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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飞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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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埋葬着电子时钟的尸体,它从二楼窗户里掉下来,接触到水泥地面的一刹那就分崩离析,被施钧进扫在簸箕里放在院墙角。
它从没有误报过时间,从没有偷过懒,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遭此待遇。
施谷风也不知道。
脚上传来刺痛的感觉,那个足枷仍旧卡在上面,一下一下剐蹭着脚踝的肉,血从没焊严实的缝里渗出来。
谁也没提把它取下来这事。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窗框里那四四方方的一块,天亮了又暗,时间已经不在有任何意义。
施谷风翻了个身,这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
楼下久违地传上来一种不属于这栋房子的声音,他又翻了个身,这些跟他无关。
不一会儿,他的房门被打开了,进来的人让他眉头生疏地一动。
“你们怎么来了?”
不知道多久没说话了,他嗓子劈了叉,发出诡异的空响。
陶将把跟在身后的萧蔓野推进屋,合拢了房门,怜悯地站在床边看着他。
在久别朋友这样的目光下,施谷风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
“干什么?”
“来看看你还活着吗?”陶将说话还是这欠揍样。
但他毫不在意,“托你的福,还没死。”
“我昨天夜里才看见你的消息。”
“哦。”
陶将靠过来揽他肩膀,“我能帮什么忙吗?”
施谷风摇摇头,“没什么事需要你帮忙了。”
“你不想离开这儿了吗?”
他低下头,苦涩地笑了。
“逃不掉的,除非我死了。”
“而且出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这时一般不会开口说话的萧蔓野忽然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抬起他的脸对他说:“他在等你。”
他忽然笑不出来了。冷脸挣开萧蔓野的手说:“没人在等我。”
陶将见状拿出手机,把和一个账号的聊天记录放在他面前。
他偏过头去,不敢向手机屏幕上望一眼。
“看看又不会少块肉。”陶将把手机塞他手里。
账号没有任何备注,但头像是一个人物剪影。他用不着仔细辨别就知道这是他的背影,在津洲江畔一起看夜景时信起拍的。
「他还好吗?」
……
「我复学了」
「我会好好努力,考进好大学,找一份好工作」
「拜托你在我不在他身边的时间里帮我照顾他一下」
……
微风拂过,施谷风感到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才知道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他的死活不是没人在乎;他活着并不是没有意义。
有人在远方等他,等他从这座以爱的名义编织的笼子里逃出来。
“活过来了吗?”陶将调侃道。
“嗯。”他回答得很坚定。
“决定好从蛹里出来奔赴进另一座牢笼了吗?”
他直视陶将的眼睛,掷地有声道:“决定好了。”
陶将夸张地直搓自己的手臂,满脸嫌弃地说:“你别这么肉麻地说这种话,太恶心了。”
施谷风笑了,“你会帮我的吧。”
“那当然。”
*****
约定好后天来山脚底下接施谷风,因为萧曼野后天才腾得出时间,他们还贴心的留下一条绳子,叫他从窗户吊着下去从后院翻出来。
计划看似完美无缺,可漏算了一个最重要的变量。
第二天午后,夫妇俩放假在家。施谷风模糊地听见施钧进在楼下前言不搭后语地嚷嚷着什么,像是喝醉了。女人回应的声音很弱,但根据他爸的回答可以推断出:王厚君铁了心要给二楼所有的窗户装上护栏,已经和师傅联系过了,说是明天就来安装。
她想切断他的逃离的一切途径,尽管他已经表示不会再打主意离开了。
