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日暮的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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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三井白净的脸变得阴沉，眼睛里迸发出怒火：“你再说一遍？”
“看见这只手了吗？”不良少年伸出拇指倒竖，咬字清晰，“我说，你，是，瘸，腿，废，物。”
游戏厅里的气氛变得焦灼，双方人马随时都有开战的可能。按照日本的法律，先动手的那一方绝对会吃亏，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从始至终都在口头挑衅，迟迟不动打人的原因。
完了！三井本就因为腿上的伤怨气十足，不良少年一再提及三井的伤势，这无非是在他脆弱的神经线上大肆起舞。
我担忧地看向旁边的三井，三井白净的脸变得阴沉，齐耳的短发垂落在额头前，遮住了他的眼。据我之前的观察，三井的腿伤一直是他的弱点和心病，一旦用这种理由刺激他，他会不会当场暴怒，冲上去打人？
混沌的空气中传来火线点燃的声音，嘶嘶作响仿佛毒蛇的信子。
眼看火线即将燃烧到末尾，引燃尾端的巨型铁炮，坐在轮椅上的三井冷笑了几声，他额首挺胸，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双手，向挑衅的人伸展而去。
屋内的火药氛围达到了顶点，他只要动手，就是一场战争的开始。就在屋里的人们屏住呼吸，握紧手中拳头的时候，三井的胳膊突然在空中停住，倒竖起两只拇指，然后手臂下沉，一直沉到脚底。
“看见这两只手了吗？我说你是双重逊、毙、了。”
嗖，这是我脚底打滑差点摔倒的声音。我说三井同志，为了骂一句连幼儿园小孩都不会说的话，你这阵势摆的也太夸张了吧！
三井将双手放回到轮椅把手上：“真是无聊，我可没有时间和你们吵嘴。花井，咱们走。”
“怎么你怂了，想擦干净屁股走人？”
“随你们怎么说。”三井面无表情的说，“比起膝盖受点轻伤，心理残疾的人才更可怜吧？既然骂人能让你们开心，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当笑话听一听，就当安慰一下畸形人，做做慈善。”
干的漂亮，三井！我心里暗暗欢呼，保持冷静让挑衅者自讨没趣，这才是最好的还击！
不良少年怒气填胸，举起拳头骂道：“瘸着腿还这么拽，你这混蛋！”
我站出来挡在三井面前：“够了！明明自己的缺点能填满整个字典，却还老揪着别人的弱点不放！只会攻击别人的外表，说不过就要打人，这就是你们的能耐吗？还社会帮派，热血高校叻，天天横着膀子在街上晃荡，霸占公共资源，以为你们很酷吗？你看看你们的样子，头发颜色像枯草，穿个破兜子还耀武扬威，不过就是个长草的败类而已！”
吵架小TIP：吵架说‘你’不说‘你们’。骂人要单着骂，千万不要上升整个群体和人种，形成AOE伤害。
我犯了大忌，骂完人我就后悔了。听到不良少年一直提及三井的腿伤，我一时怒气冲天失去了理智，一口气把想骂的话全都吐了出来，可这些话语形成了群体攻击，误伤了角落里的一群人。
听到我的话，角落里七八个男子集体站起身，青筋凸起一直到了脸部，两眼死死地盯住我和三井这两个侮辱者。
坐在游戏机前的男人双拳紧握，挤压手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你……是在说我们吗？”
我的头上掉下两个大字：完了。
我和三井就嘴皮子功夫厉害，要是吵架，我们双口合璧，使出口若悬河的绝技准能把对方骂到自闭。可要真和面前的几个大汉动起手来，我们四肢不敌八手，更何况现在我们的四肢只有两肢，到时候自闭的人……肯定是我们了。
[2]
我凑到三井耳畔小声说：“他们不会真要揍我们吧？”
