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天下二之盛世江湖》阿鹂

80、花非花（1）

　　北伊王宫。

　　“胤天，这里原先住着谁？”妍汐若有所思凝视着一座废弃的寝宫。

　　身后的胤天皱了皱眉，答道：“卑职资历尚浅不甚了解，但看样子应是某个失宠的嫔妃所住。”

　　妍汐挑挑眉，回过身似笑非笑道：“你当我傻呀，那屋脊分明雕着麒麟，一看就知道是皇子住所。”

　　胤天倒也镇定，只道：“卑职有罪，但请王妃不要在这种怨气幽深之地逗留太久。”

　　妍汐并无惧色，“我行得正坐得端，还怕那些妖魔鬼怪不成！”

　　“说得好！”下一刻北伊国王聿昊从远处走来。

　　“父王，您怎么独自前来？”妍汐甚为吃惊。

　　“呵呵，朕从不做亏心事，当然敢来。”聿昊满意望她道，“你适才那句话很对朕的脾气，既这么好奇，就随朕进来吧。”言罢推开宫门。

　　“这玉麟宫究竟是何人住所呀？”妍汐好奇地朝四周张望。

　　聿昊负手停在一株碗口粗的树下，深深一叹，道：“朕的继承人。”

　　“继承人？！桑哥不就是储君么？”妍汐故作惊奇。

　　“呵。”聿昊苦笑了一声，“朕说的另有其人，桑儿他虽为长子，但只是第二任储君。”

　　“这样啊。”妍汐点了点头，试探地问：“那父王的第一任储君姓甚名谁呢？”

　　“树。”聿昊抚上身旁峻峭挺拔的树，怅然道，“他叫聿树。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原来蓝靖辰叫聿树，原来他喜欢树是这个原因，妍汐的眼眶逐渐湿润，素手捂着口鼻，将喉底的呜咽生生压了回去。

　　“那么，为什么桑哥反倒成了父王的继承人？”再开口时她的声音略带沙哑。

　　聿昊惋惜地摇摇头，“说来话长啊……十五年前边境之战爆发，就在朕御驾亲征期间，贤王后散布朕阵亡的流言，唆使聿树篡位，不料阴谋败露，双双出逃，最后落水而亡，连尸骨都无存呐……”指甲深深扣入树干。

　　妍汐心有计较，问：“但不知是何人揭发阴谋？又是何人负责逮捕他们母子的呢？”

　　“揭发阴谋的是朕的信臣和几个宠妃，至于负责拘捕者，则是当时凤仪宫的守备。”聿昊答道。

　　“哦——”妍汐作恍然状，“如此说来，父王当时只听信了片面之词，事出后并没有直接和他们母子对峙喽。”

　　“朕倒是想，可从边境回来后，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了！”聿昊有些懊恼。

　　妍汐心中暗骂甄王后好一招先斩后奏，故意道：“父王，儿臣觉得事有蹊跷呢。”

　　“哦？怎么个蹊跷法，说来听听。”聿昊显然也曾怀疑过。

　　妍汐缓缓引导道：“父王不妨想想，聿树王子当年不过七、八岁呀，试问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哪里有那么深的心思。好吧，就算他有城府，可登基后懂得处理军国大事么？若说是贤王后想借机独揽大权，可她与父王夫妻多年，想置父王于死地随时可在枕边暗算，然后捏造个什么猝薨之类的理由敷衍，又何必等到那敏感时期呢。”

　　聿昊垂帘沉思，低低自言，“聿树虽然沉默寡言，但遵纪懂礼，不似会犯上忤逆，贤王后向来也很温顺……”

　　“有道理是吧。”妍汐再接再厉，“正所谓定罪先从动机入手，父王不妨再仔细分析一下，贤王后母子到底有没有篡位动机。”

　　聿昊皱起眉苦想：方才已经推翻贤后想独揽大权的可能，还真找不到什么可疑动机……

　　妍汐将他反应看在眼里，不由笑道：“找不到是吧，那就对喽。其实呢，儿臣是觉得贤王后母子完全没有必要施诡篡位。这聿树王子身为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贤王后也贵为国母、统摄六宫，两人都算是恩宠荣极了。呃……说句不孝顺的话，他们只要耐心等到父王大行，即可攀上峰巅，像篡位这种事，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嘛！”

