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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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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像是沉在深海里的石头,不断下坠,下坠,然后猛地被拽出水面。
歧玉睁开眼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寒冷,仿佛连血液都要冻结。
她急促地喘息着,口鼻间涌入一种难以形容的焦臭,像是烧焦的肉混着铁锈,令人作呕。
视线逐渐清晰。
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红与黑。
红色的血,泼洒在洁白的雪地上,凝固成狰狞的图案,黑色的焦尸,保持着死前最后的姿态,有的还握着断剑,有的仰面朝天,空洞的眼眶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整片梅岭,这个本该是红梅傲雪的诗意之地,如今是人间地狱。
歧玉撑着身体想坐起来,手掌按进雪里,触感湿冷黏腻。
她低头看去,雪下是暗红的冰,冰里冻着破碎的布料和不知名的碎肉。
“呕——”
她忍不住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吐出酸水。
这是她第一次被投放到任务世界的现场而非安全区,时空局的传送通常会在相对稳定的环境着陆,但显然,这个世界的“梅岭惨案”太过惨烈,连空间坐标都受到了影响。
【正在接收实验体记忆……】
【同调程序启动,预计完成时间:24小时】
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
歧玉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时空局攻略部的执行者,她经历过太多世界,但每一次初临现场的冲击都不会减弱,这是她的职业素养,保持对每个世界的敬畏和真实感。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
这具身体十五岁,北境边境小镇的孤女,天生哑疾,父母早亡,靠帮人洗衣缝补过活。
三个月前,赤焰军路过小镇,少年将军林殊在街边救下了正被地痞欺负的她,他没说太多话,只是冷冷扫了那些地痞一眼,留下一句“再让我看到你们欺负她,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对实验体歧玉而言,那是生命里第一束光。
她偷偷跟着军队,远远看着那袭银甲的身影,双唇无声开合,一遍遍重复着“少将军”的口型。
赤焰军开拔赴梅岭,她也偷偷跟着,像个影子,藏在辎重队后面,翻山越岭,餐风露宿。
然后,梅岭变成了地狱。
实验体的记忆到此为止,最后的画面是冲天火光,惨叫,还有那个银甲身影在火光中倒下。
歧玉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部,她必须尽快找到林殊,或者说,那个将会成为梅长苏的少年。
【攻略目标:林殊(梅长苏)】
【当前状态:濒死】
【任务:确保目标存活,开启后续攻略线】
【警告:目标死亡将导致世界线崩溃,执行者将受到严惩】
系统提示冰冷而清晰。
歧玉咬了咬牙,撑着膝盖站起来,这具身体太虚弱了,营养不良加上长途跋涉,四肢软得像棉花,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冻得发紫,指甲缝里塞满了污垢和血渍。
实验体为了跟踪军队,已经耗尽了体力,而现在的梅岭,除了尸体,什么都没有。
“得先找到他……”歧玉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厉害,同调还未完成,她暂时还能控制声带说话。
她环顾四周,雪还在下,纷纷扬扬,试图掩盖这片土地的罪孽,但血迹太多了,焦尸太多了,掩不住。
歧玉开始行走。
第一步,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她扶住旁边一棵烧焦的树,树干已经碳化,一碰就簌簌掉渣,树下半掩着一具尸体,穿着赤焰军的制式铠甲,面朝下趴着,背上有三道狰狞的刀伤。
歧玉蹲下身,费力地将尸体翻过来,是个年轻的士兵,最多十八九岁,眼睛睁着,瞳孔涣散,脸上凝固着惊恐的表情,他的右手紧紧攥着,歧玉掰开手指,掌心里是一枚小小的平安符,绣着歪歪扭扭的“安”字。
她沉默了片刻,将平安符塞回士兵怀中,将他重新翻回去,让他面朝大地,至少不必直视这片惨烈的天空。
“对不起,”她低声说。
“我得先找活着的人。”
她继续前行。
一具,两具,十具,百具……
歧玉记不清自己翻看了多少尸体,有的已经冻硬,像冰雕;有的还有余温,但心脏早已停止跳动;有的面目全非,根本认不出是谁。
她找到了赤焰军主帅林燮的尸体,那位名震北境的元帅仰面躺在高处,胸口中箭,双目圆睁,手里还握着断成两截的长枪,歧玉在他身边站了很久,最后伸手,轻轻合上了他的眼睛。
“林帅,我会找到他的。”
天色渐暗。
歧玉已经在雪地里走了整整一天,又冷又饿,嘴唇干裂出血,手指冻得麻木,每一次弯曲都像有针在扎。
实验体的记忆里有找到食物的方法,雪地下的草根,树皮,但此刻的她连蹲下身挖草的力气都没有了。
