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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传 阿颛 ...


  •   “这里人山人海的,好生热闹。”
      桡鹨城虽非天子脚下的国畿,但富庶繁荣之处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主要是因此处鱼龙混杂,物资盛产。除达官贵胄以外,更是海纳百川,聚集了五湖四海的绿林好汉。
      “呵,少见多怪。”
      那驰在青骢良驹上的少女在熙来攘往的人堆中鹤立鸡群。她约摸及芨左右的年纪,本因是韶华正芳的面相,却其貌不扬,脸色呈病态苍白之状,鄙夷的前头牵绳拉缰那名红衣青年,一脸恨铁不成钢。

      牵马的护花使者漆丝淄发,一身轻袂长衫似曾浸血渲、似曾同槭染。一袭红衣,一马青骢。飘袂扬裾,若拂清风。他眉目也甚俊美,只是眼内眸底与生俱来含着一股忧郁。明明笑着,却似多愁。

      他颇为抵触马上少女言辞中的嫌恶,沉吟半晌,一双眸中两只眼睛仍的游目四顾,答她:“就是因为没见过,才觉得稀奇嘛。”

      翙隰谷是穷乡僻壤之地,周遭村落虽然不少,却一村更比一村残破,连条像样的大路都没有,哪有什么富庶可言?

      阿颛在那犄角旮旯之地与世隔绝两旬,委实是井底之蛙。此番负了任务长途南来,顺便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零虑扶了扶额委实替他汗颜,抬眸瞄向远方苍穹那抹即将被山岗淹没的残阳,弯腰一拍他肩头:“今日的路程到此为止,便在城中歇脚。你且先觅个客店,安顿下来再说。日夜兼程赶了这许久的路,也人困马乏了。”

      一路南下,风餐露宿,一直没能睡个安稳觉,着实心力交瘁。虽说她乘了代步工具,至始至终都在享受照料,但路途坎坷颠簸,又是跋山涉水又是赤壁荒漠,何况她体内重疴未愈,怎能不疲?

      阿颛闻言怔了一怔,似乎也考虑到她身体状况不佳,不宜继续舟车劳顿。牵着马匹到了一处十字路口,道旁那幢花红柳绿富丽堂皇的五重高楼中弥漫出沸反盈天的喧嚣嘈杂声、以及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酒香,他腹中饥肠因此两遭叫唤,于是止了步子,一直楼前匾额上篆书的“仙客楼”,提出建议:“就这家怎样?”

      零虑挑眉冷笑:“眼光不错,尽拣好地方挑。这里头随意一碗白米饭也值七八枚铜板,你身上笼统不过这许多,晚膳果腹可解,咱们夜间便蹭屋檐睡大街?”

      阿颛一摸腰际,确实囊中羞涩。脸上羞赧一窘,默默无言。

      “唔,师傅给你起的这个名儿果然人如其名,半点也没弄虚。”零虑跳了跳眼皮,打击他。颛之一字,乃愚昧暨儚之意。阿颛不去理会她的揶揄,问道:“那该当如何是好?要么便同往常一般,去林子里猎两只乌鸦?”

      正踟蹰间,忽闻左手边不远出传来马蹄鞭挞声,一骑风驰电掣疾冲而来,马上载了位弱冠青年,锦衣华服穿金戴银,且一派桀骜褊狷的模样,多半是出生贵爵的纨绔子弟。他策马狂奔,长街两旁的贩主行人约摸均与他相识,见他恣睢无忌的疾冲,无人胆敢上前指摘拦截,纷纷不约而同让出一条道来。路央有个杵着木棒的老妪因腿脚不便未及躲避,一瘸一拐的让道,却较旁人慢了几步,那贵公子怒骂一句:“不长眼的老瞎子!”挥鞭一挞,老妪“啊哟”一声惨嚎,被抽翻在地,爬不起来。贵公子视若无睹,径直横冲直撞。

      阿颛眼见他立即便要撞上自己与零虑两个,不愿惹是生非,牵着缰绳意欲让路。零虑在马背上出言制止:“休走,人家给你送开销来了,岂有推辞拒收之理?”

      理字余音未落,已给近在咫尺的贵公子一声不耐烦的斥骂掩盖,但闻鞭稍破空,他挥臂下击,边击边骂:“今日出师不利,竟逢到这般多不长眼的盲人,前一个老瞎子,眼下两个小瞎子!”