　　聿昊幡然醒悟，其实他对贤后母子的忠诚早就不再怀疑，只是当年会逢司徒蓝萱后他变得有些魂不守舍、头脑不甚清醒，再后来发现聿桑资质也不错便没再深究……出人意料，他扯开一个笑容，和蔼道：“妍汐呀，你比朕想象的更聪明呢。”

　　妍汐料到他不会深究当年之事，毕竟牵涉王储、外戚，处理不当是会引起轩然大波、国本动荡的，但她早就打定主意要将北伊王宫闹得鸡犬不宁，是以故意重提旧事，让聿昊对甄王后心生芥蒂。甄王后失宠，可是她计划中关键的一环哦。

　　“父王过奖了，儿臣有个提议，不知父王可允否？”她化开一个标志性的甜美笑容。

　　聿昊甚是欣赏她，当然大方道：“但说无妨。”

　　妍汐学着他抚上树干，深深道：“请父王准许儿臣随意出入此处，儿臣想替父王您，每日来此尽一份心意。”

　　聿昊对贤王后母子一直心存愧疚，如今见她这般懂事，当下大是感动同意道：“好、当然好。”

　　妍汐笑了，那一笑不是伪装，因为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祭奠蓝靖辰。

　　胸口那一圆红玉散发着窝心淡热，当聿昊离去，她再难抑制，抱住树干失声大哭……

　　“胤天，你身上的气味似曾相识呢……”哭累的妍汐趴在胤天背上轻轻说着，泪痕未干，怜人娃娃般。

　　“哦。”胤天淡淡应了声，软玉温香在背，脚步不自觉放缓些许。

　　螓首挪了挪，妍汐这时窝进他脖颈，汲取更多的温暖。

　　“王妃你……”胤天的心跳略微错乱。

　　“慢慢就习惯啦。”妍汐嬉笑一声，玩味问，“怎么，以前没人这样待你么？”

　　“没有。”胤天神色有些不自然。

　　妍汐不信，“不会吧，咱们胤侍卫长生得如此帅气，怎会没女孩子喜欢？”见他皱眉难答，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啦，你一定是心有所属吧。”

　　胤天恩了一声，双眸极快地闪过一丝苦楚。

　　“就知道！说吧，哪儿个宫的宫女，我替你们做主啦！”妍汐摆出一副大情圣的模样。

　　“她……她不是宫女。”似乎有泪含在胤天喉间。

　　“难不成是公主？聿琴？”妍汐怪问。

　　胤天微微摇了摇头。

　　“呃……”妍汐晕了，寻思道，“这宫里除了公主、宫女就只剩嫔妃，太监是不可能啦，你应该不喜欢男人吧？”

　　“恩。”胤天点了点头。

　　“吼！我知道喽！你、你、你看上了聿桑的小老婆！”妍汐发现新大陆般兴奋。

　　胤天轻叹无语，实在服了她。

　　“干嘛不承认！以你这么好的条件进宫来当侍卫，铁定是为了她对不对？！”妍汐嘟起嘴。

　　胤天回眸，看她一脸气鼓探究，再度无语。

　　妍汐一拧眉，“算啦算啦，好心当成驴肝肺，人家是想帮你耶！”气不过狠狠咬了他肩一口。

　　“咝！”胤天吃痛倒抽冷气，狐疑她上辈子是属狗的。

　　“哼！”妍汐还不过瘾，骂道，“小气鬼！你主子我现在无聊就想听情史，给我据实招来，否则我让聿桑将你踹出宫门，再不能见你的小情人！”

　　胤天拿她没辙，松口一叹，“好吧，是我无颜面对她，所以只能进宫，远远看着她，明白了么？”

　　“不明白，什么叫无颜面对？你和她究竟发生了何事？”妍汐一脸迷茫。

　　胤天步伐缩小，望着漫长的前路缓缓道：“她呢，本是这世间最快乐之人，若非我，她不会成为笼中鸟，是我亲手断送了她一生的幸福……”两点星星泪花悄陨微风，妍汐没有看见，因为她正仰首凝视着蔚蓝的天空。

　　“笼中鸟……”她曾那么努力追求自由，到头来还是做了笼中鸟。

　　“爹爹曾对哥哥说‘笼中鸟亦有笼中鸟的乐趣’，大概是我不够豁达吧，我还是向往外面的世界。”妍汐轻轻扇着长睫，“胤天，如果你爱她，为什么不带她逃离呢？她是幸运的，至少还有你、还有希望，不像我背井离乡，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胤天将她往上收了收，不知为何，那一刻他想说：如果你开口，我会带你永远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