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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特别篇】三井寿:往昔的太阳 ...

  •   【1】

      长谷川第一次看见三井寿是在国中联赛上,那时的三井正值鼎盛时期,对谁也不正眼瞧一下。

      “你是拦不住我的!”他这样说着,露出无比自信的笑容。

      长谷川无论如何也突破不过他的防线,就在长谷川筋疲力尽之时,球被他夺了过去。三井绕过灰头土脸的长谷川,双手把球高高举起,一发三分球精准无误地进入篮筐。

      观众席上随即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喝彩声。那时的三井永远被包围在掌声和喝彩中,似乎他走到哪里,光就在哪里。所以每当长谷川看见三井时,心中没来由地总是有一种畏惧感,不敢直视他。

      这样的恐惧整整支配了他三年,国中毕业后,长谷川顺利地考入翔阳高中。高中篮球界的高手层出不穷,各类精英如雨后春笋般露头造势,在这样的高强度的环境下,长谷川暂时放下了三井这道突不破的防线——应该说,自国中比赛一别之后,长谷川再也没有见过三井。

      很多人都在寻找三井,经过埋头苦练之后,大家都想在高中的赛场上同他较量,体验报仇雪恨的快感。然而,最后关于三井的消息停留在高中一年级,据说他进入湘北后不幸负伤,退出了全县大赛。这是关于三井的最后消息,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了,包括湘北队的成员。

      三井就像一道骤然划过的流星,在国中的天空中留下一道刺眼的光后便瞬息消失了。

      长谷川和三井的重逢是在一年后的夏天。

      三井还是横着肩膀走路,对谁也不正眼瞧一下。只不过这次,当长谷川终于有信心去直视他时,他得到了令人惊颤的回应———“你他妈的看什么看?”

      长谷川远远地看见了三井那张扭曲的脸。他拖着松垮的黑裤和白色背心,对着长谷川高声嘶吼,仿佛下一秒他脸上的某个器官会突然地咬住他。

      长谷川心生畏惧,他畏的不再是那个可敬而强大的篮球对手,而是面前这个陌生的人。他已经完全褪去了运动少年的形象,眼神流里流气,嘴角下有一条鲜明的疤痕。当他歪着脑袋瞪着眼的时候,那疤痕像一条蜈蚣似得随动作扭曲。

      “三井,你吓到他了。”三井身边的男人叼着烟,满脸的不屑一顾。他眉骨高耸,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锐利的缝,就像一只预备狩猎的狮子。

      “真逊啊,这个混蛋。”三井笑着转回脑袋,他周围的那群小混混开始呲牙大笑,嘴巴喷出狂妄刺耳的话语。

      【2】

      三井寿记得第一次接触‘那种人’是在漫画里。《湘南暴走族》、《热血高校》、《今日俺》…那些流行在市面上的‘那种人’的形象,经过艺术的渲染,成为了一种独特青年的化身。

      起初三井只觉得他们很酷,很与众不同,但他到底分的清虚构和现实,他知道‘那种人’在现实中不过是最垫底的人。打架、逃课、上课睡觉、吸烟,他们被老师们称作习惯差的人,而三井的朋友有时会聚在一起,开他们的玩笑。

      “他们的事关我什么事?不就是‘大烟筒’嘛。”三井无意识地调侃,那时的他眼里有另一样东西,几乎挤占了他生活中的所有空间。

      “大烟筒?这是什么好名字,哈哈哈哈……”

      从那时起,武石中学的吸烟群体被统一戏称为‘大烟筒’,取自三井无意的玩笑话。三井虽然满不在乎,但偶尔也会暗自得意他会想出这样的笑梗,这个名号和「三井寿」一样堪称经典,在学校广为流传。

      只是后来,「三井寿」这个名字不再显眼,而是被另外一个叫做MVP的名号遮掩住了。

      他开始费尽心思维系这个名号:努力打篮球,努力带领团队,努力超越对手,努力不被轻视,努力让它和他的名字并列一起,努力不被落下,努力做到一切……然后,在这样马不停蹄的努力中,他失去了一切。

      【3】

      丢掉拐杖已经约有一个月,三井走起路来已经和正常人无异。没有人会询问他是否来自野口病院,也没有人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他。他离开了医院,拖着正常的步子,行走在过往的人流中。

      不知不觉就进了一片住民区,突然一只强有力的手把他拽到了小巷的角落处。一回头,眼前出现的是一群眼熟的高中生。“你就是三井寿吧?”为首的波浪卷他认识,湘北的高年级学长,欺负堀田德男的人。

