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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违心完璧 ...


  •   咬着牙齿踟蹰再三,他颓败一喟,缓缓放下刻刀。
      “我学艺不精,未免糜掷臻品,你另请高明罢。”
      他不敢去觑林雾的神色,不用臆想,他已知对方定然暴跳如雷,心头开始准备接受她的劈头盖脸。
      可等了半晌,身旁除了捯饬物品窸窸窣窣的响动,并无别样声息。
      正当他惊疑不定时,林雾蓦地开口,幽幽怨怨:“本来喊你同行便是让你能第一时间动手,以欺我能更早见他。是我强人所难了,这丹青手法拙劣,勾勒粗鄙,哪里能做为样本参考。”
      林雾将画轴卷起,插入剑鞘,别于腰间,纤指再度抚上琥珀:“可若真人尚在,我又何需劳烦。”
      “尚在?难不成他已意外离世?”即墨飒风试探一问。
      “没有,只是失踪。”林雾摇头否定,仿佛突然醒悟,眼神凌厉起来,语气也蓦地变冲:“你今日吃了什么东西,口气这般恶臭?他不过受制于人,钳制的人需要以他为筹码,他自然安然无恙,哪里会出什么意外?”
      意外?莫非同雎冉琥珀的来历一般,丹青中的那个人也是一桩扑朔缥缈的谜?
      虽说在白月薰宫待过一段时日,但彼时他对这个男人却无甚兴趣,更多是在调查碾廑的状况。
      林雾口不择言飙了这一句,自知失态,立即住言缄口,再也不多说一句。即墨飒风晓得即使追问她亦不会吐露更多讯息,只好乖乖住口。
      他搁下刻刀时让她另请高明,可正当林雾果然另请高明时,他却开始懊恼了,悔不当初。
      回到熏宫不久,他便一如既往地宿在了笼婵殿,开始捣鼓那张还没钻研透彻的熏宫布局地图,全忘了这一回事。后来因对比之下发觉图中批注与现实地理有诸多误差,想着婧姬虽知他手握此图却并未降罪,看来并不介意自己的不问自取,打算向她请教一番。
      林雾的寝殿门楣上挂了张无字匾,不知寓意何在。因她平素自负,对麾下部署的忠诚颇有信心,殿门无人把守,自也无人逮代步通报,即墨飒风便大摇大摆不速而入。
      岂料,跨一道门槛倒是轻轻松松,但似乎就因进殿时太过轻松,他拐了几个弯后,千难万险接踵而至。
      首先,被正在监督大师雕刻的林雾看见他手中捧着地图时,非但没按照预想中的情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而怒发如狂的兴师问罪:“岂有此理,我白月薰宫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怎容盗贼窃取猖獗!”训斥中没收了地图。
      即墨飒风望了望旁边雕得乱七八糟的雎冉琥珀,委实怀疑她那句光明磊落的真实性。
      他还在持续怀疑中,林雾已十分不耐烦的朝门外一指:“滚,休要干扰大师做工!若毁了瑰宝,当心轰你出宫!”为了不影响旁边那位獐头鼠目的雕刻师工作,她一把将其推出殿外,恶狠狠的警告:“往后未得本宫之允,不要踏出笼婵殿大门,更不许再来我寝殿无端叨扰,不然你的醴荼靡便要泡汤。”
      她斩钉截铁,毋庸置疑,是发自肺腑的警告。
      即墨飒风给她那副凶神恶煞的形容吓得心惊胆战,自此再不敢轻易涉险。好在白月薰宫除了这个掌门,所有的奴婢均对地形了如指掌,随意逮一个咨询,也能解惑。
      他这厢是循规蹈矩尊命了,但林雾那厢却频频发生状况,在无名殿中光门自闭了几天,重启门匣时却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忧心忡忡,颦眉垮脸,再无往日半分棱角锐利。
      那日即墨飒风正与淄姝斗鸡,忽然看见她从无名殿中踱出,身后跟了那位应聘而来的雕刻大师,垂头丧气的连连致歉,貌似情况很不乐观。
      敏感机警如他,立即嗅到了郁闷的气氛。
      雕刻大师致歉词中言道:“宫主恕罪,毁宝一事,在下实在是覆盆之冤。您交代说数日内必须完工,在下案牍劳形,废寝忘食,只为早圆宫主之愿,昨晚实因在下倦得厉害,一盹之下才酿成失误。但白璧微瑕,在所难免,望请宫主饶恕。”
      林雾只是无精打采的挥了挥手:“那样俊俏得人,给你糟蹋得功亏一篑。他是完美的,怎会白璧微瑕,又怎能白璧微瑕?”