      他的跋扈尚未得售,鞭子将落之时身下马匹蓦地前膝一弯,站立不稳栽了下去,由于前冲之惯,一歪一曲异常猛烈。那贵公子骑术不佳,难稳扑势,即将撞上零虑时身子挣扎着一扭一歪,斜斜划倒,一骨碌滚下马背。他身子本沉,这下势道用逆,失衡而坠,双膝首先触地,跟着便是额头,咚的一声闷响,磕头磕得颇为宏亮。

      旁观路人捧腹大笑,相继起哄。零虑眼珠子一转,预备弯腰伸手去扶,笑道:“公子哪须这般客气?快快请起,何必多礼?”

      那贵公子跌得人仰马翻,但人跟马均只是擦破了皮,并非筋断骨折,受伤甚微,一同栽倒又一同爬起身来。他折了威风,狼狈尴尬,自觉再无脸皮横行霸道,牵着缰绳灰头土脸的逃之夭夭,边奔边破口大骂:“不中用的畜生,回头便将你宰来炖了!”

      他得了教训,众人喝彩声中一片欢声笑语。待他走远,阿颛抬眸冲少女道:“你这样戏弄人家,忒也缺德。”顿了顿,补充一句:“戏弄人家倒也罢了,盗窃旁人钱财,实非君子所为。”说着摇头晃脑。

      那贵公子只道是身下良驹马蹄抽筋,哪知却是适才他猛冲过来将撞未撞之际,乘在青骢上的零虑暗施手段,往他马膝上弹了一缕真气,这真气虽非实物,肉眼难辨,却是学武之人浑厚的内功真力,凝指而弹,激射出指,非实物却具实质,威力比之一般暗器尤其强悍。那马吃不消真力一击,如何不倒?旁人不谙武术,看不穿蹊跷,阿颛却瞧得明明白白。

      零虑摊开手掌,将掌心一只亮镗镗金灿灿的钱袋往空中一抛,继而接下。适才那贵公子跌下马鞍,腰际与青骢马腹擦鬃而过,她眼疾手快,顺带便将对方系于腰际装着金银的钱袋神不知鬼不觉摸了过来。她拆开囊口取出一锭元宝掂在手中,狡黠一笑:“所言有理,未免今夜露宿街头,只得委屈委屈你当一回小人。”阿颛顺势配合,做出委屈之情:“你知我毫无经验,首次做贼,自然心虚。万一惹出什么幺蛾子,岂非耽误行程?”零虑哼了一声,轻蔑一鄙:“我虽不济,却也未庸碌至斯,还能让他察觉了。人家君子普遍均是饱读诗书的文人雅致客,你胸无点墨,再如何维持形象也是伪君子,不必介怀了。”阿颛抗议:“我是乡巴佬,自然当不起君子了。既已解决财箧之窭,咱们快些找个落脚处方是正经。”

      “这家酒楼模样虽然惹眼,但这锭元宝分量颇重,住宿一宵并朵颐三顿也绰绰有余。”零虑纵下马鞍,将取出来的那锭白银塞入囊中,快步奔近先前那位给贵公子抽翻在地的老妪身前,将起搀起,并一袋黄白尽数交于其手,嘱她赶紧觅家医馆治疗腿上顽疾,嘱咐完了在老妪一派感恩戴德中原路折返,见阿颛愣愣发怔,挥了挥手:“替那纨绔公子积些功德,算是日行一善。”

      两人携手并肩踱入酒楼,命上前招呼的店小二将青骢牵进马厩好生豢秣,自拣二楼靠牖一隅临窗而坐。店小二手握抹布,点头哈腰过来咨询客官有何吩咐,零虑拿过菜单翻了几页,要了两菜一汤。阿颛一摇腰间空空如也的酒葫芦,谏言道:“再来一壶东醴醉。”

      店小二茫茫然不知所措。

      零虑立即换口:“两坦陈年女儿红。”店小二恍然大悟,谦恭而退。

      待他下去,阿颛瞅了瞅枼外街巷来来往往的行人,不解一问:“我叫的是东醴醉,你何以要女儿红?”