      “湘北一年级的,听说你很拽。”
      “为什么今天不拄拐了?不再扮瘸子被人保护了?”
      一群人发出刺耳的嘲笑声。

      三井站在原地,只觉得有一股沸腾的粘稠液体在全身蔓延。他瞬间挥出了拳头,砸在了波浪卷的脸上。咔嚓一声,波浪卷的惨叫声响起,顿时鼻血横流。紧接着三井就被绊倒了,拳头和脚印铺天盖地砸在他的身上。

      霎时苦水从喉咙处涌了上来,耳边是嗡嗡的电流声,三井双手支撑在地,挣扎着起身。

      “哦,还能爬起来?我倒看你还能撑多久!”随之又是一阵殴打的声音。末了,波浪卷擦了一把沾上鼻血的手,对着地上的三井啐了一口,然后带着一众小弟转身离开。

      三井的脸贴在水泥地面上,刮得皮开肉绽。他趴在那里,望着墙角的水洼出神。很久很久,三井才发觉他竟如此狼狈不堪,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真可怜啊。这样趴在地上,像只落魄的野狗一样摆出可怜的姿态,就是三井寿。
      不,倒不如说,这样的姿势才最适合现在的三井寿……

      遍体鳞伤的少年抖颤着身子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向旁边挪去。然后,他拾起被混混踢开的书包,书包带却忽然被一双脚踩住了。

      三井抬头,巷尾的阴影处站着一个面熟的人。乱蓬蓬的头发扎在脑后,背心牛仔裤,长相颓废而狠厉。

      三井顿时想起来了,他就是上次医院救他的人——“一群没用的小鬼,不想挨揍就变得强大起来。”
      ……呵,强大起来么?就凭现在的我?

      面前的人没说话,他叼着烟,皮鞋勾起地上的书包带,轻轻一抬,将书包甩到了空中。他一把抓住,递给三井。

      “……你一直在这里?”

      “看了一会。”面前的人说话了,那是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略带沙哑沧桑的声音。

      三井顿时感到一股无名火,没好气地说:“站在里面围观够了吧?既然你不帮忙,就别老盯着我看!还嫌不够乱吗?”

      “现在找死的人可不多见了。”面前的男人轻笑了一声。似曾相识的口气,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嘴硬人物,他之前也认识一位。

      “你说谁找死?告诉你,我才不是……”

      轰隆——阴影处传来了发动机的声音,紧接着一辆黑色重型机车从巷尾驶出。

      三井张大眼睛。

      “躲条子而已。”铁男简单道出几个字,指了指后座,“上来么?”

      看见三井站在原地不动,铁男瞥了瞥嘴角,转动手腕拧开油门。
      机车发出了更重的轰鸣声,就要驶离,没想到旁边的三井长腿一迈,毫不客气地跨上了后座。

      轰隆——机车加速驶离这条狭窄的巷子,离开被建筑物遮挡的黑暗空间,横穿进马路中。

      三井在后座叫嚣:“混…等、等等,安全帽!”

      “如果戴上安全帽,那就感觉不到风了吧?”

      “嗯,说的也是。”

      ……………………

      从那时起,三井彻底地走上了‘那种人’的道路。凭借丰富的见识和灵活的脑子,他成为了德男那群人的核心,又结识了铁男这帮外校人士,到处聚众消遣,出尽了风头。

      如果说向上攀爬需要源源不断的体力和勇气,那么向下摔落只需在一个简单的契机之后。深渊就像是一个五彩的黑洞,在不知不觉中将人吸入,于是下降,于是堕落。

      只是在下降的途中,三井选择了习惯顺受,他无力去改变,也不想去改变。又或者,他也许早就向往着不良的生活方式,喜欢和几个朋友称兄道弟,混迹街头,重复着充满拳脚和聒噪的日子。

      他的父亲得知他的所作所为后,狠狠地打了他,三井摔门而去。“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还要不要你的未来了?”父亲的训斥一遍又一遍回响在他的耳边。三井总觉得好笑,他已经没有未来了,还能怎么样呢?

