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临时病友来相遇 ...
-
[1]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恢复室里的病床上了,我伤的不是很重,所以手术也很快就就结束了。
“联系不到你的父母,但是你的阿姨说一小时后才会到,”正在收拾临床的吊瓶的护士小姐提醒我道,“所以那时候才可以办理入院手续。”
“哦。”本来也没有指望他们能赶过来……
“感觉怎么样?”
我看了看五花大绑的左腿:“不太好。”
“休息一下吧。”护士收起临床的器械,然后又开始整理床铺,“也真是巧,今天同时收了两个膝盖脱位的患者。”
“谁?”
“和你一前一后入院的,现在还在手术中,据说是打篮球时受伤的…哦对,我不能透露患者信息。”
“………………”你刚才已经透露半天了。
“如果可以说的话,你是怎么受伤的呢?”护士小姐露出八卦的眼神,“我看送你来的那群人好像大有来头的样子。”
“额……只是骑车不小心摔倒,他们在附近而已。”如果说出真实的原因,说我骑自行车和摩托车竞速然后一头撞在栏杆上,会被笑死吧!
“哦,这样。”护士点点头,“虽然看起来很凶,不过处理事情很仔细呢。”
“谁?”
据护士所说,原来我摔倒的时候膝盖就已经脱位,是那个人帮我纠正回来的。虽然用了蛮力,做法也很粗鲁,但幸亏处理的及时,不然会更难办。
所以那股疼痛,是因为他在把脱位的膝盖骨扳回来?嘶——想到这里,我的牙齿不觉打颤。
“请问他们人呢?”我想道谢,却被告知那几位‘好心的不良少年’处理完流程后就离开了,好人难寻。
“不过我记得前台有留下他们的信息,不知道能否帮助你。”护士小姐似乎感受到我的心意,思索片刻,“虽然这不符合规定,但是你的情况特殊嘛。”
“如果不麻烦的话就拜托了。”
护士小姐给我看登记簿,第一页纸上写着电话号码,还有一个姓名:铁男。
字迹不忍评价,我废了半天力气才识别出号码并抄写下来。
病房又剩下一个人,我平躺在床上脑子空空,感受到了腿上传来的沉重,心情是说不出来的沉痛。明明今早出发前还是健康的,怎么就忽然变成这样了?
果然就像那时候,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想起了过去的经历,我就开始不自觉的掉泪,这样也好,毕竟比起那些事腿伤也算不了什么。
就在我暗自神伤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了,我赶紧背对着躺下装睡。只听见床铺的滑轮声和一阵凌乱的脚步,那个护士口中的病人来了。
“小心腿,麻药劲还没过。”“吊瓶准备上了吗?”“给4号床位。”
嗯?看这个阵势,此病号一定伤的不轻。
果然天下伤心人都是要相聚一起的,但在这些伤心人中,必有一个人伤得更重。我悄悄把眼角的泪水擦除,竖起耳朵听对面病人的伤痛反应。
“刚刚你的队友联系到你的父母了,他们一会就到,马上可以办理入院手续。”护士说着同理不同样的台词,“你先在这里恢复一下,感觉怎么样?”
“完全没有感觉!”
生龙活虎,甚至震耳欲聋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
“没有感觉的话,是不是说明膝盖没什么问题,下周还能打篮球?”
这位病友,您可是才做完手术啊!果然,那位病友的问题让在场的护士愣了几秒。
“这个,还要看你的恢复情况。”
“我觉得我恢复的不错。”
“噗。”再也抑制不住笑意,我倒要看看这样奇葩的家伙是谁。我翻身,眯着一只眼睛看向隔壁的床位。
男生听见了我的笑声,有些愤愤地侧过头,也就是在看见那家伙是谁的瞬间,我眯缝的眼睛忽然张开,瞳孔极度收缩,嘴巴也不知觉地张大。
“看什么看?!”
他努起嘴吹了下落在额头上的碎发,没有吹动,于是用手指拨开垂在脸颊两侧的头发,整套动作十分毛躁,似有不甘。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病房突然安静了下来,周围的空气开始流动,回荡着这句愤怒的话语。在这炙热流动的空气中,我的记忆回退到了刚刚踏入初中的日子。
初一的我穿着尺码略大的初中制服,梳着和年纪不符的麻花辫,裙子的尾端直直垂到膝盖下,远远看去似乎是从昭和时代穿越过来的人。
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家伙。
[2]
武石中学新初一的社团大会,走廊两侧社团招新的摊位,我站在走廊中心,感受到了周围异样的眼光。想着这件事的我没有注意脚下,直挺挺地摔了一跤,怀中抱着的社团资料散落满地。
我垂着一双麻花辫,跪在地上将他们一张张捡起。
“噗,这就是昭和时代的行为吗?”不知是谁吐槽了一句,不大不小的声音形成了一股连锁反应,引得全场都在讨论我。
我低着头,将所有注意力放在手中的动作上,尽量不去理会那些恼人的嘲笑。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只手,我抬起头,只见那双手的主人向我露出了一个元气的笑容。他弯腰将我散落的资料捡起,在拾起社团报表的那刻,他注意到了上面的名字。
“花井?”他将资料集成一摞,边递给我边说,“我们的名字一样啊。”
“是这样吗?”我愣愣地回应,“谢谢你。”
“不客气。”
“我说三井!我们找你半天了。”还没有等我客气地问他的名字,他的友人就帮忙揭露了,“怎么样,篮球部的申请通过没有?”