三井的喉结滚了滚，他看见面前高大的男人站起身来，投出一片阴影罩在我们身上。
男人身后，七八个大汉渐渐逼近我们，他们叼着烟，鼓起腮帮子，嘴里低声念叨：“想死吗混蛋？”
“你们干什么？想动手吗？”三井弓着腰大声挑衅，死不示弱。
“有本事你们动手啊！”三井胸有成竹的样子让我心安，我也沉住底气大声怒吼，毫不示弱+1。
“喂。”三井压低声音唤我，使劲对我使眼色。
我低下脑袋想听听他的计划，还没问出‘怎么办”的时候，就听见他在问我：“我们怎么办？”
我的脚底再次打滑：“不是……那你还吼那么大声？”
“这叫保持气势，‘击鼓其镗’听过没？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好汉不吃眼前亏，打不过就跑。”
“怎么跑？”
“你说呢？”
三井环视周围，又看了看轮椅上绑着的拐杖：“我数一二三，我摇着轮椅，你助力推着我从……”他还没说完，轮椅的扶手就被面前的男人拽住了。
男人的手按在三井的轮椅上，壮硕的身躯渐渐靠近我。他的眉骨很高，眼框之间像阴了天，黑沉沉的：“你刚刚是在说我们是……长草的败类？”
救命啊，在下随口一说，绝无冒犯之意啊！
内心无比慌张，但我还是咬着嘴唇，挺起胸脯，摆出一副丝毫不惧的样子：“你……很没有礼貌。”
“礼貌？”男人重复道，咧嘴露出两排牙齿，牙齿咬得咯咯响，仿佛要把我撕咬成渣，“什么是礼貌？”
我敢肯定，如果我站在这里多一秒，脸上绝对会多出一个手掌印，再或者被铁拳砸扁。
“室内抽烟，影响场所运营，你们就是没有礼………”三井还没结束涓涓教诲，身下的轮椅突然向后倾斜，他张开的口型拉出一道虚影，人向后仰去。
来不及让三井结束他的涓涓教诲，我一脚踩住后轮，让轮椅的往后倾倒，一副拐杖从轮椅的底部滑了出来。
我抄起两只并在一起的拐杖，单手抡开半圆的弧度，直直拍向半个身位之外，处于危险边缘的男人。
男人见势往后一躲，手掌松开了三井的轮椅，解除了禁锢。
“接住！”我将拐杖往三井身上一扔，脚下生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着轮椅就往外跑。
我的突然袭击在他们的预料之外，在场的人一时反应不及，我们成功冲出他们的包围圈，就要驶向店门外。
“她疯了，竟然攻击铁男！”
“该死的！抓住他们！”
“别跑！”
“堵住门口！”
身后的人们追了上来，速度极快，眼看他们跑到离我半步之遥的位置，“呀——！”我张嘴怒吼一声，大力横拉轮椅，向背后的人甩了过去。
三井坐在轮椅上原地大翻转，像一道灰色旋风扫向那群男子，其中一个大汉被轮椅击中左腿，失去平衡倒地，撞翻了一排椅子。
“给我上！堵住门口！”
我稳住旋转的轮椅，轮椅上的三井被转懵了，他掌心抓紧扶手，腋下扣着拐杖，怔怔地直视前方。
“快走，不能被他们困在店内！” 我的吼声拉回了三井的注意力，三井回过神来，默默系上轮椅的安全带。
我像推着一辆收割野菜的除草机在店里横冲直撞，轮椅上的三井双手各握着一只拐杖，横在胸前做X状，形成一道坚硬的盾牌。
“哇啊啊———”这是我的吼声。
“都让开，想尝尝铁拐的滋味吗？让开让开——”这是三井的吼声。
我在后面推车，三井在前面耍着两支拐杖，如大鹏展翅似的击飞敌人的魔爪。
这辆三井牌重型战车正在清除前方的阻碍，势不可挡地向店门外急冲而去。
冲出店门的那一刻，阳光照在我们身上，我们就像重获自由的斯巴达勇士，以拐杖作茅，以轮椅作车，硬生生地杀出一条血路，从数万大兵中逃了出来。
身后的大兵仍然追杀着我们，我们的反抗彻底点燃了他们的怒气，他们挥舞着铁拳，呲牙咧嘴，不撕碎我们决不罢休。有的人甚至投掷手中的易拉罐，带着液体的瓶子砸中我的后背，疼得我直咧嘴。
“跑不动了……”操纵一辆载人轮椅实在是件体力活，我累得呼哧带喘，再也没有力气推行这轮椅。
三井将拐杖平行横置在轮椅前，手摇调整轮椅的方向，直直驶向商店街的斜坡。
“几万日元的轮椅……应该会很结实吧。”
“你要干什么？”
三井不说话，反手将我的胳膊拢到他胸前，紧紧抓住我的手腕：“抓紧我！脚踩在后轮的踏板上！”