      他开始做着更加叛逆的事,喝酒,打架,飙车…他不再做梦了,每天入睡以后直接醒,或许梦境那样虚幻的世界已经不适合他了,他睁眼就是青灰色的现实和不带重复的人生,比各种梦幻都来得直接刺激。

      习惯让任何人都无可奈何,甚至麻木。当生活被各类过强的神经所填满,再也静不下心去想任何事的时候,三井感到了过分的满足。

      之前的生活彻底断轨,三井寿的人生从15岁那年才刚刚开始。

      有一天下雨了,世界的里外都被淋湿。当刺眼的阳光被遮蔽,离他越来越远的时候,三井终于做了一个梦。梦里阳光璀璨,画面里一个扎着麻花辫、穿着病号服的女孩扑在父亲的怀中述说着什么:“我有个梦想,我想要带领湘北队称霸全国!”

      好耳熟的话……不过,梦想的对象找错人了,这应该不是这个女孩的台词吧?!

      三井站在一旁看着那个女孩,那女孩缓缓回过头,向他跑了过来。三井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后被她温暖的手臂圈住。

      女孩紧紧抱着他说:“三井同学,你就给我好好地看着吧!等我出院以后,我一定要实现称霸全国的梦想。”

      称霸个屁,你根本连篮球机都投不进去。

      她大声说:“三井,我也一定会支持你的。”

      呵呵,支持我什么?现在的我已经做不到了,是我亲手将我的梦想撕碎了。

      梦里的他没说话,女孩却忽然放声大哭了起来。她的头扎在他的肩膀上,哭得撕心裂肺,三井仍由她压在肩膀上哭,双手垂在身侧,麻木了似的抬不起来。

      该死的,快别哭了……喉咙像被狠狠地堵住,里面似乎有酸涩的波纹在翻滚,他有点烦躁。

      “三井,我好难过。”

      难过?呵,明明你才是抛下一切先离开的家伙…等等,三井忽然愣住了,按理说这只是他的梦境,可她究竟在说什么?

      “三井,我好想你。”

      三井彻底愣住,他想要推开她的头去看她的表情,可是身体就像在另一个次元,根本动不了。他的喉咙用力滚了滚,吐出了一个刺耳的字符:“我……”

      然后,三井就醒了。

      醒来后,他愣怔地平躺在床,窗帘缝隙间的阳光散落在他干涸的唇上。他的发丝凌乱,手上仍然缠着昨天的纱布,一切都没有变,可他心里却像少了一块似地空荡荡的。

      所有哽咽在心口和喉咙里的情绪,在他醒来的时候瞬间被抽走,留下了一阵空虚。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无助,明明他的生活很充实有趣——他很酷,很与众不同,不读书到处横着走,成为了那个让人畏惧的漫画角色。他已经是不良团体的老大了,带领着一群兄弟,穿梭在各种场合出尽风头,横跨高校惹是生非,胆大妄为地行事。父母想管也管不了,学校里外的家伙都怕他,按理说……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他很满足这种生活能带给他无尽膨胀的虚荣心和自尊心,给足了他面子和力量……所有看不顺眼的人都会被打,所有不爽的事都可以被消灭——他几乎可以摧毁破坏任何东西,只要他愿意。

      只是,梦里的她带来了几样沉重的东西,是他自以为早就抛弃掉的东西。

      过往的记忆就像垃圾那样被打碎,挤压,回收,焚烧……时间线和事件早已被捣碎打乱,破败不堪,唯一能残留下的仅仅是几处零碎的画面。

      ———被剪刀分割的篮球碎片,撕碎的杂志书页,碎成渣的玻璃相框。
      ———畸变的鞋盒里面放置的红色篮球鞋。
      ———赛场上围绕赤木的欢呼声。
      ———已经拥有王牌的,阵容饱和的湘北队。
      ———治疗所里熙攘的人群和嘈杂的声音。
      ———X光片,冰冷的机器,一众模糊的脸。

      ———还有,一颗手背上低落的泪珠。

      为什么要哭?别哭了,别哭了,别哭了……从回忆里涌现出的是一种烦躁而无力的焦急感。情绪的源头在很久之前,那时三井躺在病床上闷声装睡,耳畔传来了微弱的抽泣声。

      三井听着哭声,百感交集。他的尊严被父母和伤痛击穿了,此时他最不堪入目的形象正展露在她的眼前。他无力去安抚她,也没有勇气去睁开眼,他只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沉睡下去。