      “这儿并非翙隰谷,哪来的东醴醉?且一尝这俗世红尘花花世界的琼浆玉液,那又是另一番滋味。”所谓的东醴醉不过是多窖藏几年,酿造时添了一味“暗寥香”的女儿红罢了,但暗寥香乃翙隰谷特产,这儿离那荒谷十万八千里,自然不备。

      菜未至,酒先到。阿颛无酒不欢,拨开瓶塞便迫不及待往嘴里送。适才他听零虑说这花花世界的佳醪如何如何甘醇芬芳,如何如何沁人心脾,但只囫囵了第一口便起始蹙眉。

      “原是好酒,可惜店家贪多务得,往里头参了水。”预备往葫芦里灌酒的打算冰消瓦解,随即将坛子搁下。一抬眼,见零虑却对他的话听而不闻,双目直勾勾紧盯街道一角,也朝那方注目,却没发觉有何异常,疑道:“怎么了?”

      零虑冲人堆中一指:“你仔细看,瞧那人是谁?”

      她所指之人是一位同阿颛年龄相仿的青年,白袍缓带,背负长剑,正牵着一名锦衣少女在人堆中穿梭疾行,交头接耳,时而朝来时路频频回头,脸上均有惊恐骇异、余悸未消之情。他二人足底稳健,步履轻捷,显是身具武艺。只是奔行匆忙,大有逃窜之状,不知在规避些什么。

      阿颛对那负剑的青年背影微感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何处晤过。

      零虑眼底浮现戾气,左掌已捏握成拳,骨节摩擦之声咔咔作响,怒道:“你不知那男人是谁,咱师傅为何仙去你总晓得罢!”

      经她提点,阿颛蓦地恍然:“嗯,当日的确是他同天冥古皇一同找上门来!”

      “这人在此处现身,那天冥古皇大约便盘桓附近,且尾随他二人身后顺藤摸瓜,找到那老头子以报此大仇!”

      阿颛却踟蹰了,瞥了眼那青年,不以为然:“算了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使真将天冥古皇杀了,咱师傅也绝不可能死而复生,反而招惹麻烦。与其自寻烦恼,徒造血腥,不如看淡些,释然从之。”

      零虑一拍桌面,两坦瓷罐应声而碎,她只片刻间便目眦欲裂:“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世上最不共戴天之事便是杀父之仇。咱师傅虽从前待你凉薄,总是二十年养育之恩,有仇不报人之可弃,何况还是这等血海深仇?”

      阿颛欲待说辞,她却抢在前头阻了他发言:“你不愿动手,我自个儿去,即使战那老家伙不过死在他手中,你且记得替我收尸!”说着义愤填膺站起身来,意欲下楼。阿颛一惊动容,拉了她胳膊重新座下,说道:“稍安勿躁,你身子不便,且留在此处,我一人前去便可。”眼见楼下那双男女双双径直向东而去,渐行渐远,同零虑宽慰了两句,快步下楼。

      数月之前,他师傅虿螅老叟受人重创,无药可治,终于死于非命,他虽悲恸,憎恨凶手,却也不曾想过复仇之念,他自觉仇之一字害人害己,即使他终令真凶一命偿一命,终究不能改变已发生的事实,无法令人死而复生,或许多年之后又有那凶手的亲朋好友家眷宅属来找他晦气,冤冤相报,只会遗祸无穷。因他心如止水,遂无嗔无恨。

      但零虑所说句句属实,这个仇既是为人子弟必负之责,他无法推脱,不得不为之竭力,非令真凶血债血偿不可!

      卢彦本是同天冥古皇那只闲云野鹤云游四方,至桡鹨城中时不期邂逅了姬阴魂,专为逮捕伊晚而来。这女人美艳无双,却非弱柳扶风的娇娥,脾性暴戾,心狠手辣,倘若伊晚给其逮回,势必丧命,辛而城中人多口杂,逵路蹊径四通八达。他首先察觉对方,立即携了伊晚之手夺路而逃。

      一路奔回城郊天冥古皇暂做盘踞的秋水苑,推门而入,却见偌大的院庭空空荡荡,唯余满院桃花落英缤纷,不见一人。

      “难不成老前辈又去花影楼听折子戏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亏得是尊世外高人。”既已安全归居,那女人便不会追来了,伊晚如释重负的长吁口气,正预备去关院门,岂料转头时忽然瞪大瞳孔,呆若木鸡。

