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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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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线天堑万重山,孤雁只还落平川。
荡平原上,孤雁峡间,虞弭雍仰头一看便是一线天,他耳边嗡鸣,连眼前空高寂寥的山壁都成了一片血色。
一支穿云箭——
这在战场上本是极易出现的物件,但按常理绝对不会出现在他身边。
他木然低下头,平视正前方,移动不可察觉地颤抖的右手,抬至咽喉处,身体向后发力,手却向前,一拔——
只听得轻轻一响,似乎只是“嗤”的一声……
“嗤”
面前全是血雾。
他眼前一阵发黑,左手却执了看似华贵无实的一张弓,右手手腕一转将那支沾着自己的血的箭稳稳搭在弓上,对准远远相望的一人,满弓!
箭出,他心知必中,身体再没有力气撑在马上,如同落叶一般坠落下来,惹得马声嘶鸣,竟是一片凄苦。
远处好似一阵哄乱,却远远抵不过来自近处一声接一声疾奔高呼:
“辰心王——”
“辰心王薨了!!”
他耳边“轰”得一声,心神俱震,他自知今日就要折在这里,也已经杀了对他动手的敌将,本应就那么去了,但由内而生出一股怨愤之气。
他这一生从未做过恶事,缘何这样?!
他折翼自束在边北荒境,窝缩于空有其名的辰心王府,成日风花雪月不问政事,悬着废将之恶名端坐战场。
他成了文官,成了闲散王爷,却为何仍是容不下他?
虞弭雍,字折火,赐封辰心王。
他油然而生一股气力,他似乎已经看到一个身穿一袭黑衣的阴差前来索命,他透过那个朦胧的影子看向远方,涣散的瞳仁猛然紧缩:
凭什么?
天道不公,他已屈曲一生,还要他郁郁而终?!
他心里恨极,似乎又能从四肢百骸中榨取最后的力气,他似乎还能活……
但!
那阴差已然站在他身前不远处,不断逼近,虞弭雍本只能看到他的半身,现在已经却能看清他的五官!
那张脸原本模糊一片,不知为何猛然清晰,那是一张再正不过的脸,五官应是极其厚重锋利的,但修炼温和,生生被收敛藏锋。
他俯瞰虞弭雍,手里做出起手式即要结印,面容悲戚而平静,他像是那诸天的佛,又像是地底的魔。
视万物为蝼蚁,面诸生而平一。
虞弭雍从未见过这张脸,却平然生出几分不喜欢来。
但他已然知是紧迫,他不愿离世,他终于动用他修习以来从未动过的禁术——
浮生剑!
一剑知万苦,一剑过浮生!
“轰”!
虞弭雍的意识陷入一片黑暗,他似乎已然陷入浮生里,他似乎又与浮生交肩擦过,他走过无边黑暗,走向只有自己的终点。
耳边依旧传来马蹄声嘶鸣声,渐行渐远,渐行渐弱。
他已陷入他空茫的思境里,却不知在外将士哀鸣恸哭,敌对双方本就对立,虞弭雍一死,正如热油中滴入了个滚水,怦然炸开。
, ——千军万马来相见!
辰心王薨了!
嵛朝大胜!
前线消息传入京城再快马加鞭也要三日。
三日后。
嵛朝京都毓满京,京都皇宫冶心殿,人皇正伏案勾丹青。
太监总管脸色惨白,恭正端着赤木案盘,上置一枚祥云玉佩,背对身后风尘仆仆的报信人,踏入这幽暗压迫的正殿。
他走向人皇,“扑通”一声跪下,悲声道:“皇上!我军大捷!辰心王一箭射死铁木哈哈儿,天狼部落已经退到雁门关后了!”
人皇微微一笑,终于从那丹青中分神出来,看向那太监,却又喃喃问道:“他竟然动手了?折火可安好?”
便见到那太监颤巍巍举起那案盘,之上正是一枚沾满血迹尘土的玉佩。
太监总管吴拙衍声音都在发颤,但他不得不说:“辰心王……薨了!”
“啪”!
人皇手中的毫笔握不住,他任由那笔落在精心勾画的丹青上,手却已经将那玉佩拿了起来,置于掌心里。
他轻声道:“退下。”
吴拙衍却好似与他共情,劝道:“皇上!”
人皇终于发怒:“退下!”
他死死盯着那枚玉佩,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里除了他再无旁人了。
他终于将玉佩捧着凑到嘴边,轻轻一吻,也不嫌脏污,便挂到他明黄暗绣的龙袍上。
他将毫笔随手扔在一边,拿起那副丹青走入一间密室,燃起一烛灯火,将它挂在墙上。
原来那竟是虞弭雍的画像。
甚至整间屋子都是虞弭雍的画像。
他面对那副略有瑕疵的画,隔空抚摸虞弭雍的脸,终于笑道:“折火,你终于死了。”
却不知远在千里之外,三天前才发生过惨烈战事的荡平原上,一个衣着华贵,表情阴暗诡异的闲散王爷,正刚从尸血海中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