      她的语气很淡,充满了疲惫与无望,而诘问却那么凄凉。
      “看来宫主最近又要在醴荼靡中醉生梦死了。”淄姝长吁短叹:“她这样的状况其实很少,但只要眼神一现灰败的颜色,就会持续好几日。”
      “很少?除了这一次,她曾经还因何事成过副模样?”即墨飒风诧异一问。她最在乎的是丹青中一个虚幻的人,应该只有关于这方面的希冀破灭,她才会落寞至此。
      “我来薰宫大约有七年了,那时宫主并不长居宫中,而是外出探寻画中公子,后来随着入宫的姐妹越来越多,规纲渐乱,她便回来主持大局。那日她刚回宫,也是今天这番形容,醉了五日五夜方才从萎靡中振作起来,你知道我是怎样宽慰她的么?”淄姝面露追忆,遥想当年。“我告诉宫主,既然找不到,您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让他活在您身边。你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将他画出来,没有人比您更了解那位公子,所以也只有您才能呈现出一个惟妙惟肖的他。”
      淄姝所知也十分有限,关于那个男人的故事,林雾隐瞒了任何人,包括她对信任的部署,对她敬畏有加的所有门徒。
      趁林雾前往酒窖搬坛子,即墨飒风潜入无名殿,踱进内堂,就见案上的雎冉琥珀上半身已塑造成型,只是脸孔部位缺了一角,下颏位置有些破损。虽只是。微不足道的半寸,瑕不掩瑜,但整件作品已算毁于一旦。
      这一晚,所有人都没睡得安稳。
      喝了十几坦醴荼靡的林雾神志不清,在宫姬都酣然入梦时,跑去无门监狱给哪里那名囚犯施加酷刑。鞭策躯体,血肉砉响,啪啪啪的声音滔滔不绝,时而还传去她一两句凄厉的嘶吼,鬼哭狼嚎一般。
      “就算你们这样拘他一辈子,也休想得偿所愿。你囚禁他一辈子,我便折磨你一辈子!”
      嚎得实在忒过惊天动地,即墨飒风从榻上弹起,披上外衣,一路赶至那片蔷薇花簇之旁,就见一堆宫姬莺莺燕燕袅袅娜娜守在刻着“入者截足”四字的石碑旁,个个忧心兼焦虑,却不敢贸然闯进。
      即墨飒风拨开群众,没理会一众宫姬的阻止劝导,第三次踏入禁区。
      蔷薇花簇是林雾布置在此以作隔离防范效果的措施,花香剧毒,并非见血封喉之类,毒性极慢。而花后苑内荷塘中的莲花香便是解药。只因第一次进入之后被林雾丢入其中,遂在毒性发作之前便已清解。这次他效仿第二遭的策略,自屋顶上飞檐走壁潜了进去。
      可当他循着记忆揭开天窗一跃而下时,被眼前血腥惨绝的景象骇得心惊肉跳。
      血,全室赤红,满目飞溅,惨绝人寰。他刚立定足尖,脸上突然一片湿润,温热的液体流淌着划入衣襟,那是才从人体里喷涌而出的鲜血。林雾手中藤鞭每挥舞一弧,便有血夜从人体里不由自主箭射而出,染于室壁。
      被禁锢于室内的人面目依旧可憎,鬼斧神工,即墨飒风不敢目击,闭着眼睛将正处于裂眦嚼齿、喑噁叱咤的林雾连拖带拽拉离那片地狱。
      此时林雾处于失控、半疯半癫的状态,六亲不认,神智发狂,触之必然遭殃。即墨飒风才牵了她胳膊正欲从窗格中跃出,不料只是步伐微厝,白森森的藤鞭已无声无息袭了过来。他功力远逊,猝不及防。前周荣,天溪,食窦,乳中等数十处穴位同时中鞭,六处要害受创,四肢百骸蓦地酥麻,跟着便是一股极其阴寒之感窜上胸臆,全是乏力,捂着伤处栽了下去。