“小菜一碟。”他竖起大拇指点点自己的胸口,“不然我还怎么称霸全国呢?”
“你这话说了多少遍了……那咱们走吧,那边等着我们呢。”
“OK。”
三井被友人揽过肩膀就要离开,只是他想起什么似地停住脚步,回头对我说:
“新学期要加油啊。”
新学期要加油啊。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身上,在他的身上镶上一道金边,似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注入了明亮的色彩。
那瞬间,他沾上了阳光,成为了太阳。
其实在那之后我没有和他有过多的交集,甚至直到毕业我都没有和他同班过。但是,我在三年里仍持续关注着他。我想是因为那一幕太过美好,所以我怎样也忘不掉开学时期收到的第一份温暖吧。
那时候如此温柔的太阳,可谁知……
“看什么看?!”
现如今却这样粗鲁地说着令人厌恶的话。
[3]
俗话说,一个病房是一个小天地,也许到了这时人才明白自身的脆弱,也容易地引发同情之心,所以病友之间的关系非常的融洽,互相帮忙相互关照。
相反的,在野口病院的502号房里,同病相怜是不存在的,针锋相对才是这两位临时病友间的最好写照。
病房里静悄悄的,我一手在吊针,一手拿着杂志翻阅着;而三井一直背对着我,无视我睡着了———这就是继刚才“看什么看”事件后引发的冷场。自太阳滤镜破碎之后,我的情感受到震撼,于是在那之后便忍无可忍地说了一句:“你有什么可看的?”然后这家伙气个半死,到现在也不理我。
气氛尴尬,但我的脑子飞速旋转着初中时关于他的画面。实在好奇他最近几年的动向,所以我才忍不住开口问他:“那个……请问你是武石中学毕业的吗?”
“……对。”他背对着我答,原来他没有睡着。
“我去年也从武石毕业。”
“哦,所以呢?”
“…………”这家伙真不可爱。
“所以我们是同学。”
“……你认识我?”
“不认识,但好像面熟。”对于这种冷淡的答复我直翻白眼。这家伙真不可爱,我初中简直瞎了眼!
“哦,我是武石中学篮球部的队长。”他说着,一本正经地起身对着我,语气里带了几分小骄傲,“去年,也就是初三那年,我们拿了冠军。”
所以他的意思是,我面熟是因为他很有名?完全不想回应他话中的小骄傲,我装作不懂的样子:“没见过你啊。”
“……”三井的眉毛挑了一下,“我是MVP。“
“MVP是什么?”
“………全县最佳球手。”
“哦,没印象。当时读你们的采访,我就记得那个副队长叫什么来着……高藤?“我边叹气边摇头,看着他隐忍的小表情差点笑出来。
“对,是高藤。”他咬着牙说,微笑很勉强。
“那你叫什么?“
“三、井、寿。”
“好的,谢谢。”我努力压制嘴角的得意的笑,“那你高中去哪里了?海南大附属,翔阳,还是陵南?”
“湘北。”
他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尤其是我们是同校的消息: “为什么是湘北?我记得这里的篮球部……”湘北的篮球社团并不出名,甚至属于普通中的末流,“难道是……那些学校没要你?”
“不可能,我自愿去湘北的。”我透露出来的丰富知识完全把这个‘理应知晓的名人‘排除在外,三井有点咬牙切齿,“你很懂高中篮球嘛。”
“那……“还没等我说什么,病房的门就打开了。
“三井患者,你的入院手续已经办理完,可以搬到病房去了。”护士小姐进来,飞快地将三井的床铺收拾好,然后搀扶他转移到轮椅上。
“再见,玩的开心。“我露出勉强的笑容,向他摆摆手。其实是不想让他走的,可还有什么办法呢?
