧钟。我坐在窗前,秋风萧瑟。窗前的柳树何时枯的我都没有察觉,却已是深秋。冷宫里传来消息:娴妃娘娘驾鹤西去。
      所有的人都出现在冷宫里,父皇、淑妃、玄天、玄羿、我、水蔷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年纪和父皇差不多。
      母后的手里紧握着一枚刻着“希”的玉佩,那是当年父皇的义弟太后的义子五皇子的名字。
      在这一刻,我想我是恨母后的。直到死,在她的眼里父皇都不算什么。母后,你太狠太绝了!
      那个男人跪了下来::“净娴,我来迟了!”
      迟了?!我看着这个我所谓的亲生父亲,想:他死了倒是好了,至少母后痴恋的十六年没有浪费.可如今等她去了,去寻她以为死了的爱人时,却发现她空守自苦的十六载竟为了一个不是死人的懦夫!一个女人能有多少个十六年?而父皇十六年的爱又算什么?
      太迟不是时间,是一个虚无,是欺人的借口!
      我的视线越过那个哭得眼泪鼻涕一脸的男人,看向父皇,只一刻钟的时间,他却苍老了二十岁——母后一直是父皇心上的疤,好不容易结了痂,痂若在,痛会痛可不至于彻心扉;如今痂被我的生父硬生生地撕裂下来,血流成河会死人的.
      水蔷已不知踪影,我把手伸向玄天,他敞开大氅拥我入怀,我是真得累了呵.徒留玄羿在那里伤秋悲时,无视我们的父亲悲切的喊他“儿子”。
      我早该觉察玄羿是我的同母异父的哥哥,他的眉眼是如此的神似母后,而非淑妃。所有的人都知道真相,连父皇也不例外,只除了我。偎在玄天的胸前,我缓缓闭上眼——怪不得母后要我和玄羿好好的活,怪不得淑妃看着玄羿的眼里总是充满遗憾,怪不得母亲是在水蔷当了我的侍女之后才疯的。孰对孰错已不重要,真相还是不知道的好.这一切像一场恶梦,而我一梦便是十六年。醒来之后却被一个人世间最残忍的词——人事全非,缠绕的柔肠百结。

      六
      万事皆烟雨
      恍恍如一梦

      翌日凌晨。
      官道上。
      一匹黑色骏马疾驰而过,上面是两道人影,男的玄衣,女的白衫,依偎而骑,相奔天涯。

      三日后,天下诏书:
      皇帝年迈,太子玄天暴病身亡,传皇位于二皇子玄羿。

      我静静偎在玄天的胸膛上,温暖而安全,他的琥珀眸子溢满柔情,我冷静地拔下发上的簪子,取出里面的一张纸笺,在玄天纯净的目光里撕成条,又成屑,放手,如一片隐去的白蝶——真相只有一个,无论以前的爱恨情仇纠缠得如何无头无绪,玄天,我的男人,必定不愿意他的女人被真相伤害,而我又如此的胆小——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事到如今,结果是人事全非,真相也就不重要了,我宁愿就如此的盲了眼封了耳闭了口夺了魂。
      皇宫远了,京城远了,过去也远了,玄天的手揽着我的腰,我巧笑嫣然——过往尘世不在眼中,浮生若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浮生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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