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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

  •   「那个混账……」
      嘶嘶的吸气声夹着模模糊糊的叫駡,花敬云口里骂不停,手里也没闲。从袖袋里摸出不少瓶瓶罐罐铺在地上,咬着牙取出其中一瓶打开,看也不看就胡乱的往臂上几道剑伤倒去,药粉一沾到伤处,又立即痛得哼哼。
      在山洞里醒来的时候,洛浅心已经不在身边。摸摸胸口,那里缠了一圈布。看着全身上下唯一一处包扎好的伤口,花敬云哼哼唧唧一幅大受委屈的模样。
      果然是丢脸丢大了吧,居然真的晕过去了。
      手指有些僵,是因为此先前功体被封又伤了肩的缘故,真气没办法运至三十六周天。不过还好,大美人已经给他解穴。动动手指,他不太灵活的开始解衣领上的蟠龙扣。洛浅心虽然给他点穴止了血,不过肩上那两道伤不管不行。他还不想废掉自己的两只手。
      「呔,以前怎麽就不觉这扣子这麽难解……」努力想稳住颤抖的双手,可越是想稳下来,它们就抖得越厉害,双手完全使不出力,弄了半天也不见扣子有松掉的迹象,花敬云一脸铁青。
      心一横,咬牙强行运气使力「刷」的一声将衣服自撕裂。真气所到双肩伤口崩裂,很快就染红了肩部的衣物。冷汗密密麻麻的从额间溢出,照理说应该疼得厉害,他却一声也不吭。
      单手取出满地瓶瓶罐罐中的一个翠玉长颈瓶,砸在地上用山石撞碎瓶身,撩开衣领,把满手浓郁芬芳的药膏涂抹在伤处,也不在意里面是不是有碎渣滓。
      就这样一直无声的砸碎一个又一个用得上的药瓶,等到满地只馀瓷片渣滓和许多撒落出来的上等药膏药粉时,洛浅心回来了。
      看见花敬云衣冠散乱,满脸铁青,再看那一地狼藉,他没说话。
      花敬云正撕了衣角包扎右肩上的伤口,看见他後,撇撇嘴,道,「帮我一下。」
      洛浅心走到他身後,不冷不淡的接下他手中的动作。
      垂落在背後的长发挡住了他的动作,他拢过那头乌黑长发敛到花敬云左肩去。花敬云一直低着头,从这个角度看去,洛浅心只能看见他光洁的背和修长的颈。背上有许多伤,都消退了,只留下淡淡褐色痕迹,不过稍有常识的人都看得出来,那些均是能够致人死地的重伤。伤口又大又深,纵横交错,招摇的告诉着别人,他所经历过的一切。
      似乎是弄疼了他,洛浅心能感觉到他轻微的颤动。
      冷汗沿着脸颊流下去,汗珠落在象牙色的肌肤上一路划出蜿蜒扭曲的湿痕,莫名的带了些情色的感觉。
      花敬云很瘦,肌肤纹理细腻。虽瘦,却绝不文弱。常年混迹烟花之地,就连身上也沾染了胭脂的味道。极淡,却也诱人。他风流俊俏的外表虽然能迷惑人,强悍的内在却绝不容人小觑。
      洛浅心再次想到了勤王说的那八个,乐斗好胜,要强顽劣。
      「王爷今天一早已经启程前往封地了。」
      最後在伤口上打了个小小的结,洛浅心说,「我只奉命察看洛阳之事,既然清楚了事情的缘由,那就没必要再停留。你与乾坤圣教的事和朝廷无关,这之後你要去哪去做什麽那是你的事。」
      「江湖之事本就与朝廷无关。」花敬云冷哼一声,将衣服拉好。用脚踢了踢面前的篝火馀烬,然後扶着石壁站起来往山洞外走。晨间春光暖阳,触目一片嫩绿,他冷冷得眯起双眼。
      殷红的背影,在此刻,莫名的给人一种沉重的感觉。洛浅心思绪一沉,被他那种凝重感染,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捡起地上一块黄玉,递给他,「你东西掉了。」
      花敬云回头看了,露齿一笑,「美玉赠佳人,送你吧。」
      ……这家伙,果然厚颜无耻到了极点!刚才那片刻的凝重好象是自己的幻觉一样!
