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天下二之盛世江湖》阿鹂

100、临江仙

　　失去主人的梁王府，七年来未有改变。偌大的花园、宽宽的石桥，还有繁盛的芙蓉，绕着湖心小筑摇曳生姿。

　　“陛下，需得回宫了，再耽搁宫门怕是关了。”闵禄小心提醒栏上正出神的男子。

　　“那就别回了。”夜稜昱手里正抚弄着一头洁白的兔子，“今天是妍汐离开的日子，朕想多呆会儿。”

　　“陛下……”闵禄热泪盈眶，“郡主已走七年，陛下节哀顺便。”

　　“节哀？”夜稜昱自嘲怪笑，猛然掐紧兔子，眼神狠厉道，“朕还是不信闵禄！朕当年把好好的妍汐托付给聿桑，聿桑居然让她病死！胤天因何不提前通知朕？妍汐真是思国成疾么？这中间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

　　“陛下、陛下切莫胡思乱想，聿王君为郡主修了一座很美的衣冠冢，奴才觉着他对郡主应是很好的。”闵禄劝解着。

　　“哼，齐武的公主陵又不比北伊逊色。”夜稜昱笑得令人生畏，“他聿桑既有胆量食言，朕就让他亲生妹妹替我妹妹殉葬。”

　　闵禄闻言一震，赶紧扑通跪倒，颤声道：“请陛下三思，琴公主杀不得！”

　　“朕知这么做多少显得意气用事，但一命抵一命已经便宜他了，闵禄你知道的，妍汐对我意味着什么。”夜稜昱松开了手，见兔子在他狠绝的手劲下变得奄奄一息，心口狠狠地抽了一把。

　　“还记得那天她甩开我的手时，那憎恶鄙夷的眼神。朕常想，她会否早已知晓真相，恨我自私、怨我亲自将她送到聿桑手上。”夜稜昱含着泪，眉间攒起一份与年龄不匹配的沧桑，“七年了……我有七年没梦见过妍汐了，闵禄你可了解这种感受？朕连向她灵魂忏悔的机会都没有……”如果能让她复活，不管付出何种代价他都愿意，可惜、只可惜没有如果……

　　闵禄未语，抱着气绝的白兔退出水榭，悄悄走远留给他空间。那样深切的自责已经有过无数次，结果不是麻木，而是心理扭曲。如同今时的聿桑，夜稜昱也有着双重人格，一个柔情似水、一个残忍暴戾。因为他们爱却失去，问心有愧更酿成无可挽回的悲剧，到头来迷失的只能是自我。

　　“叮铃铃——”

　　一阵清悦的摇铃在晚风中响起，夜稜昱听声一怔，回眸张望见有一袭似曾相识的粉色小影在长廊尽处若隐若现，情不自禁追随而去。

　　长廊迂回，曲径通幽，空荡荡的房间，他穿过几重帘幕、撩拨数层轻纱，只见朦胧的星光下，那个清秀的女孩，悠然独坐于楼栏之上。

　　“妍妍。”夜稜昱欣喜若狂，几米之遥却不敢靠近，因为怕稍有不慎惊扰了对方。

　　出人意料，粉裳女孩站了起来，背过身嘻嘻一笑，就要向楼外跃下。

　　“不要！”夜稜昱大惊扑过，及时抓住她手，整个人倒挂在栏杆上。

　　粉裳女孩没有丝毫惧色，被悬吊半空仍笑容未减望住他，顽皮问：“哥哥，放手好么？”

　　夜稜昱双目通红摇摇头，正想抱起她，她却呵呵轻笑两声，身形一荡，向他头顶跃去。

　　“啊。”夜稜昱眼前一花，猝不及防被踩中左肩，一片粉色衣角拂中脸庞，他一个不稳才要向楼外跌去，已被一人迅速拉回。

　　清幽的花香、流萤的星眸，一条精致细纱朦胧着清秀的脸庞，他呆然而望，只见救他者，一身粉衫，赫然峭立在夜色中央。

　　星河停止了转动，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夜稜昱直起身，颤颤伸手揭下女子面纱，心跳与呼吸全部停滞。