我的思路混乱，只好照他说的做。轮椅滑进下行的陡坡，在进入下坡道的前一秒，三井大声对我说：“轻轻捏住刹车，不要按死！”
“危险！啊啊啊啊啊——”我扣住轮椅的闸门，感受到了引力的拉拽，轮椅顺着斜坡飞速下坠，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两旁的商店飞速向后倒退。
三井寿！你个混蛋！你自己作死不要拉着我啊！
等等……刚刚好像是我先作死动手的？
这种速度不会让我们受伤吧，应该不会进医院吧？
等等……我们好像就是从医院跑出来的……
三井小心操控着轮椅的方向，确保轮椅行驶在安全的道路上。这陡坡虽然长，但是横面很宽，给他很多反应时间。
轮椅顺着空荡荡的商业街一路向下，所幸这轮椅四平八稳，构造结实，拐杖和我形成了一前一后的平衡配重，成功使轮椅到达了斜坡底部。
轮椅还在飞速滑翔，我将闸门狠狠扣住，轮椅底部发出刺耳的声音，拉出一长串车轮痕迹。
滑行片刻后，轮椅朝着一面土墙撞去，所幸三井有拐杖护体，加上轮椅的速度骤减，平行的拐杖抵在墙上做缓冲，终于稳稳地着陆了。
三井的掌心冒出一层凉汗，他松开了我的手腕，在上面留下红红的勒痕。
我从轮椅上下来，急促地喘着气，也被吓得够呛。
我们看向身后，商店街的路面上空空荡荡，看来他们追不上来了。
我看了三井一眼，先是大口喘息着，后来憋不住胸腔里喷薄而出的情绪，开始大笑。
三井的微笑含蓄在唇角的缝隙间，嘴唇抿起的皱痕一直波及面颊，看见我笑，他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与多巴胺并行的是爽快感和刺激感，我们笑得猖狂，笑得洒脱，笑我们的英勇默契，笑我们的愚蠢行动，笑我们的侥幸逃脱。
[3]
危险的红光淡去，柔和的阳光在荡漾。我推着三井慢慢走回医院，路上有说有笑，不再针锋相对了。
“刚刚真的危险，万一撞倒人怎么办？你真是胡来。”
“我一直在控制轮椅，手都被磨破了！谁叫你先招惹人家的？你先动手，人家肯定要暴揍我们，我一时没办法才……”
“我要是不动手，那个男的就要打我了！当时我的脑子一片混乱，所以才动手的，你说他们不会找我们报仇吧？”
“他们不认识我们，怎么报仇？”
“这倒也是，但是刚刚还是好危险。”
“多亏了这架轮椅，看来贵有贵的好处。”
“可是这车闸被我捏爆了，这轮椅应该……报废了吧？”
“嗯差不多，不过它还能走，就是不能刹车了。”三井坏笑，“看来以后要让某人推着我了。”
我嘟囔：“我才不，又不是我弄坏的。”
“就是你弄坏的。”
“你还弄折了我的拐杖呢。”
“废话，要没有你的拐杖我就受伤了！”
“你赔我拐杖。”
“好，那你赔我轮椅。”
“赔就赔！多少钱？“
“怎么也得六万日元吧。”
“…………”
“哼哼，怎么不说话了？不赔可以，以后帮我推轮椅。“
“…………咱们有话好商量。”
三井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一把硬币：“话说今天的游戏币没有花完啊。”
“下次再来咯。”
“下次我才不来呢，万一又遇见这帮人……哼，今天真的糗爆了，跟你出门太不顺利。”
“你说什么？我可是特意带你…"
“特意什么？哈哈，你终于承认你是特意带我来的了。”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自己也想来玩的好吗？”
愉悦的谈话声像一串垂落房檐的夏日银铃，叮咚作响，被夕阳日暮纳入怀中，被红烟云雾轻轻笼罩。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燃烧成橘红色，在被染红的坡道上，我们行走着，说笑着。
不断摇曳的阵阵微风，笼罩大地的边缘，燃烧了心跳，我们的情感逐渐上升。
夏天，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日暮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