      力气得到宣泄,林雾撤鞭收招,一见他匍匐于地,连忙搀扶:“你自己偏生往枪口上撞,自讨苦吃,可怨不得本宫。”
      “真是讽刺,三次交锋,每次我都在你手下走不过一个回合,真真是不堪一击嗬。”即墨飒风自嘲一笑,伤得忒过严重,脚步微有蹒跚。四肢给她内力震荡之下,酥麻如软筋受绞,实在提不起力气。
      你若能接得上一招半式,那便是逆天了。林雾心头吐槽,嘴上却不忍打击于他,斟酌着违心宽慰:“以你资质,再苦心孤诣练上个二十年,也未必不能赶得上我”
      她这番言辞,原是抚慰之意,不料这话出口,却打击得更厉害了。即墨飒风黑了黑脸,鼻腔里哼了一声,却只顾着撕开衣襟查探伤处,也不反驳。
      林雾觉得自己的话着实缺乏智商,应抛砖引玉再迂回去继续抚慰,遂道:“常言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本宫替你估算二十载,比起那篇名言所述的时日,其实甚短。”
      即墨飒风痛苦的扶额,下腹邪火突然旺盛起来,为了避免这股火气窜出胸腔,决定言归正传:“尊贵的宫主大人,鄙人此番擅闯禁地实是迫不得已。只手痒难耐,要管一桩闲事。”
      “既是闲事,便无需你插手多事。”林雾愣了半晌,其实没明白他要打算多管什么闲事,但气势还得做足。
      即墨飒风觉得自己热脸倒贴冷屁股,且还是人家越冷你越想贴,欲罢不能的那种,委实丢脸。
      但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打,不作为一番委实划不来,于是傲娇一言:“唔,看来宫主大人自有妙计休整那位公子的尊荣啦,嗯,鄙人拭目以待。”
      因亲口许诺能修复雎冉雕刻被那位大师损毁的部分,即墨飒风这几个时辰得到的待遇差距可谓天壤之别。前一刻林雾尚且怒发冲冠挥着藤鞭大动干戈、一招见血,下一瞬立即扔了鞭子心花怒放的温言相敬,欢天喜地的将他引入无名殿,态度转变之速,翻脸之快,令人咂舌。
      其实雎冉琥珀的瑕疵并非十分棘手,即墨飒风平素雕木刻石,力求完美无缺,但凡微有弊端,非千修万改不可,这是自我逼制的一种强迫行为,说不清是害是益,但他也因此学会了这方面的绝处逢生、转陋为精。从今天的情景来看,实是福祉,若他身无这项本领,便无法荣获林雾星移斗转的态度。
      但在修复雎冉之前,即墨飒风灵机一动,觉得可以用这个方法为筹码,谋取些不为人知的秘辛,解决因未知带来的烦恼,于是放下刻刀,优哉游哉的品了口茶。
      一盘看得兴致勃勃的林雾见他刚动手没多久又止了动作,疑惑一问:“我好像没吭声,又是什么干扰了你的心境?”
      即墨飒风饶有兴致的瞅着她:“这是细致活,最忌讳的便是急迫,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也同样刻不了冷藏玉。”
      林雾不懂雕刻之道,无言以对。但等了片刻,见他仍一派悠闲的抿茶,丝毫没有继续动刀的打算,蹙眉一询:“但若像你这般磨蹭,却要挨到何时?”