      正想将手里那块玉扔给他,花敬云突然开口,表情严肃,语气沉重,「那东西总是在提醒我一些讨厌的往事,可每次丢了它也还会被人找回来,既然今天是它自己掉的,你就算做个好人,帮我好好收着吧。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以後寂寞的时候可以随时去找你呀。」说到最後,他眨眨眼,全然没了之前的严肃与沉重。
      「你到底哪句真,哪句假?」洛浅心没好气地问。
      花敬云表情极其无辜,「难道不是每句都真吗?」
      两人一起走上了下山的路,一路上,花敬云嘻嘻哈哈除了不敢有什麽太大的动作外,神色好的让人看不出来他有伤在身。
      「美人啊,我现在才想起来,我好像不知道你姓什麽?」花敬云慢吞吞的走着。
      听见他的话,洛浅心皱了下眉,没搭理他。
      「美人啊,你不说就让我来猜咯?」乌鸦还在呱噪个不停,「嗯,我想想……勤王好像叫你浅心对吧?浅心浅心……嘿,真是个好名字……」说罢,也不管别人是不是愿意搭理他,自顾自的叫起来,「浅心浅心大美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更何况,对於这个无赖根本不需要忍!那家伙是典型的打蛇随棍上,给脸蹬鼻子。
      尾指短刀一出,冷光粼粼停在花敬云颈边,「令主请自重。」
      「哈──哈哈──,浅心何必如此……」乾笑不停,握住洛浅心的手腕,花敬云轻薄的道,「小心,小心,本令主是伤患,浅心你也不想见本令主伤上加伤吧?」
      「所以为了令主的伤势着想,请你闭上嘴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哎哎哎,冰山美人虽好,可也要解风情才行啊。」哀怨的长叹几声,看在形势不比别人的份上,只能乖乖闭嘴。
      两人走到山林边缘,眼见官道就在不远处,却有缭缭梵音传来。花敬云一听,就苦了脸。什麽是屋漏偏逢连雨夜?现在就是!
      一行十二人,抬着莲花座的队伍慢慢出现在视野里。有六名青衣素颜的女子手提花篮,洒下一路芳华。莲花座上,一人蓝衣斜卧莲台,左手撑着头,右手一柄镀金佛尘横卧胸前,俨然一幅方外之人的打扮。
      「那是……」
      「云涛不解三生劫,何问天穹满神佛──天道无为甄云君。」
      说完来人的身份,花敬云装模作样的轻咳道,「我突然浑身不舒服,美人,我们到林子里去休息一下吧。」说罢,也不看洛浅心就急冲冲的往回跑。洛浅心看着他匆忙往回跑的身影,目光微转,笑出声来。
      就不知道这浪荡子又是怎麽惹上甄云君的。
      莲花座上,怀中有物忽然异动,甄云君悠悠睁开双眼,「耶──,他乡难得遇故知,阔别两年,好友为何避而不见?」他一出声,正在前进的队伍也停了下来。
      花敬云闻言,脚下一个颠簸,差点摔倒在地。洛浅心双手抱臂看着他,眉梢轻扬,一幅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该死,怎麽忘了那假道士有个充当狗鼻子的宠物。
      停下脚步,花敬云整整衣冠,回眸朝着林外的甄云君洒然一笑,「好友你贵人事多,本令主不敢打扰啊。」
      「好友说的什麽话,为了你,本君就算身在昆仑也会立刻前来相见。」
      「哪里哪里,不敢劳烦好友。」花敬云作揖浅笑,话音刚落,身形顿转。长臂一伸,随云步使出,拉着洛浅心就跑。洛浅心被他拉着,也不挣扎,两人左闪右窜,很快就没了身影。
      甄云君佛尘一甩,轻声道,「追。」
      「你仇家似乎很多。」跟着花敬云在山林里没有目标的一路逃窜,洛浅心真不知道自己现在跟着他这样逃窜是为那般。
      「普通而已。」花敬云磨牙,「两年没出来,谁知道一出来就遇见一堆。」
      由此可见你仇家到底有多少,洛浅心默然。而且个个不简单。
      听到花敬云的呼吸混浊沉重,显然是真气不继。不知道是见到这人後第几次叹气,想起他内伤严重,洛浅心反手握上花敬云手掌,将真气渡给他。花敬云有些不习惯的挣了一下手腕。
      洛浅心捏紧他手腕,沈声告诉他,「我们是在逃命。」
      天道无为甄云君,寡情绝义,心狠手辣,绝对不是好相与的。
      眼见他们入山越来越深,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身後梵唱一直不断,还越来越近。洛浅心想了一会儿,问他,「你现在能使出几成功力?」
      「至多五成而已。」还得是拼了老命的情况下。花敬云撇撇嘴,很不甘愿的样子,「对付他那些手下还没什麽大碍。」
      一语未了,他看出洛浅心的心思,开口阻止,「你别想去动甄云君,惹上他那是万劫不复。」
      那你当初还去惹?洛浅心直觉这人思路诡异到了没天理。可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下,让他眼睁睁见着这浪荡子就这样死在甄云君手上,他又舍不得。
      一代风流百花主,江湖上有名的煞星魔头,若说他今日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荒山野林里,怕是没人会信吧?