一旦到了明天晚上,窗外的景色会被切割得更为狭小,也就意味着陶将留下的那根绳子没有了用武之地。计划破产了。
对大青山来说,接下来是一段旅游淡季,王厚君休假的时间会更多,加上工作时间本来就不稳定的施钧进,他溜出去的可能性基趋近于零。
想到这里,他倏地开始后悔,怎么就任由王厚君搜走了那部老年机,不然现在跟陶将他们联系还来得及。
天色不知不觉间暗了下来,山脚下有机器耕地的“隆隆”声。
他和往常一样吃完了王厚君端上来的饭,静静地坐在窗边,从脸上看不出一点焦虑的神色。表情淡淡的,仿佛世界上没什么值得令他振奋的东西。
而王厚君来收碟子的时候显得满心欢喜,嘴里哼着歌脚步轻快,就像即将或得一只宠物狗的小女孩儿那样。
施谷风躺在床上,眼睛盯着窗外披着月光的树林,嘴里念念有词。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月光仿佛被重新洗刷过一样,变得愈来愈明亮,把林子里地上的草木都照映得明明白白。
这时候他停止了嘴里无声的念叨,从床上下来,贴在门后听着外面的动静。四周安静极了,连施钧进的鼾声都一反常态地消失了,整座房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施谷风松了一口气,来到窗边,与以往无数次的探身别无二致,他向下打量着。
紧接着他从床底下摸出绳子,一端系在床脚,另一端从窗口扔出去。他握着绳子,往房间的门看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从窗口翻了出去。
他顺着绳子缓缓下降,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惊醒了一楼房间的王厚君。
可有时候天就是喜欢捉弄人,绳子竟然短了一截,加之他不知道多久没运动了,脚上没注意重重摔了下去。
掉下去的地方离地面并不算高,但摔下去的声响却一点也不小。
施谷风从院子的地面爬起来,踩上花圃抓着院墙顶翻上去,一刻也没有停留,整个人直挺挺从墙上摔下来。
但他向前一个翻滚把力卸掉,飞快地站了起来从房子后面的小径跑走了。
向前跑着。沿着下山的路往下狂奔,他不敢回头,往日里温驯的山风变得狂野,不住地推搡着他的背。他的腿已经跟不上了,整个人好像要乘着风飞起来。
村庄静悄悄地,连狗也没吠一声,整个山谷陷入了沉睡。
只有耳边的喘气声提醒着施谷风这不是梦,他感到自己的肺几乎要承受不住而裂开了,脚腕上的铁家伙像是要割断上面的每一根血管般地绞着,脚下却一步也没停,就这样不知疲倦地向前奔跑着。
月光给他照亮,他看见了道路的最后一个拐角,那前面就是山门。
拐过前面的弯道,一团银白出现在月光下的路面上。
施谷风孬种倏地响起弦断裂的声音。
前面路上停着的正是他的银白色皮卡,载过信起那辆。
他由跑改为走,在车前不远处停下来,月光照耀下的眼睛里看不出一点生机。
一个身影从驾驶座钻了出来,他恍惚地盯着施钧进嘴里叼着的一点猩红,几乎要站立不住时却听见那个苍老的声音说:“上来吧。”
*****
车在疏阳市的火车站地下的停车场停了下来,车里弥漫着缭绕的白烟,施钧进把车窗降下来,给施谷风递来一根烟。
“别担心,她追不过来。”
施谷风接过别在耳朵上,问:“你怎么知道?”
他爸笑得狡黠:“我给她端了杯水去。”
他也嘴唇动了动,最终难看地笑了出来。
施钧进从脚边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包扔他腿上,他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他大大小小所有的证件和一把小巧的钥匙。
顿时眼睛一红。
“别,”施钧进用手挡住他的脸,“你快些走。”
“我——”
他爸偏过头去摆了摆手,“你要去哪儿、做什么工作、跟谁生活都跟我无关,别告诉我。是时候自己去飞了。”
“去吧,快点走。”施钧进的声音隐忍着什么。
施谷风倾身过去搂了搂那副苍老的身躯,什么也没说,下车坐上电梯上去了。
电梯映出他狼狈的模样:胡子拉碴、皱巴巴的衣服、通红的眼睛,摇摇晃晃地站都站不稳,看上去脆弱极了。
候车的乘客投来异样的眼光,可他毫不在意,因为这里是埋葬苦痛的坟墓,是航程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