必须找到林殊。
必须。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她不能失败,不能接受任务失败的惩罚,那不仅仅是扣除积分,更是可能被流放到低维世界,永世不得返回时空局。
更重要的是……
歧玉停下脚步,靠在一处岩壁上喘息。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画面,不是实验体的记忆,而是她自己的,她却如同过客一般毫无情绪波动。
时空局的规定是,每次任务结束后都会清除执行者对任务世界的人的情感,为了防止因为情感太浓而崩溃。
雪越下越大。
歧玉的意识开始模糊,她知道自己可能撑不过今晚了。
失温症的症状开始出现,手脚不听使唤,思维变得迟钝,甚至出现了幻觉,她好像看到了温暖的房间,热腾腾的饭菜,还有那个总是笑着喊她“小歧玉”的信息科科长。
不,不能睡。
她狠狠咬了下舌尖,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短暂的疼痛让她清醒了些。
继续找。
天完全黑透时,歧玉几乎是在爬行,膝盖磨破了,手掌磨破了,在雪地上拖出两道浅浅的血痕,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凭着直觉,朝着梅岭深处移动。
然后,她看到了一抹银色。
在岩壁下的凹处,一堆尸体中间,有一角银甲露出来,那甲胄已经破损严重,染满了血污,但样式她认得,林殊的铠甲。
歧玉心脏狂跳,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她扒开压在银甲上的尸体,是个中年将领,致命伤在咽喉,然后是第二具,第三具……终于,她看到了他。
林殊。
或者说,一具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躯体。
他躺在那里,全身焦黑,皮肤大面积烧伤,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骨头,脸上全是血和焦痂,根本辨认不出五官。
只有胸膛极其微弱地起伏着,证明他还活着。
歧玉跪倒在他身边,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这是实验体的情绪,那个偷偷喜欢着少将军的小哑巴,看到心上人变成这般模样,心碎欲裂。
歧玉没有压制这种情绪,同调期间,适当释放实验体的情感有助于加快融合。
她哭了很久,直到眼泪在脸颊上冻成冰渣。
然后她抹了把脸,开始行动。
先检查伤势,烧伤、刀伤、箭伤,失血过多,体温过低,多处骨折……能活到现在简直是奇迹。
歧玉撕下自己破烂的外衣,沾着雪水,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脸上的污垢。
嘴唇干裂得厉害,已经出血结痂。
水,他需要水。
歧玉环顾四周,只有雪。她捧起一捧雪,含进嘴里,冰得她一个激灵,舌头瞬间麻木。
等雪在口中化开,变成微温的水,她俯下身,轻轻掰开他的嘴唇,将水一点点渡进去。
一口,两口,三口……
她重复着这个动作,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每渡一口水,她都要重新含雪,等待融化。
嘴唇因为反复接触冰冷的雪而冻伤,但她不在乎。
终于,他喉咙动了一下,微弱地吞咽。
“对,就是这样,喝下去……”
歧玉哑声说,尽管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但这点水远远不够,他需要真正的救治,需要药物,需要温暖的环境。
歧玉站起身,开始在周围寻找可用的东西。
她找到了一些断裂的长枪杆,还算结实;又撕下自己仅剩的里衣,撕成布条。
她用布条将枪杆绑成一个简易的拖架,铺上从尸体上扒下来的几件还算干净的披风。
然后,她开始搬运林殊。
这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比看起来重得多,铠甲虽然破损,但依然有分量,歧玉咬着牙,一点点将他挪到拖架上,用披风将他裹紧,只露出脸。
最后,她脱下自己仅剩的夹袄,盖在他身上。
自己只剩下单薄的里衣。
寒冷瞬间包裹了她,像无数根针扎进皮肤。
歧玉打了个寒颤,牙齿开始打架,她拉起绑在拖架上的布绳,缠在肩膀上,身体前倾,开始拖动。
拖架在雪地上滑行,发出沙沙的声音。
歧玉一步一步向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肩膀被布绳勒得生疼,很快磨破了皮,血迹渗出来,染红了布料。
但她不敢停,因为一停下,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天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歧玉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机械的重复:抬腿,迈步,拖动。
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清醒时,她检查林殊的状况,继续给他喂雪水;模糊时,她仿佛看到了时空局的回廊,那些笑着打招呼的同事,还有信息科科长总爱揉她头发的温暖手掌。
“不能死……”她喃喃,“不能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