      是否真的,自古英雄与美人,人间不许见白头?就连这煞星,也让人不忍见他荒林埋白骨。心中的叹息,在看着前面渐渐显出的山势後,尽数消散。
      祸害遗千年,祸害遗千年……此刻,洛浅心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就只有这一句。这山这麽大,就这样乱跑,居然也能跑到悬崖边?
      「花敬云。」
      「哈?」
      「你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大祸害!」
      话音刚落,洛浅心松开花敬云的手,一套八卦迷踪步随即使开向着身後追兵移去。足点两行素女青肩,紧逼上前直攻甄云君。
      留下花敬云哀嚎一声,「你别乱来啊!」
      莲座上,甄云君佛尘轻扫,挡下一击。
      「阁下何必揽祸上身。」他轻叹。
      洛浅心手上攻势不断,无奈一笑,「这痞子虽然好色放荡,厚颜无耻,娇纵难缠,口不遮言……但要让在下见他今日葬身於此,却是怎麽也做不到。」
      「你与他是何关系?」
      「非亲非故。」
      「那你还帮他?」
      「就当还他赠玉之情。」
      闻言,甄云君手上动作一顿,看向前方与青衣们打斗正酣的花敬云,冷笑,「好友,两年不见你倒越见风流了。」
      「好说,你若不找我麻烦,那才叫真正的风流。」
      甄云君面色一沈,再不多说,手中佛尘一甩接下洛浅心的袖里乾坤。
      花敬云重伤在身,虽然青衣女侍们功力不及他,但一番人海战下来他已露疲态,真气不继。青衣们似乎也厌烦了如此胶着的情况,彼此对视一眼,在同僚眼中找到了同样的讯息,然後手中花篮机关一按,花篮从中裂开竟分成了数十枚梅花刺,有母指般大小。
      众人翻身腾跃间,那梅花刺就直勾勾的脱手打去。小小梅花刺,劲风却凛冽的吓人,花敬云打掉一些,还是被落网的几枚刺中腰腹和大腿。踉跄几步,再避不开第二波脱手的梅花刺。洛浅心侧目见了,脸色微变。连忙撤招向花敬云那边追去。
      甄云君看准时机跟上,佛尘扫向他的背心。
      就在这时,花敬云好像完全没看见飞向自己的梅花刺一般,急唤一声,「不可!」随即挥出白色长鞭缠住了甄云君的佛尘,折身扑到了洛浅心身後。
      「你做什麽!」洛浅心失声,只见花敬云唇角溢出一片鲜红,衣襟上斑斑血迹,显然是牵动了伤势。
      「你!」数十枚梅花刺尽数没入花敬云後背,甄云君面上一片霜寒。
      「嘿,咳……今天没抓到我,你这辈子都别想抓到了。」边说边吐出一口鲜血,花敬云阴阴一笑,在众人还来不及反映之下,长鞭一松,拉上洛浅心夺路而逃。
      「君上,追不追?」为首的一青衣问道。
      甄云君冷声一笑,步回莲花座上。
      「追!」
      ※※※
      「唔,好险……」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被洛浅心一拉一搂稳住身形,花敬云将全身重量往他身上靠,「好了,他不会追来了,美人,找个地方帮我把那些梅花取出来吧。」他快痛死了,後背火辣辣的烧成一片,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完整的地方。
      洛浅心扶着他,「你还撑得住吗?」
      「咳……暂时是死不了……」
      等终於寻到一处山洞藏身时,夜色已浓。花敬云中途昏迷之前吐了不少血,血迹乌黑带紫,内伤极重。把他安放好後,洛浅心从怀里拿出火摺子先升了一堆篝火,才开始处理他的伤势。
      山洞里光线晦暗,待看清花敬云背部的伤势後,洛浅心忍不住蹙眉。
      整个背部,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因为血迹乾涸粘住了衣物,脱衣服的时候还扯下了不少血痂,花敬云痛得闷哼,蜷成一团。三十七枚梅花刺终於清净的时候,花敬云额间已经湿成一片,散发汗湿粘在脸颊上,冷汗流个不停。嘴唇乌青,脸色苍白的可怕。疼的厉害了,就不停挣扎,洛浅心搂抱着他,双手从肩下环过,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伤处全涂上药。
      光影投射,两人身体纠缠间,有呓语断断续续冒出。声音太模糊,洛浅心附耳过去,以为他有什麽事要说,细细一听,才知他反复念着的是,「妃。」
