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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泥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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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信起就给施谷风发消息,让他收拾利落点,赶紧过来跟他回合。
他还住在爷爷这儿,整天忍受着楼下下棋大爷铿锵有力的杀棋声和大妈大娘的潮流串烧舞曲。
刚刷完牙,施谷风的电话就进来了。
他赶紧穿好鞋,打开门就要往楼下跑,没踏出门呢,又回来了,在卧室里拿了什么东西揣兜里,这才急急忙忙下去。
刚到楼下,看见树荫底下那个挺拔的身影,他心里倏地一动。
记忆中那个端着橙汁的略微青涩的面容和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他恍然间生出一种错觉,这依然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个夏天:一样的翠绿树荫,一样炽热的风,一样蔚蓝的天空。
不一样的是他长高了不少,施谷风眼睛下面留下些许睡眠不足的痕迹。
“走吧?”
施谷风从手机上抬头,看着他的脸傻乎乎愣住了。
“怎么?我没洗干净吗?”他摸摸自己的脸。
“没。”
施谷风摇摇头,心底却不知多少次发出感叹:信起长得很高了很帅了,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他担心迟早有一天会出现一个小伙子或者小姑娘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说“你离开他吧你俩压根儿不搭”这种话。可真让人发愁。
“上来!”信起戴着头盔握着摩托的油门冲他喊。
施谷风接住跑过来的同款头盔戴上,熟练地翻上后座,搂住信起的腰。
明明半年前这个位子还是他的。他一方面不甘心,同时又生出一种家里养的猪仔终于可以出栏的喜悦。
***
信起和施谷风在一家饭店的地下停车场停好车,搭乘电梯到饭店的顶楼。
施谷风给他理了理被风吹得皱起来的衣服,在他脸上嘴儿了一个。
他按着施谷风的脑袋在他嘴上又深又重地回了一个。
“有监控哦—”
他痞气地用拇指擦过自己的嘴角,“哦?这么说这还是现场直播?”
施谷风抚着额头笑了。短短一年的时间,以前能把信起逗弄得脸上泛红的招数他都用尽了,而信起除了偶尔在床上会红着脸,其他时间无论他怎么逗,小孩儿非但不会羞红了脸,偶尔还会把自己收拾得面红耳赤。
两人都专门拾掇过了,因为今天是柴彤管和顾衔香的订婚仪式。
推开大厅的门,映入眼帘的事一条精致华贵的红毯,将大厅的宴桌分成左右两部分。
“这么大阵仗她这是要直接结婚吗?”信起坐在离舞台最近那张桌子东张西望。
“施谷风喝了口水,“你姐讲究仪式感嘛。”
“我结婚就不会搞这些。”
“那咱信大少爷的规划是?”
信起神神秘秘凑近施谷风的耳畔,咽了口唾沫小声说:“晚上多做几次就行了。”
施谷风无奈地笑笑,“那你要求也太简单了。”
“那今晚——”信起勾着嘴角欲言又止。
“我腰还没疼过呢,过两天啊。”
“这不正好吗?我来就行。”
施谷风的腰现在依旧隐隐作痛。这得从前两天的一个晚上说起,事情本来进展得相当顺利,直到在他身上耸动的信起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每深入一次便喊他一声“爸爸”。
一种诡异至极的禁忌感迫使他一脚把小孩儿从身上踹了下去,但他显然没料到信起会一把拽住他的腿。于是就撞上了床边的柜角上,第二天一看,腰间果然出现了一大片淤青。
信起是真的很能记仇。
***
柴彤管身着一袭米白色的旗袍,恰如其分的剪裁将她姣好的身材曲线完美地勾勒出来,她端着酒挽着顾衔香的胳膊款款而来,显得风情万种。
准新人向桌上的亲戚敬酒,信起对面坐着的女人却僵着脸,不见一点参与自己女儿终身大事的喜悦。
这是柴冉,信起的姨妈,柴彤管的母亲。
新人在这边敬完酒后,转到了信起的对面。
柴芸流利地道完贺词,端着酒等顾衔香照葫芦画瓢说完,可就像有人在他嘴里放了个炮仗,囫囵半天也说不清楚。
他额角冒出了晶莹的汗珠,看上去很紧张。
信起看见柴彤管在暗处轻轻拉了一下顾衔香的手,他这才冷静才来,一口气说完了贺词。
柴冉有些不情愿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桌敬过了,他们很快到其他桌上去了。
坐在柴冉身旁的柴芸揽着她的背温柔地拍了拍,眼神不住地往信起和施谷风这边瞟。
信起喝干净杯中的酒,趁其不备握住施谷风放在腿上的手,与之相扣之后大张旗鼓地放在桌面上。
脸上的表情嚣张极了,他就是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他们在一起了,谁管别人怎么说呢。
施谷风没料到他会忽然来这出,被呛到止不住地咳嗽。