      卢彦见她神情有异,以为她惊吓过度,安抚道:“咱们既然安然无恙回来秋水苑,她即使寻上门来亦不能放肆了,且莫忧心。”

      伊晚得了抚慰,自讶异中回过神来,却不理睬卢彦,双目只望他身后,:“不知这位公子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卢彦眉头一皱,纳闷回首,这一瞥不要紧,却吓得魂飞天外。

      只见身后两尺外站了名弱冠青年,绺丝散发,玉树临风,一袭血色红衣在风中猎猎谡扬,无尽妖冶邪魅尽显其中。

      “是你!”卢彦心神宁定,立即将他认了出来,正是数月前他同天冥古皇去往翙隰谷时遇见那人。只是何以会在此出现身?他与自己相距不过咫尺,他却浑然未觉,不知已一路尾随多久,倘若意欲取他性命,他只怕死之何因亦无从知晓。彼时天冥古皇驾临翙隰谷是去寻衅杀人,大动干戈,但想他若有意寻仇,早已动手,既未动手,便非滋事而来。

      “我来找天冥古皇,既然他不在此处,劳你两位领个路,带我去花影楼寻他。”阿颛往旁一让:“这就走罢。”

      卢彦脸色陡然惊变,他果然是上门寻仇来了。

      伊晚不知内幕,只道他是天冥古皇旧相识。见他容颜俊美,颇生好感,作势往屋里相邀,笑道:“其实我们俩也不知古皇究竟踪驾何处,花影楼离此尚远,去的话说不定白跑一趟。眼下天色已晚,想必他老人家也该回来了,公子且先入舍小酌一杯薄酒,稍候片刻如何?”

      阿颛一路跟随他两个直至秋水苑,本是想直捣黄龙,寻到天冥古皇以报师仇,岂止竟扑了个空,这可如何是好?问卢彦:“你同天冥古皇是何渊源,他可是你授业恩师?”

      卢彦猛的眯起眼睛,正欲找个借口否决,伊晚却抢先一步透露出来,卖讯卖得兴致勃勃:“他虽非古皇门下正宗弟子,却也是个挂名,承古皇青睐,跟随他老人家求教学艺,不知公子是何许人也,同古皇他老人家有甚牵连?”她说得笑语嫣然,混没看到一旁卢彦拼命朝她挤眉弄眼。

      阿颛想着自己良久不归,零虑大约等着急了,一时又找不到真凶行踪,挂名弟子也是弟子,师债徒偿同父债子还原是一理,取了卢彦之命此仇便算得报,淡淡的道:“他是杀我恩师的大仇人,我自然是为报仇而来。唔,当初那老家伙在我恩师身上印了一掌,而今我便也在你身上摁上一掌,一掌过后,不论死活,恩怨随即一笔勾销。谁也不吃亏,谁也没占便宜。”

      卢彦脸色霎时失了血色,惨白如纸。他之前见过这人与天冥古皇动手,武功深不可测,若当真以血肉之躯实打实硬接一掌,必死无疑,闻言惊道:“冤有头债有主,那虿螅老叟死于天冥古皇之手,你何为迁怒于我?况且我实属无辜,即使将我杀了,也不能算你给你师傅报了仇,他仍死不瞑目。”倒并非有意移祸江东,他所叙所述一字一句尽是实情。这人武功惊世骇俗,非古皇不能匹敌。

      伊晚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前一句报仇后一句雪恨,立知眼前这人来者不善,委实吓得心惊肉跳,忙与卢彦齐身后退。

      阿颛不去思辨他话中有无道理,水波不兴道:“接掌罢。”揎拳捋袖,右掌轻飘飘拍了出去。他这一掌看似轻描淡写、若絮拂扬,并不如何凌厉,掌心却似有若无泛起一股袅袅黑气。卢彦深明其威,落在人身非粉身碎骨、死无全尸不可,意欲趋避,但给对方掌力余势笼罩之下,身体竟仿佛不属自己,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目睹催魂夺命的一掌缓缓击来。

      阿颛一掌似缓实疾,眼见便要按在卢彦胸前,千钧一发之际,伊晚跨步横掠,挡在了卢彦身前,即使她未在阿颛掌势笼罩之内,行动自如,但这一步也险些命丧黄泉,辛得阿颛非嗜血之辈,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愿牵连无辜。掌心距她面门两寸时生生止了去势,顿住不前。

      他怔怔发愣,不知她此举何意。

      “我不知你同天冥前辈过去有何恩怨,但卢彦不过是他门下非正宗嫡传的挂名弟子,我却是货真价实的入室高徒,不久的将来便要嫁于卢彦为妻,你将我杀了,既可偿命,还能令他两个自愧于心,生不如死,岂非比杀了他俩更为妙哉?”