      即墨飒风依然淡定,抿了最后一口茶,放下杯盏:“看来宫主大人实在难以等待了,只是您之前已有言在先,不需小可多事,眼下我虽主动请缨,但无功不受禄,您觉得那个……咳咳。”
      “你是在威胁我讨价还价么?不要忘了醴荼靡一约。”
      “唔,可是宫主大人自己放言驱我出殿,我也遵命了。眼下的情状小可并未违约,两者也岂能混为一谈。宫主大人不可强词夺理嗬,不然……嘿嘿。”早料到林雾会拿醴荼靡进行谈判,于是决定将她一军。
      林雾特别厌烦吃瘪,尤其是亲自吃瘪,更难忍受,但即墨飒风之言貌似有理,她还要不要信誉了?只得屈服道:“你想要什么?爽爽快快说个明白。”
      终于说到了关键,即墨飒风义正言辞的竖起一根指头:“咳咳,我只是好奇,将令宫主大人迷得晕头转向的那位偏偏佳公子尊姓大名。这个于宫主大人而言尚不算举手之劳,动动嘴皮子罢了,想必您不会箝口罢。”
      “贱名何足挂齿,你问这些作甚?”林雾倒非不愿吐露,相反,她更希望有一个能全心全意信任的人倾诉衷肠,那些埋藏了无数年的辛酸过往,早就想一吐为快,只是无人倾听无人聆,无从说起。她底下统御千余宫姬,可她们所经历的生涯与她迥异,没有办法感同身受,而她,需要的就是一个能感同身受的人。
      她名声在外,有一句诗可以很贴切的描绘出她的表面情状——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可虽有名,外界里,真正认识她的人有多少呢?就像猫山一行,旁人晤面,只惊讶于她的强微,却只有一人喊出了她的名字,当名字被喊出,别人才因此知道原来她长这个模样。她有足够的资本雄霸一方,可前路知己又在何方?
      最悲哀不是夜深人静时无处话凄凉,而是活了大半辈子,却找不到一个可以畅所欲言话凄凉的人。
      她这一生,只有唯一能毫无保留敞开心扉的人,可她已经无法确定,世界上是否还活着这么一个人。
      想起那个人曾经说过,阿雾,大千世界里,我只认识你,所以我不想去大千世界里。
      “他复姓子言,单名暖之一字。”
      “嗯……”即墨飒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思索着江湖哪一家哪一派有一位姓子言的使鞭高手。半晌无果后,从瞎思中回过神来:“你可有按这条线索找过人,既知姓氏,效率也多几分。”
      “嗬,我亲口于他起的名,能算什么线索?”想起当年那一幕幕畴昔,他的容颜他的笑,无限思念像海潮般席卷而来。林雾仰起头别过脸,努力不让眼泪溢出眼眶。
      不过,她在那边多愁善感,即墨飒风这厢却想入非非起来。暖这个字十分温馨,可从另一个角度想一想,温馨过了头便是热,太热了就会演变成热火朝天,而男女之间何事最为热火朝天?就有些见不得人了。
      “额,宫主大人果然是多才多艺,随意起个名儿亦可这般独特。”也不知是赞美还是挖苦,他随即又开始吐槽起来:“这位子言公子看上去也颇有姿色,怎地如此不济,竟连起大名这种终身大事亦需旁人代劳。”猛的想起一般高手都是孤家寡人,豁然改口:“唔,是我门缝瞅人了,想必这暖公子定然自幼孤苦,父母双亡,也是个可怜人。”
      他还想知道如婧姬这样强势霸道之女,怎么会纡尊降贵看上一个连姓名也无的男人,最后竟要她亲口赠名。
      可他委实想多了,因接下来会被怼得体无完肤。
      “嗬,从来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哪里能懂何为艰辛?”林雾不屑的蔑他一眼,是真真切切的鄙视:“你有甚资格可怜他?你压根儿不知何为怜悯,何为不幸?试想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哪知苍茫遗世的伶仃之苦?”
      这话彻底将即墨飒风刺激了,他平素涵养颇佳,但林雾总是能轻而易举点燃他的怒火,十分严峻的阗了出来:“你未免忒以偏概全了些,何况我虽身为大琰圣海掌门之子,可你又怎知我自来养尊处优?不是全部拥有优渥生活的人都能心安理得享受生活的优渥,在享受优渥的生活之前,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你又怎明白自幼在刀林剑雨、朝不保夕中捡命是怎样的滋味!”
      他俩均各误会,且一误到底了。
      再多说林雾自忖与他争辩纯属幼稚,而以她的身份,不能这么幼稚,遂首次自主认输:“罢了,多说无益。眼下你想知道的也知道了,请即刻动刀。”
      即墨飒风一鼓作气泄了恚,总算平息下来。安定过后,颇觉自己适才一番话于面有忝,汗颜中捂着嘴咳嗽两声以缓窘迫:“咳咳,适才我失态了你别往心里去。其实我虽身份特异,但自幼被阿娘送往谮黎铸剑山学艺,师伯治下严厉,亟疾苛教,我每学艺一年,便强行遣我离山,于山门附近历练,若在三日内未杀足五百人便有重罚,却又不能杀错一个无辜之人,而一旦杀错了人,便将我交由被杀之人亲属处置,死活不论……!”