　　“你、你终于出现了。”他楚楚哽咽，凝视着对方低垂的眼帘，七载的蚀骨追悔与思念一时间凝成骤雨找不到出口，生生扼在心头，恸得肝肠寸断。

　　“妍妍，真是你么？我不是做梦吧？”夜稜昱捧起女子苍白的脸，迫不及待激动问，“告诉我当年你在北伊发生过什么？你到底因何而亡啊？！”

　　妍汐确定他将自己当成鬼魂，终于放下心，沙哑回道：“我、我想家。”

　　“真是这样？！”夜稜昱拥她入怀不信追问，“不是聿桑？我听说他母亲处处刁难你，甚至将你打成重伤，不是因为他们北伊欺负你么？！”

　　妍汐微微摇了摇首。

　　夜稜昱鼻眼一酸，收紧她自责道：“都怪我，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令你受委屈了。”

　　妍汐心下叹息，却只低低道：“聿桑待我很好，是我自己不争气。”

　　“妍妍。”夜稜昱猝然泪落，“七年了，你哪怕托个梦也好，何以时至今日才肯出现？”

　　“我、我害怕。”妍汐再度垂帘。

　　“害怕？怕什么？”夜稜昱不解地抬起她脸。

　　“怕你啊。”妍汐凝眸幽幽道，“因为你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对方一怔，勉强扯开笑，“怎么会，昱哥哥还像以前一样啊。”

　　“不是。”妍汐秀眉微蹙，忧郁道，“我身边多了好多孤魂野鬼，他们都说是被你所杀，自你登基，就开始草菅人命。”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夜稜昱含泪摇着头。

　　“还不承认么？”妍汐面露幽怨，“他们成日缠着我不放，一直埋怨是我让你变得这般不近人情。”

　　夜稜昱心头一揪，连忙问：“你、你受欺负了？”

　　“恩。”妍汐望向天际伤感的道，“公主坟四周怨气好大，我不敢回去就躲回家里来了，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离骨灰太远，我、我没法投胎呀。”

　　夜稜昱心疼不已，却突发奇想道：“不如你就安心留在此处，我天天来看你可好？”

　　“昱哥哥……”妍汐轻轻一叹，难掩失落道，“且不说人鬼殊途，单凭你这身真龙紫气就足以将我吓退，今日若非是我死忌阴气最盛，怎敢接近你呀。”

　　夜稜昱呆了一呆，不疑有它，哑声问：“那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

　　“想办法让我重归公主坟喽。”妍汐绽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能够堕入轮回是灵魂最好的归宿，我不想一直这样停留人间飘荡无依。”

　　“入轮回便无法再相见吧。”夜稜昱万分悲楚，但不忍她再受苦，于是放下私心颔首道：“好，容我想想解决之法。”回到阁楼内竟拥着她静静思考了近一个时辰。

　　“昱哥哥，天亮前必须想到法子的。”妍汐不忘提醒，望着年少时曾深爱的男子，心中滋味实难说清。

　　“我已经很努力了，可你说驱魔徒劳、施法也没用，所以很棘手啊。”夜稜昱柔声浅叹，只想这样抱着她，直到永远。

　　“恩……”妍汐沉吟片刻，忽道，“那不若明天起，你就不要滥杀无辜了，就当为了我，尽量别做伤害他人的事，好么？”

　　“好。”夜稜昱含泪应允，抚着她秀发怜爱道，“妍妍的话就是圣旨。”

　　妍汐闻言抿唇一笑，竖起小指顽皮道：“那拉勾，骗人是小狗。”

　　“你实在是……”夜稜昱摇头笑了出来，终于像童年一样，与她盖章约誓。

　　“昱哥哥，给我唱支歌吧。”

　　“恩。呃？你知道我五音不全的。”

　　“哼，方才还说我的要求你都答应，这么快就食言了！”

　　“唉……好吧。”
　　云稀风清星点点，仲夏夜一帘纱。往事历历意难数，温柔似海，犹记当年梦。自卿别离归去后，凄凉无限孤独。相思点点在心头，情深未改，留恋红尘中……
　　他轻轻哼唱着一曲《临江仙》，她幽幽和着这曲《临江仙》。夜，深深长长，一份心痛褪减，几声温存催眠，当清晨醒来，男子怀中那抹粉色倩影却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