      她娓娓而道,义正言辞。阿颛却听得莫名其妙,惑道:“彼时天冥古皇在翙隰谷逞凶,你又不在场,我干嘛为难于你?快躲至一边,别殃及了。”

      卢彦之前同伊因某些矛盾闹过一场不愉快,若非适才在市井邂逅姬阴魂,她必一犟到底,眼下却听她在自己生死攸关之际肯舍生忘死,胸臆里柔情满腔,男儿气概如海升潮般磅礴而至,本来的畏惧之下顷刻间消弭于无形,将伊晚晚身后一拉,护在臂弯之下,拍胸道:“罢了,你既非杀一人以报此仇不可,尽管冲我来便是,是英雄好汉便休得牵连女流!”

      他一派直言慷慨逾恒,阿颛却只漠然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我既非英雄亦非好汉,哪论你男女之流?甭管是男是女,总之你吃我一掌,咱们便互无罅隙。”他自己也是情窦初开,于这对情侣之举的微妙其实颇感动容,有意恕其罪饶其过,就此罢休,但一想尊师仙去时的惨状,便无法住手。

      手起臂抬,一掌递出。未免节外生枝,这次他潜运真力,将伊晚也一同罩了,叫她无法再行缓兵。

      卢彦将死临头,却无视须臾间就要送他驾鹤西去的那一掌,双目直勾勾凝视伊晚,似有千言万语,可一时也说不上来那许多,正打算随意挑拣挑拣交代两句较为要紧遗言,忽闻“砰”的一声闷响,跟着狂风拔地而起,身子给这股风力一拽,竟腾起五六丈高,力消而坠时,整个人不由自主倒栽而倾。

      侧目见伊晚身子被狂风掀飞,凌空不能稳形,当先使出千斤坠沉膝落足,稍一立定,便伸手将伊晚接在怀中,跃后五丈,方才放下。伊晚给他这么一抱,娇羞无限,依偎在他身上忸怩不安。他上下打量,确定伊晚没什么损伤,微微宽心,转而瞩目于飞沙走石处。

      但见十丈前那红衣青年同一位葛布黼衫的苍发耄耋剧斗方酣,那老人发白如雪,面目丰润,精神矍铄,因内功已臻炉火纯青之境,周身竟隐约盘旋一股清晖,令人视之即凛,正是一皇双尊三象帝中的天冥古皇。适才正是他赶来将阿颛那毁天灭地的一掌接了过去,方免卢彦一死。

      两人均是登峰造极之辈,动起手来惊天动地。一灰一赤两抹虚影翻翻滚滚,身随念动,掌来拳去,一道道真气从周身喷薄激荡而出,只斗得天昏地暗,苑中所置之物尽皆沦为他们招下齑粉。

      卢彦瞧得天花乱坠,他曾目睹阿颛与天冥古皇相斗,但此一时彼一时,远不及眼前酣畅淋漓。初时他还能大约看清二人过招之轨,但他们身法实在太快,一双眼睛逐渐目不暇接,呈眼花缭乱之状。

      正晕头转向间,蓦地里胸前一股凉意袭来,尚未做何反应,五脏六腑传出撕裂般的剧痛,大口鲜血狂喷而出,跟着脑子里泛起浆糊,一花一黑,晕厥过去。

      原来阿颛久斗这突如其来的天冥古皇不下,心知要想手刃罪魁祸首难如登天,遂退而求其次,拼着身受重伤之险往卢彦身上招呼一掌。一掌中标,不去管他死活,立即逃之夭夭。

      他虽重创卢彦,自己却也顾此失彼,未能抵挡住天冥古皇一击,真气溃散,筋络廱塞,短时间内暂且无法再运内息。

      循来时路跌跌撞撞回到仙客楼,阿颛攀上第二层之前与零虑所坐之位,但一上楼便慌了,就见靠窗的位置而今空空如也,零虑却不知去向,纵观全楼宾客,并无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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