三井侧头白了我一眼:“哦,再见。”
[2]
距离手术已经过去三天了,我已经能下床活动,只不过外出需要坐轮椅。每次摇着轮椅路过三井寿的病房时都会往里看一眼,他的家人和队友,每天进进出出他病房的人很多。反观我,自受伤后只有阿姨和樱来看过我,花店的工作很忙,他们并不能时常探访。
刚升入湘北高校就出了这样的事故,学校对我进行了停学处理,手续是阿姨和樱帮我办理的,手术的费用也是他们垫付的。似乎有些太过麻烦他们了……但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想想也是,父母在外地回不来,又因为刚开学几天就住院的缘故,在学校没机会交朋友,甚至连新校园都没能看几眼,所以也只能拜托她们了。
幸好樱下学后还能得空看我,给我讲发生在校园里的两三事。“我在合唱社团帮你预留了一个位置,你可一定要快点回来啊。”“话说湘北很多高一的新生都是武石中学来的嗳,看见了好多张熟面孔。”“今天有交到朋友,高中生活真是不一样呢!”
她叽叽喳喳地说,我认真地听,不禁向往着还未曾经历过的高中生活。可是樱不能一直在我身边,等到一个人的夜里,难过的心情怎样也无法阻挡。
都说受伤之后的人会更加敏感。我在这样的夜晚里,独自摇着轮椅滑过空无一人的走廊,进入漆黑的厕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蓬头垢面,面颊蜡黄,眼神憔悴……想要拧开水龙头洗把脸,却怎样也够不到那个高度,尝试几番后放弃了。
镜中人坐在轮椅上,顶着一双黑眼圈,散着一头长发,穿着松垮的白色病号服,她就这样呜呜地掩面抽泣,哭得可真丑。
“呜呜呜……”反正这里也没人,哭出声来还能更好受一点,丢不了面子的。这么想着我哭得更厉害了,还一边吸着鼻子,样子好不凄惨。
咯咯咯咯。嗯?什么声音?听到从走廊中传来异常声响,我停止了哭泣。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诡异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是磨牙的声音,然后就传来金属物体摩擦地板的刺耳音。
黑暗中传来吸鼻子的声音,是个人。我能想象到身后的黑暗中钻出一个面容丑恶,龇牙咧嘴的小丑,他的手上托着金属制成的刀刃,向着在厕所哭泣的路人少女杀来。似乎恐怖电影就是这样写的……
感受到那团阴影的接近,我的身体绷直,寒气从脚趾窜到了头顶,10度,50度,90度,我机械地回头,直到整张脸都面对着黑暗中的悄然接近的生物。
“啊啊啊———”先声夺人,这是那生物发出来的惊呼声。
“妈呀!”后声接力,这是我被那生物的喊声吓出来的惊叫。
真正惊吓到的时候喊声都不大,尤其是那生物,他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呼呼嗬嗬地倒吸凉气。
三井寿?
透过微弱的光我们看清了互相的脸,这才放松下来。此时的三井蜷缩在轮椅上,面色苍白,神色惊恐。他的轮椅下还传来了滴滴答答的水滴声。我的视线往下滑去,发现他的双腿上倒扣着一个保温水壶,水壶里的热水一滴不剩地洒出来,顺着裤管下来落到地上。
三井此时也慢慢向下看,看到腿上的一片狼藉,然后抬起视线,脸上缓缓露出微妙的表情。他的表情越来越重,终于在临界点忍不住发出一声怪叫。
“烫死了!”
他发出怪叫的一瞬间,我神游在外的状态回归了,开始七手八脚地用手擦掉他腿上的水渍。他也拍着被烫红的双腿,两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本就活动不开,这样一来样子好不狼狈。
“别碰我!”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放在他的腿根上,动作已经大手大脚到‘吃豆腐’的地步了。
他激动地弹开我的手:“你大半夜不睡觉在男厕所吓什么人?”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我抬头看了看标识,妈啊!竟然走错了厕所!
“你没有被烫到吧?要不要去换衣服?”
“不用你管!”他先是没好气,但看到我满脸的泪痕时,竟然开始支吾起来,“你、你哭了?”
“你不也哭了……”我嘟囔,明明眼角还是湿的。
“谁、谁哭了?”他反应过来,抹了一把眼角,看着手上的水渍说,“我这是被烫的!”
“那你可真娇气。”
“胡说,我根本没有哭!”我的话让三井恼火,“反而是你本来就吓人,哭起来更像是女鬼!”
“………”默默地看了他一秒,然后我推动轮椅,背过身去。
“喂,你…”可能意识到方才的话说重了,三井顿了顿,“害完人就走?”
我驾驶轮椅转回身,脱下身上的外套,一把扔在他的腿上。
这次换三井沉默了。
“对不起,回房间的路上水干了会很冷的,盖上吧。”
“……喂,我不是有意说你是女鬼的。”我阴阳怪气的态度成功惊动了三井,他嘴硬道歉,虽然这句话听起来一点也不抱歉。
“没事,你说吧。”
“………”
我们僵直地面对面,无论是话里还是话外都被对方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