      妃?恐怕又是哪个女子的闺名。他摇摇头。
      花敬云的衣服上一片狼藉,血腥味甚重根本没法穿,於是乾脆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穿上。给他穿衣服的时候,又忍不住叹了气。因为内伤严重的缘故,花敬云护体真气消散,整个身子冰的厉害,顿了一下,洛浅心无可奈何的将他的长腿纳入自己脚弯中,像抱个大型人偶一样,就着篝火一边托着花敬云的手臂不断摩挲企图让他身子暖和些。
      看得出来,甄云君并不想要他的命,所以彼此一直都是浅试身手,自己并没受什麽伤。倒是花敬云,没想到他会在那个时候冲出来替自己拦下佛尘。
      是因为自己帮他吗?这家伙怎麽看都不像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自己也真够无聊的,竟会不忍心看他埋骨慌林。现在想起来,也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对他产生不舍。
      诚如自己对甄云君说的,这个人好色放荡,厚颜无耻,娇纵难缠,口不遮言,全身上下没一个能让人找出来的优点,还时不时地调戏自己……
      却端端的,就是让自己不舍。
      很少会有人以那麽嚣张的态度来对他。口口声声喊着他美人,虽然轻浮但能感觉得到,没有一丝轻蔑。自己的容貌怎麽样,他自己知道。从来都只有被人嘲笑的,男不男女不女……
      漂亮又如何?哪有男身女相会让人喜欢的?男儿百炼钢女儿绕指柔,不是吗?
      「别人都避的远远的,你倒自己贴了上来……呵……」低眉一笑,笑靥如花。
      ※※※
      他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梦。身子先是被分经离骨,然後再被投入熔炉。痛楚一路从脊椎骨扩散到四肢百骸。没有什麽是比烫伤更加疼痛的,不能哭不能喊,连叫都叫不出来。
      头脑中的记忆是模糊而扭曲的,明明不该忘,却总也抵不过时间。
      记忆里的那些人,现在都到哪儿去了?他总也找不到。
      蓦然回首,茫然四顾,只有潺然於耳畔的雨声。
      「为我们复兴天朝,为我们重振天威。」
      「跑啊,快跑啊──无疚──」
      他们这样促催着他。唯有那女子,拥着他,说,「不要复仇。只要你一个人活得好好的,母妃就安心了。」
      所以,不要复仇,不要回头。
      他只是默然的,往前走。
      ※※※
      「不能回头啊……」他用一只手捂住了眼睛,喃喃的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回头。」胸口很闷,後背也很痛,喉咙很干,头很晕。嗯,如果没错应该是有些发烧。
      「你醒了?」抱人抱了一夜的洛浅心声音有些喑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夜没睡得。
      醒来後看见自己与洛浅心的姿势,花敬云嘿嘿直笑,「醒了醒了,再清醒不过。」
      洛浅心动动脖子,伸手在他手腕处探了一下,「还在发烧。你内伤很重,我身上带的药不够。现在我们回洛阳找个地方住下好好给你疗伤修养,没问题吧?」
      「回洛阳?」花敬云动动酸楚的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洛浅心身上,「如果我们现在回去,第一个见到的肯定是甄云。」
      「那怎麽办?依你现在的状况还能去哪?」
      愣了半晌,花大令主苦下脸,「只要能避开甄云……哪儿都行啊……」
      你确定只要避开甄云君就行了吗?洛浅心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他可没忘记之前还有一个段青殊。
      一番争论下来後,两人终於决定,走曲阳後山到洛阳城西三十里的三江镇停留一日,然後一路向西,绕过安阳去天怜宫位於西安的分堂。
      对此,洛浅心很不解的问了一句,「为什麽现在成了我送你回家?」
      花敬云极其无耻的回以一笑,「赠玉之情~~~赠玉之情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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