柴芸看见之后什么也没说,就只埋头吃饭,就好像好多天没吃饱饭了那样。
“咳咳——”音响传出试音的声音,大厅瞬间安静下来,等待着准新人的一段致辞。
柴彤管挂着明媚的笑,一手拿着麦克风,另一只手牵住身侧顾衔香的手。
“除了刚才那些,我和香香还有一些话想要对这间宴会厅里面的人讲。”
“我们很爱对方。或许我们经常吵架,为了究竟是谁没有换厕纸我们吵过;为了晚上到底是吃意面还是挂面我们吵过;为了云霄飞车究竟可不可怕也吵过。”
“我们之间存在分歧:我喜欢可口而他喜欢百事;我喜欢摇滚他喜欢民谣;我喜欢抽纸他喜欢卷纸;我喜欢网络下载他喜欢黑胶;我不喜欢小孩子而他喜欢……”
“但是这些完全不能影响我们相爱,我们为了彼此可以做出妥协,一点小小的让步让我们的生活更加和谐,让这段感情焕发新生。”
说到这里她哽咽了,途中不止一次放下麦克整理情绪。但顾衔香没有再畏畏缩缩,而是将她搂进怀里,给她一个鼓励地笑。
台下爆发出掌声。
施谷风注意到信起神色微动。
“我很感谢顾先生,他为我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最终我们决定丁克,这是他给我最棒的结婚礼物。”
她面向柴冉,微笑着说:“我的妈妈很反对我们的决定,她认为没有生育过孩子的女人是不完整的;没有后代会减退往后生活的动力;等到年老了,膝下无子会让我们陷入孤苦无依的境地。”
“这些担心完全没有错,可是我们最终一起做出这个决定,这是我们斟酌几年得出的结论:孩子是爱情的结晶,但绝不是婚姻乃至人生的目的。我们更多地考虑了抚育一个新生命的能力,发现直到目前,我们没有那样的能力去将一个孩子身心健康的养育成人,至少我不能。”
“养孩子的过程有多么艰辛我最清楚,”她眼里含着泪,“我的妈妈经历了一场失败的婚姻,我成为了她往后生活的全部,她很辛苦可是,妈妈,女人的人生不只是一间房子里的柴米油盐和孩子,没有人的生活应该是那样。”
“对不起。”她倚在顾衔香的怀里已经哭成泪人。
柴冉的眼里也逐渐泛起泪花,不过这个要强了一辈子的女人很快将它掩盖住了。
“我爱您。”
泪水溃堤而出,柴冉捂着嘴,压抑着嗓子里的呜咽,登上台去一把拥住了自己的女儿。这是她在女儿成年后第一次拥抱她。
信起握着施谷风的手非但没放开,还紧了紧。他吸了吸鼻子,没转过脸,说:“听见了吗?你得学会为爱让步。”
施谷风啼笑皆非,把下巴放在他肩上,柔声道:“你想我哪方面让步?”
“至少别想着要小孩了,我生不出来。”他赌气似的锤了一下男人的膝盖。
一阵热气喷洒在颈间,信起扭脸看过来,施谷风泪花都笑出来了。
“笑屁啊。”
有什么好笑的。他别扭地偏过脸去。
会这样说是情有可原的。高考结束后他没少偷偷溜进施谷风任教的初中,自家男友的帅气面庞没看清楚,倒看见了他一脸温柔宠溺地逗一个同事襁褓里的小孩。
哪有男人不想当父亲呢?
但是当他在床上满足男人被喊爸爸的欲望,施谷风又一脚把他踹翻。其实这也不乏是自己的一点恶趣味,但要是男人能生孩子,他保准二话不说先给施谷风生俩。
“你想要小孩?”
“不。”信起对这种会哭闹的生物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是你想要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
信起吞吞吐吐道:“我看你逗人小孩逗挺欢。”
“那也只是喜欢别人家的小孩,自己家要是有一个,指不定我们两个谁先疯。”
信起一个没憋住笑出声,对面柴芸看他一眼。
他冷不丁回一个笑脸过去,他妈立马撇开了视线。
*****
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信起和施谷风下到停车场才发觉。
“淋着回去?”施谷风问。
信起眼睛咕噜一转,“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说着他穿上外套朝出口跑出去了,不过自从两人重逢之后这样的场面屡见不鲜,信起总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奇思妙想。
施谷风倚在摩托车上,心间是从未有过的宁静。
信起前两天收到了坐落于隔壁市的A大的录取通知书,上个月还报了驾校,他自己工作也稳定下来——小孩儿们都相当乖巧和配合。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他竟然不觉得枯燥,和信起在一起的每一天都与其他日子截然不同。
这让他生出一种无尽的恐惧:要是有一天信起遇见更好的人会怎么做,会离开吗,还是留下。
他也常常问自己,真到了那一天自己能够平静地放他走吗?
信起是年轻、朝气蓬勃的,也是充满不确定的。就像山林草丛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在开放之前谁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模样。
外面的雨水顺着坡道流淌下来,又从坡道底端的地漏流走,不知最后会汇入哪条河流或者哪片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