      他一声声地默念,心口内的语气无比温柔:“花井,别难过了好吗?”他拼命默念着这句祷告,直到手背沾上了冰凉的泪珠,直到床边的人静静起身,推门而去。然后,彻底地消失。

      想到此,冰凉的触感重现,那滴泪珠仿佛侵入他的皮肤骨髓,三井瞬间感到手腕处传来了灼烧的疼感。它起始于一个圆点,接着如涟漪般扩散,连带着左边的身子都开始作痛。

      这是比打架受伤还要剧烈的痛。痛感让断裂的记忆轨道逐渐还原。

      …………

      “喂,三井,你还好吗?”
      人声嘈杂的游戏厅内,德男拍了拍三井的肩膀,将他游离在外的思绪拉回。

      三井才发现他在愣神:“嗯。”

      “你的游戏币好像是别家的,不能在这里用,你是不是拿错了?”堀田德男摊开手掌,里面叠着几枚发黑了的硬币。硬币的上面隐约有‘来一叮’三个字,由于时间太久,字的轮廓都被磨平了。

      三井的心尖徒然一颤:“你从哪里找到的?”

      “你家的存钱罐……”
      “扔了。”
      “可是,它们还能用……”
      “扔了!”三井拔高声调。他吼完快步走出游戏厅外,发现德男一众人来到了他身后。

      “三井,你的脸色很差……怎么了?”德男关切询问。

      “没事,走了。”三井踢开脚下的易拉罐,德男那群人迎头跟上。三井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身后带着一群俯首帖耳的跟班,气焰嚣张,无人敢靠近。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从很早的时候,他就习惯有小跟班的生活。三两个人将他围起来,他去哪里,他们就去哪里。

      只是有一段时间里,他乍然就发现身边只剩下一个人。那个仅存的人影跟着他,有时在身后推着他走,有时和他并肩走。

      那个小跟班跟任何人都不一样,因为在那时候,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身影,在空无它物的世界里创造出来了一片天地。

      只可惜,这片天地早已不存在了。

      【4】

      “真是爽快啊!”

      横滨市青叶区的一座出租屋内,三个男人瘫坐在其中。

      破落发黄的墙壁,酒瓶和包装袋堆砌在墙角,榻榻米旁的矮桌上扔着包装袋和烟头,整间屋子根本无处下脚。不过一会门被推开,三井和铁男从外面进入。

      铁男将一打酒仍在了矮桌上,看着屋内伤痕累累的众人问,“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回家?”

      “不回。”“不想回,这里多舒服。”这是铁男的家,三井团伙平日多半窝在这里。

      三井用脚踢开地上的障碍,坐在矮桌旁的厚垫上翘起腿。半长的头发垂落,遮住他满是淤青的脸上。

      其中一个男人说:“今天把湘北的那家伙揍个半死,可真爽!”
      “别以为自己是学长就看不起人了,不照样被我们低年级的人揍?”
      “宫前的时代结束了,现在的湘北是我们的。”德男笑着调侃,沾了沾脸上的伤口,“三井,你觉得呢?”

      “妈的疼死了,嘴都不敢咧。”三井骂了一声。

      “医药箱在床边的柜子里。”厕所内传来铁男的声音,“要不要帮你们包扎?”

      “不用了。”三井吼了声,他站起身走到柜子前,蹲下。

      同铁男认识有小半年,在三井眼里他仍然是个神秘人物。三井只知道他就读于某间技校,年龄不到20岁,领着一群兄弟,在道上小有名气。

      “铁男以前是个飙车族,从高中的时候就加入西区的组织了。”名叫阿龙的人是这么介绍他的,不过据三井观察,铁男目前不属于任何组织。

      或许是铁男沉默寡言惯了,三井从未听过他提及自身的任何信息,比起其他人,铁男的过去一直是个谜。他做事老练,身手矫健,感情冷漠,谁都知道他是个狠角色。

      打开医药箱,里面摆放着各色的药品和绷带。这似乎是全屋子最干净细心的空间,箱子里面的错落码放着各式的外伤药,所有道具一应俱全——看来,就算是铁男这般打人不眨眼的人,也需要药物的疗愈。

      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受伤从来都是家常便饭,所以药物的温和味道也是他们的最后防线。

      拿药的手忽然一顿,三井发现药箱深处有什么东西。他将外层的瓶瓶罐罐挪开,待到药箱空底后,他像是看到了什么,眼瞳忽地收缩。

      药箱的最里侧躺着一只橘红色的发带。它被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甚至还沾染上了草药的芬芳。

      那发带的针织底上缝着一朵柔软的向日葵。
      鲜黄的绒布花叶与棕色的棉制花盘相连,这朵盛开的向日葵,正在黑暗的角落里静静地凝望着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特别篇】三井寿:往昔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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