      他师伯这磨徒炼弟的法门委实有违正派光明之道,但也从侧面反映了其苛刻坑诰的水准。
      即墨飒风一打开话匣子便滔滔不绝,叽里咕噜唠叨一堆,最后叹着长气总结:“总之,我能战战兢兢活到二十岁,全靠上天眷顾,实属命大。”
      林雾见他一脸愁云惨雾、心有余悸的形容。暗笑中嘴上也笑了出来,挖苦之色忍俊不禁:“你口中所谓的侥幸,仅止于此?倘若只是这些,我说你娇生惯养,实在于你生涯有贬,哪里算得上艰难困苦。”
      即墨飒风彻底语塞,半晌才堪堪挤出一句:“倘若这都不算艰苦,那倒要请宫主大人不吝赐教。”
      “你既然开了口,本宫也不便拒绝。但现在不是探讨人生的时辰,你且先行履诺,拿出些诚意来与本宫瞧瞧,申牌时分我再来指教于你,担保不令你失望。”一语定档,林雾告了辞。
      即墨飒风愣怔之间,眼前已空无一人。
      林雾并非大言不惭之辈,一般说出口的言论必有把握实践,只是很多时候懒得实践罢了,
      是故,她确实没有让他失望。
      即墨飒风正聚精会神专注于手中工具刺扎削钻的分寸限度,不知夕阳迟暮,时辰已悄然而至申时中旬,肩头倏地一痛,被人突袭拍了一掌,跟着一物倏地搁在眼前桌上,林雾的声音很是缥缈:“本宫言出必行,说了不令你失望,便不会出尔反尔。”
      即墨飒风闻言抬眸,先在她面上扫了一遍,跟着视线便挪到了桌子上那件物事之上。
      本是极其随意的一瞥,他却悚然一惊:“你拿这东西搁我面前作甚?”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颗干瘪狰狞的人形骷髅。大约是因长年保养之故,颅骨表面被渡了一层滋油,光泽泛滥,通透皓白,很是晶润。
      即墨飒风拿起一觑,入掌手感滑溜,无毫厘坑洼棘扎,像被摩挲过的玉。
      可林雾下一句话却险些累他手抖。
      她说:“它来自于我,是曾经长在我脖颈上的一颗脑袋,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锵锒!
      是铁具坠落于地发出的动静,即墨飒风目瞪口呆,本该握着刻刀的手如今空空如也。
      林雾却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会做出这种反应,若无其事的笑着:“先天性原因罢,我自出生起始,便是只奇葩、怪胎、惊世骇俗的双头人。”
      平地惊雷一声响,动辄获异震烁今。
      没有哪个时刻,比此时此刻更令即墨飒风惊疑惊骇了。
      关于双头人,他只在古籍中偶有耳濡目染,且他认为此闻忒过离谱,纯属凡夫迷信,遂自主屏蔽,一瞥即过,从未当真。双胞胎他有曾目睹,但生着两颗脑袋的双头人,真真是无稽之谈。
      “不相信吗?”见他惊疑不定,林雾猜中了他的心思,忽然弯腰俯身,拨开左肩衣襟,露出雪白晶莹的颈中玉肌,而在那片吹弹可破的瓷肌表皮上,有一大片扭曲灰褐色肉痂,并非初凝新固,而是深嵌肉里,与身体寸寸相连:“这是曾经那颗多余的头颅生长的地方,你该打消疑虑了吧。”
      古书上记载双头人的诞生原由主因先天,自娘胎中便与生俱来,不可能是外界因素干扰变异,但究竟为何会导致胎儿身体出现畸形,迄今为止仍无所知,而武林中貌似也并未出现过货真价实的双头人。典籍载录的资料有限,唯一确凿的是但凡天生双头之童,两颗脑袋无法在一条脖颈上并驾齐驱,分一正一副。除正首之外理常之外,副首则被挤于一旁,歪于脖畔,且颅中只有筋肉,并未髓浆,遂只是一颗带着骨架的肉瘤而已,割之之后感觉切肤之痛,却不会危及性命。
      但彼时生她的家族中却对此闻所未闻,并不知有双头人一说,只将她视为怪物魔胎、天煞孤星。
      而得了这些头衔,生活之艰成长之苦,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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